戰鼓如雷，號角頻催。

狂嘶咆哮聲震耳聾地襲來，林瑞恩繃直軀，巍然如山地站在坡前，在看清敵軍狀況之后，劍眉深鎖，抿如刀。后一陣桫欏聲，他轉過，看著士兵們聽令用厚木修固馬棚，作沒有了往常的利落，士氣低迷地幾近惶惶。

林瑞恩大步走上前，將鎧甲卸下，卷起袖，順手拿過地上的木板。

“將軍，這種事還是讓下面的弟兄們做吧。”跟隨林瑞恩多年的副將略有些驚慌地上前勸道。

林瑞恩一手把木板固定在馬棚薄，另一只手不空閑地拿過錘子大力敲打落釘，頭也不回地答：“時間迫，全部都過來修繕馬棚。”

副將呆滯片刻，立刻急跑傳令而去。士兵們僅僅訓練了兩月有余，面對如此千軍萬馬包圍的陣仗，心栗不已，看到林將軍如此聚會神地修固馬棚，雖然不理解其中的原由，心下也稍安定些，學著他人忽略這滿山環繞的嘶喊，忙起手上的工作。

“讓所有人都聚到這里，作快。”看著士兵們完了工作，馬棚已經加固了兩層，林瑞恩套上鎧甲，一邊高聲命令，坡下又發出震天的狂吼，一陣高過一陣。

八千多名士兵很快列方陣，手中拿著厚盾，神張。林瑞恩的眼神緩緩過他們的臉，其中甚至有十幾歲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孩子的軍人，甲胄鮮明，站立在隊伍的中央，北風揚起的雪像冰刀一般劃過他們的臉，把鼻子凍得通紅。他們靜靜的站著，眸清澈堅韌，軍人的剛毅在風中一點點地滲。

山坡之上，肅穆地駭人，只有轟隆如雷的喊猶在耳邊。

水涌的兵甲聲緩起來，林瑞恩走到坡前，看著底下弩兵的調，寒氣彌漫，他回走到方列隊伍之中，拿起鐵盾，手揚起，如刀般的姿勢帶起勁風：“舉盾。”

厚盾映著雪泛黑澤，整齊一致地擋在了八千士兵的頭上，在林瑞恩手勢的指揮下，眾人俯蹲，像一面巨大的黑盾墻佇立坡間。

日月無，天地黯然，飛箭比驟雨更集地落下，擊打在盾牌上，發出重金相的爭鳴，銳利，急驟，恍若魔鬼跳著舞。

躲在盾牌下的士兵們哀出聲，卻無人得聞，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人人只求生存。箭刺進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花四濺，旁邊的人立刻調整位置，補充空域，箭雨聲蓋過了一切。

時間變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陣接一陣，遮蔽了天日，士兵們咬著牙，撐著手中的鐵盾，時不時換手替，比酸痛更難熬的，是邊的同伴倒下時噴出的鮮，連拭和哀痛都來不及，等待下一攻擊，慢慢在死亡影下煎熬著。

直到此刻，眾軍將才明白剛才林瑞恩剛才命令修固馬棚的用意，保住了馬，他們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礎，馬棚上滿了箭，麻麻，沒有一塊完好，幾乎到了見無法針的地步。

“將軍，我們還要被困多久？督城會派兵來嗎？”度過又一的箭矢，蹲在前排的士兵把同伴的尸推到空余，忍不住開口問，聲音不可抑制地抖著。

知道下一襲擊即刻就來，林瑞恩回正呵斥，轉首之際，發現士兵們都用一種明亮的眼神真摯地著他，有的士兵手上部中了箭，手指捂，痛苦之中卻帶著求生的殷殷期盼，傷口不斷地滲著。

“會來，督城的援軍會在天黑后來……”冰冷的聲音堅定地說著，林瑞恩擺手讓士兵做好防護工作。鐵盾下，幾個士兵出微笑，宛如在黑夜中看到唯一的明。

面無表地轉過，林瑞恩現出痛苦之。在這樣心理與的雙重折磨下，士兵的意志已經繃到了最高點……督城本沒有救兵會來這個消息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督城的守兵數量只有兩萬余，軍師不會冒險派兵前來，如今的現狀就是他們所能面對的一切。

等，只有等，弩軍傾巢而出，銳不可擋，只有等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時，才是他們突圍的好時機，而這之前，必須讓士兵在弩軍攻擊之下保全而不被擊潰。

撐著盾的手臂已經微微發酸，林瑞恩忽略著這份異，靜聽著前方傳來的任何靜，手心沁出汗，他提起十二分的神，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這一戰，必是他人生中最險惡的一仗。

耳邊忽聽到一聲聲的低泣，不用回頭也猜到是年郎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宣泄著對死亡的恐懼。心搐著，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牙，神態比冰更冷竣。

等待……

＊＊＊

夜幕低垂，萬寂籟，弩軍的火把燃起，林瑞恩俯視山野，把宛如巨蟒盤旋圍的星火納眼中，長達近三個多時辰的攻擊，弩軍也進暫歇狀態。

時機終于到了。

八千子弟兵在黑暗中悄悄行，將馬從馬棚中牽出，整理著隨的兵，更有甚者，隨拔一些箭，放箭囊，此刻對他們來說，箭矢算是最充沛的軍備了。一切作有條不紊，即使深黑暗，也沒有毫的慌。

林瑞恩默然地看著眾人的行，在著漆黑不見無指的夜中，他看到每個人的神，看著他們中午時分還有些稚氣的臉龐，此刻已經滿布滄桑，經歷過生死，讓他們變了真正的軍人，暗中流淌著一肅殺之氣，蔓延在山坡之上。

“將軍。”副將跑至林瑞恩邊，遞上一張強弓，一支勁弩，從腰間出火折子，“娑——”地一聲，黑暗中多出一道微弱的火，點燃了勁弩的前端。

借著這道彩，林瑞恩清晰地看到坡前站著的八千子弟兵，他們已經疲憊了，可是現在依然神昂揚，地上還有弟兄們的尸，有的跡未干，空氣中甚至可以聞到淡淡腥味。沒有人低頭看，正如同他們已經越了一個生死關一般，低頭就是弱，不被允許生活在這片夜幕下。

寒意森重，風如冰刃。每個人都定神著他們的將領，目如炬，炯炯有神。

這種眼神分明是惡狼的狠……這樣想著，林瑞恩角淡揚，帶起一個自信的笑容，在這個笑容的鼓勵下，士兵們到空前的振，從之前林瑞恩料敵于先的種種布置，已讓他們敬若神明，此刻更發現，原來這個冷如冰山的將軍笑起來也是這般漂亮。

“督城還有你們的年邁的老父，慈藹的老母，有你們心心掛念的妻兒……想見他們嗎？”緩緩開口，林瑞恩拉開弓，弦滿月，看著每個士兵的眼神變地更亮，更犀利，“那就給我活下去……活著回督城。”

颯冷的寒風中，如漆的蒼穹間多出一道亮，劃破半山的沉寂，猶似天空隕落的一顆燦爛流星。落于馬棚上，早已堆好了易燃的稻草，頃刻間，紅四起，遍染半天。

所有人都知道沒有路可以退了，八千人排列隊，形尖刀狀，前排之人手中持著鐵盾，舉齊于馬上人同高，后頭跟著步兵，排列一隊，陌刀在手，黑夜中也著森涼的殺意。整個隊伍非常湊，加快著速度向山下進發。要趁敵人不備，像一把尖刀刺進他們的心腹，斬斷這星火連線的包圍，他們才有一線生機向南逃跑。

等弩軍發現況不對時，林瑞恩的軍伍已經沖到了他們的面前，弩軍燃著火把，目標明顯，而八千軍將卻似黑暗中的野狼，無蹤無跡，隨時撲上來咬一口，以暗打明，出其不意。

聲響在山野間。

這是一場以打多的撲殺，不計手段，不計生死，前排的士兵騎著馬飛快沖還沒有準備好的弩軍隊伍中，見人就砍，頸部，腦袋，骨頭的斷裂，哀如野的慘嘶喊，剎時傳遍了山野，聽者無不戰栗。

這是復仇，必須用才能解決的紛爭，避無可避，每個人都拼盡全力去撕殺，黑暗中沒有軍旗，只有敵我。

八千軍伍飛快地前進著，林瑞恩騎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澤一閃而過，帶起的就是一片，噴灑在地，一個人撲上來，被他一刀砍在脖頸，腦袋已經骨碌地滾下來，尸依然是沖上來的姿勢，敵軍就踩著同伴的尸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飛出，慘不絕于耳，一路前進，都是踏踩尸而行。

殺氣蔓延開，混沌地攪合在修羅戰場，飛濺，染紅了服，更染紅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無意識地揮著能殺人的武，將敵人擊殺。那一聲聲慘痛的和嘶吼，都是一種聽覺的刺激，激發起士兵在的暴戾。

殺變得普通，變得必須，變得貪婪……

如果敵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須死，誰也不能在這塊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遠停留在這塊土地了……

他是屠夫，這是地獄……

斬殺著邊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著他前進，濺到臉上，已經沒有當初溫暖的，麻木的知覺變的殘忍了。后人漸漸變，同伴們一個個被這無的地獄吞噬了，尸骨無存，被其他的士兵當了踩伐的工。

尸橫遍野……一邊廝殺，一邊切觀察著戰局的況，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輸了，即使這次的戰略幾近完，盡管他使盡手段，盡管所有士兵盡了全力，也將無法改變戰局的結果，實力的懸殊實在過大了……

前看，星火相連已經很短了，再沖過半個山谷，就能從山道逃跑，直奔督城，僅僅只有這些距離，此刻看來已鴻，無法越，道路的盡頭，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

“啊——”林瑞恩驀地發出一聲悲嘯，陌刀一揮，連肩帶手，砍去擋在馬前的敵人，噴在他的鎧甲上，他的戰騎過了死者的尸。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不想輸的，明知戰場無永勝，大笑著前進，一路殺戮。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弩軍卻像源源不斷而來的水涌來……

好，好，好，今日就讓他殺個痛快，一死方休。

就在這星火混之際，他突然間看到天火降臨，從附近幾個山頭滾落而下，照耀了半邊的天。不僅是林瑞恩，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景象。而弩軍的更大，大火燃燒著從天而降，所落的地點都針對了弩軍中部一個營帳，所有看清楚況的弩兵張口結舌地出驚訝的表，更多的是慌張，喊著往那個地方奔跑而去。

“將軍——”副將發出一聲驚天的喊，“是援軍，是援軍……”

被這聲尖怔了一下，腰間如針刺般傳來痛楚，林瑞恩轉頭一看，一個弩兵獰笑著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諷，他陌刀一轉，利落地劃過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來不及作出驚訝的表就握著帶的刀倒下了。

腰間火辣辣地發著燙，林瑞恩笑著張前方，各華映在他的瞳中，匆匆一掃全場，他已看出，援軍并不多，那天火一般的奇襲只能起到敵作用，至于為何弩兵如此張那天火所落之，他不及細想，目前因天火引起的混只能維持曇花一現，而他們卻多出了生機，只有借著這個良機，才有沖出重圍的希。

“殺——沖出去。”

聽到這聲號令，沒有毫遲疑，士兵們快速聚集，夾馬腹，一躍向前。

由于剛才突然出現的天火而稍有凌的弩軍給了林瑞恩一個絕佳的機會。陌刀扎進擋道弩兵的口，如花盛開之時，他以開道之姿，勇地前進。

士兵們到了莫大的鼓舞，在這暗魅的夜晚，只有弩軍萬千的火把散發著暈，這火甚至比黑暗更可怕，模糊著眾人的視線，沖擊著眾人的信心，在這無盡的殺戮中，他們看不到希，手酸了，再提起，一刀跟著一刀，砍向敵人，直到鮮淋漓地染紅了大地。

敵人一個個倒下，邊的同伴也一個個倒下，士兵們機械般的揮舞著陌刀，順著刀沿滴落，很快就消失于黑暗中。一無際的痛苦和悲哀蔓延在空氣間，就在這修羅的沙場，他們連痛苦的時間都沒有，跟隨著林瑞恩拼命向前沖。只有那一馬當先的背影，給了他們唯一的希，即使在混中，也能看到那一個單刀開辟道的影，他巍然如山，堅定不移，旁濺如飛，刀劍影，卻不能搖他半分，看到這樣的場景，在殺戮中的士兵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這個如冰冷漠的年將軍，是在這樣的沙場，一刀刀，一劍劍，生死徘徊間，比冰更冷，比鐵更，承繼了林氏統，護衛著半壁江山。

寒風冷冽，刮起的是陣陣腥的氣味。

慘烈無比的廝殺反復進行，心漸漸地麻痹了，隆隆聲不斷，分不清是敵人的呼喊，還是自己的心跳，林瑞恩著距離已不遠的山野小道，只要沖過最后一圈包圍，就能擺圍擊，借著夜逃離險境……

只有一小段距離了而已……

空中尖銳的嘯音刺碎了風聲，從后訊雷般地急趕而致，林瑞恩敏捷無比地左偏過，子在馬上一恍，飛擲而來的利矛著他的頭皮而過，暖的順著臉頰滴落，他驟然驚出一冷汗，回頭探看，跟在后的副將正想喊什麼，子劇震，林瑞恩著他放大的瞳孔中映著滿鮮的自己，就這樣，筆直地著，翻落戰馬。

尸很快給后面的戰騎踏碎了……

弩軍十幾萬大軍居然讓八千軍隊沖出重圍，他們既憤怒又慌張，眼看林瑞恩要沖出包圍，聽從長的命令，把手中的長矛向著突破重圍的方向用力擲去，也顧不上黑暗中會誤傷多同伴。

林瑞恩眼前一片模糊，腰間劇痛襲，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突兀詭異，后跟隨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很快就消失在著殺伐的煉獄中，他提起刀，舞一片刀網。

眼前只有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前方又襲來一陣紛落不斷的箭雨，林瑞恩正舉刀隔擋，嘯聲伐空，箭雨穿過林軍隊伍，向的卻是林軍馬后追趕的弩軍隊伍。

林瑞恩怔然，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山野小道的一隅舉著幾個火把，排列著五十人的小隊，彎月形散開，手中枝枝不斷地著箭，阻擋跟在林軍后的追兵。隊伍后側一道淡影高居馬上，火把搖曳的耀下，如墨般的長發梳英雄髻，容如白瓷，雅貴非凡。

那一瞬間，林瑞恩幾乎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手中愈沉重的刀，腰部襲的劇痛，耳邊不時人吼馬鳴，似乎都離他很遠了。

朦朧間，他依稀看見了棲坡下的山谷，翠環綠繞，花繁似錦，潺潺溪水之聲依舊，一切恍如在眼前，這修羅地獄的沙場是夢？還是眼前人是夢？

“將軍——”在兵馬混間，他清晰地聽到這聲清至極的呼喊，眸中映出焦急地揮手的模樣，他心如刀絞，悸然盤旋而上地竄進心底。

這兵慌馬，哀鴻遍野的戰場，無數張臉在他面前晃而過，有敵有友，閃過腦際之時，變地模糊了，渺淡無蹤，只有那小道口等待著的人影，是如此清晰，占據了他視線的全部。

求生的突然無限地擴大著，心底暖流如，他將馬腹一狹，飛馳而去，右手持刀，手落，必見，氣勢凜然，一路勇闖，手下竟再無二合之將。

漫天……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就在看到林瑞恩的剎那，歸晚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這平素極為冷淡的年將軍此刻披頭散發，流滿面，鎧甲上，上，上，猶似整個人從湯中打撈起來，無一不沾，他肅著臉，森然可怖，瘋狂的殺法，讓他前三米再無完人站立，周遭的士兵無不出驚恐，素以健勇稱之于世的弩軍僵立著，猶如看著鬼怪般的看著林瑞恩，躲避著他駭人的瘋狂和殘酷，他們雖歷經沙場，經百戰，卻從未見過此等萬佛俱誅的氣勢，猩紅的，猙獰的表，凌厲無敵的刀法——這一幕被深深地烙印在弩軍的噩夢之中。

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地看到陌刀耀人的澤，刀劍擊的金鳴聲，鼓噪地耳生疼的狂嘶咆哮，這是戰爭嗎？

胃中翻涌不已，歸晚抑著想要嘔吐的沖，力持鎮定，額際汗滴而下，牙關輕，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直搗耳中，直覺想捂上耳朵，手卻麻酸疼，不聽指令地輕輕發，想要閉上眼，偏中魔似的直視前方，瞳中忠實的記錄下那一片雨腥風。

如此一個殺戮戰場。

抓韁繩，歸晚強忍不適，看著林瑞恩沖出最后一圈包圍，馬后還跟著為數不的弩軍，立刻大喊道：“放箭！”聲音啞，微微抖。

箭勢不斷地襲向追趕的弩兵，在這個掩護下，林軍的最后一撥離了包圍，迅如閃電的馳馬奔向歸晚。偃月陣的箭手立刻散開，讓出后道路，林瑞恩稍緩下馬勢，回過頭，發現士兵們重新圍偃月形，并拔出佩刀，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樣子，心中暗驚。

歸晚已經馳馬至他邊，臉蒼白如紙，勉強扯起角：“將軍，他們是自愿的，如果再不走就要辜負他們的好意了。”為了這次的營救，用五十人作敵之用，伐木燃燒，到其余兩個山頭扔向耶歷的營帳，此刻再留五十人斷后，此番帶來的人都葬于此，只覺得心中痛苦郁，著一種悲人悲己的蒼涼。

話中哀慟的意味不言而喻，林瑞恩沒有遲疑，時間也不允許他浪費，果斷地一揚馬鞭，和歸晚帶著余下的士兵向通往督城的小路飛馳而去。

天載五年二月初一，玉督之戰第一戰，林瑞恩以八千兵力沖出弩軍包圍，一生中以此戰最為兇險，也最為傳奇，世代為人所津津樂道。但是逃出之時，邊八千子弟僅余三十幾人，此戰之慘烈，從中可見一斑。

《林氏傳》中記載：天載五年，歲中二月，弩主遣兵十余萬，南侵督城，困恩于小群山谷，八千林軍震怖，弩軍箭襲，恩忍辱堅守。於弩息軍懈備之時，驟起發難，林推鋒先進，勸率士兵，先自斷退路，以振士氣，后出其不意，急攻弩圍。林軍無懼，以寡敵眾。此戰嘩然，金鼓震天，流橫飛，恩單刀開道，所向披靡，一戰斬弩，弩軍大駭，眾皆膽寒，無出三合之將，無擋三步之兵。

於雄兵之圍，斬虎狼之首過千，錚錚虎膽，莫過于此，英雄壯志，世所無雙。

在林瑞恩突圍之時，弩王耶歷在帳外看著士兵撲熄火苗，聽到傳令兵的稟告，急怒于心，弩軍以雄壯之勢困圍林瑞恩，卻給他以八千兵力沖出重圍，弩軍死傷共計兩萬有余，“砰——”的重拳擊在帳外木柱上，他沉著臉，略一估思，當機立斷：“快備馬，侍衛隊立即隨我追擊。”

幾個將領圍上前，爭先勸道：“王，不妥啊，窮寇莫追，反正督城已被圍住，過不了幾天……”

一躍而上士兵牽來的駿馬，耶歷怒以對眾人，一鞭打在空，震開眾將領的包圍，大喝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林瑞恩誅殺，決不能讓他逃回督城。”

弩王的親兵——侍衛隊以可湛為首立刻跟在弩王馬后，耶歷匆匆指揮完圍困督城的部署，率先帶領千余兵力迅疾追趕林瑞恩，由斜谷道而，直奔督城。

葉凋花謝，本就是蕭瑟的冬季，晨曦尚淺，淡霧彌漫，萬迷蒙如薄紗掩面，歸晚飛馬弛過，路邊的一切都沒有眼，顛簸于馬上，凝神盯著林瑞恩，眉心折痕愈深，疲憊不堪的玉容遮不住那恐慌之態。

林瑞恩逃出時，已發現他上掛了無數彩，左肩，手臂，大都有大小傷口數十道，可是這些都不是致命傷口，為何他像是忍著什麼劇痛，幾次差點摔下馬背，難道……

不敢細想，歸晚心中一陣酸楚，百般滋味涌上心，三月之期，原以為只是眨眼之間，誰知世事弄人，遇到這樣的險況。不期然地，想到京城大雪飄飛，他狠心掰開的手，那指的余溫盤繞心間，一及就是滿心的憂傷……暗自咬牙，痛也好，哀也好，無論怎樣難熬，也要等到他的音訓。

“將軍——”看到林瑞恩子一晃，歸晚低呼，樓盛搶先騎至，看到林瑞恩眸渙淡，面如死灰，大駭，怔怔地無法出聲。

“沒事。”無比艱難地吐出這兩字，林瑞恩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腰間的疼痛耗盡了他清明的神志，此刻眼前花白，朦朧一片，他已大有支撐不住之。

發現到異狀，歸晚猛地心，立刻命令緩下馬速，躍下馬，樓盛早已擋住了林瑞恩。死里逃生的士兵們都察覺到這份不安，紛紛下馬。

邁出的步伐沉重無比，歸晚一步步踱到林瑞恩馬前，他依然直著子坐于騎上，深呼吸一口，聲喚道：“將軍……”

這一道宛如山澗清流聲，喚回了他游離的神志，轉過頭，俯視馬旁張的歸晚，那泛紅的眼眶，現淚珠，是為他？

不確定地著出手，見凌的發散在頰旁，他拂過，發現歸晚沒有躲，他竟然有些高興，上的臉，鮮紅的印子隨之拭在的臉上，他一陣心慌，用手指想去痕，卻發現印越來越大，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沾……心頭黯然，他僵住了手勢，突然手心一暖，的水珠滴在手中，他詫異地看去，看到歸晚輕啟，似在說著什麼，他卻聽不清聲音，為什麼……

“將軍，請你支持住，馬上就要到督城了，你看，已經能看到城墻了……”歸晚聲調哽地說著，想要喚回林瑞恩渙散的神志，沒有得到任何反應，的心刺痛著，抬首對上他的眸，那種蘊的華似已淡然，冰般的冷竣也消散了，剩下的似乎是……以往在樓澈眼中看到的意突然出現在林瑞恩的眸中，歸晚微愣，北風厲吹，無什知覺，他的手心卻自帶了一種溫暖，苦泛起，抑不住淚水涌出眼眶。

怎麼哭了？林瑞恩指尖接住那些珍珠串似的淚珠，連他也不知道為何，在漸漸冰冷的同時，心底卻是如此溫暖，從手心傳到心臟的陣陣暖意，攪得他難喻的心疼，卻又到幸福。

不該哭的……他已經闖出重圍了不是嗎？他還要護住督城，連同和這半壁江山，一起護衛……在那雄兵重圍下，那種極險的心，正如同其他士兵想要回家一般的強烈。明知林府中姐姐已經不在了，家中再無人為他噓寒問暖，他仍期盼著回來……

他錯了……至始至終，錯的都是他，不該在第一次見面時心為付帳，不該在棲坡護周全，不該不忍傷心，為俯拾帕……他錯得太離譜了，更甚者，他貪心地上了，著一個本不屬于他的人。

他怎麼這麼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他明知是錯，卻依然不悔，看到的淚，值了……

就算是錯，也值了……

好燙的淚，指間過歸晚的臉，林瑞恩溫地綻開笑，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日去接姐姐的尸，面含著微笑的含義。視線漸漸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籠罩過來，天地驀然全失彩，他努力睜開眼，卻怎麼也使不上力道。

累了，他太累了……該休息了。

他的人生，在馬背上耗盡了，斬敵無數，戰功赫赫，他騎在馬上睥睨天下，以之軀，護住了大半江山，家，國，天下。他不懂，他護住了無數的家，而自己卻沒有家，他無妻無兒，世上也再無親屬，他一刀一劍，染的戰袍，這一切換來的是什麼？

他突然很想再從頭活一次，如果有這個機會，他不會選擇馬上度過人生，他想要親手種一些花，閑來無事看看蔚藍的天空，如果再能和相遇，他還想為做些什麼，為遮風擋雨，撐起綢傘，陪慢慢走過那瀝青的小巷，聽笑語盈然。

滾燙的鮮從腰部的傷口流出，眼簾控制不住地緩緩闔上，世界漸沉黑暗中……

耳邊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在千人左右，他很想睜開眼，親口提醒。熱淚從眼角逸出，他想要睜眼，卻再也沒有這點力氣了。

他突然覺得不甘，原以為了無牽掛，如今才發現，這里還留著他這麼多的眷。

好不甘……

“將軍——”凄厲的一聲慘呼，歸晚想要手支撐住他傾倒的子，卻徒勞無功，眼睜睜地看著林瑞恩從馬上翻落，沉沉地倒在雪地之中。他帶著淡淡笑容，眼角流出淚水，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歸晚泣不聲。

他的鎧甲早被染紅泛著黑澤，左腰流淌著鮮，滲進雪中，怵目驚心的艷紅。

這個冰冷如霜的將軍，就這樣拋棄了塵世，歸晚突然覺得不能接。

這算是什麼結果？無法接，他幾次救于危難，欠了他多的沒有還，他卻連機會都不給了……

哀泣聲四起，周圍的士兵們都忍不住號哭出聲，這個將他們從殺戮地獄里帶出來的人，現在卻閉上了眼，他們的希，督城的希，瞬時崩塌了。

北風不知悲，低哮而過，風雪刺骨的寒，刮地眼眶泛痛，半蹲著子，拼命想扶起他，他是所向披靡的名將，怎麼可以如此悲涼地倒在這里，他是英雄，應該是萬民擁戴著進城的，不可以讓他暴尸荒野，決不可以。

樓盛默然地上前幫忙，才踏前一步，風中竟有勁風聲，閃電而來，他手在歸晚面前格擋，同時高呼：“小心。”

的撕裂聲是如此清晰，歸晚茫然地看向樓盛，他的手臂之上竟然著箭矢，淌出，滴在林瑞恩的戰袍上，看方位，箭似乎是針對林瑞恩而發。歸晚憤怒地輕，心口發疼，瞪大眼看向來人。

幾百匹戰馬奇襲而來，趁著眾人的悲傷和北風的掩護，直到此刻才被發現。組兩排的弓箭之姿，引弦待發。中間一人與其他士兵不同的服飾，手中握著強弓，遙遙對著歸晚和林瑞恩的方位，隔著如煙的雪霧，臉上明現著詫異看著狼狽不已的歸晚等人。

是！

真真實實的！

怎麼會出現在此地？白凈的容上滿是污，淡青的服上染如梅，只是那一雙本是笑意淡含的眸子，此刻比冰更冷，郁中刺向他的是濃濃的恨……

是殺意！耶歷給眼中毫不藏的殺意震住了，目瞪口呆地凝前方，注意那個材魁梧，臉帶刀疤的漢子擋在歸晚和林瑞恩前，再仔細看地上那橫躺之人的樣子，也猜到了幾分事實。原本的部署被眼前這奇怪的一幕打碎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

那魂牽夢縈的人就在眼前，而卻用一種看著仇人似的目冷冷地看著他，讓他不敢彈，曾經夢想過無數次的重逢都沒有眼前來的震撼。倏地發現自己拿弓對著，他緩放下手，弩兵們也都放下手中弓箭。

耶歷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兩年來的種種思念，刻骨銘心的意，以前曾想過要說的千言萬語，在銳利的眸下哽住了，難以作聲，他想要前一步，都覺得萬分艱難。

他這才發現，他與這子隔著的并不是十幾米的距離，而是一道鴻，那是混合了國家的界限，一步之遙，都相距甚遠。

不再理會耶歷等人，歸晚和樓盛合力，重新把林瑞恩的尸搬上馬背，轉命令眾人上馬，眾目睽睽，千人包圍之下，他們自若地離開，分毫不在乎弩軍的虎視耽耽。

“王……”可湛大喊，奇怪地看向耶歷，想不通這麼好的機會，為何白白放過他們，要知道，就算是林瑞恩的尸首，帶回去也非常有價值。

擺手讓士兵住口，耶歷佇立風雪中，目送歸晚等人的離開，他知道，他與，此生再無任何希，剛才決絕的眼神清楚地提醒了他這一點。

他與，隔了太多的東西，是民族的對立，是士兵鋒所流的鮮，是林瑞恩的死，將他們分為兩途，形同陌路。

只是他，還是不忍。

不忍以箭對之……

“王……”可湛走上前，看著他們英明神武的王此刻失魂落魄，兩眼無神，似有留，又似有懊悔。

哀然地長嘆一口氣，耶歷轉過，雪花飄落，面化水，冰冷的不含一分，他生地開口下達命令：“主力部隊包圍督城，三日讓他們投降，不降者，殺！”

空中流霜不覺飛。

晚風加劇，吹在上竟是刺骨的剔寒，天際旋撲雪簾，翩然如柳絮紛紛。歸晚把襟拉，步伐加快，天已近晚，此刻軍師請，想必局勢已然危急之至。正默然想著，臉上涼意，手輕，水痕猶在，抬眼天，雪似梨花，千片萬片地盛開著，心中驀然一痛，雪地中那怵目的紅歷歷回到眼前，呼吸頓顯窒悶，忙收回視線，不敢再觀雪。

靠城口的一個大院臨時做了軍隊主營，近城門的百姓在一天都遷進了城中，本就蕭索的街道此刻只見到兵將的影。天晦，大院染了一層白，瓦片泛著銀澤，青石磚花白斑斕。

嚴冬肅殺，春未見。

林將軍離開阡陌紅塵，竟連春意都一起帶走了嗎？

腸百轉，酸楚匯聚鼻尖，歸晚強斂心神，踏院中，院中等候著一個高瘦的士兵，恭敬地說道：“軍師吩咐過，請公子隨我來。”再無第二句話，霍然轉，領先而走。

兩人繞到主廂房，此刻已變了軍議，一路之上，不見半塊白幡，士兵也無哀痛之，歸晚疑慮懸眉間，士兵腳步一停，站在廂房門前靜靜不作聲。歸晚領意，輕磕門扉。

“是樓夫人嗎？請進。”音調巍。

推開門，暖氣縈然，屋一盆炭火紅焰冒星，繞過火盆，往室張，空曠的屋子中央擺著一上好的棺木，旁邊鏤銀的熏爐淡煙裊裊，檀香淺悠如縷。茫然四顧，赫然發現軍師佝僂著子坐在椅上，銅鈴似的睜大著眼，怔怔對著棺木。

“軍師？”腳勢定住，歸晚離著三步距離喚道。

如夢初醒地轉過頭，軍師緩過神：“樓夫人……你來了。”哀然一聲長嘆，他站起，走出靜穆的室。

當線照清他的容，歸晚詫然，半晌才啟口：“軍師勞了。”一夜悲秋，他臉上蒼涼，憔悴一詞不足形容其萬一。往日的儒雅自信，蹤跡全消。

“夫人似乎很吃驚？”軍師注意到歸晚的眼神，自嘲似的道，“你心中疑慮，我昨日不肯派兵相援，如今卻擺著兔死狐悲的模樣，真是可笑至極，是不是……”話到一半，他癲狂大笑，淚水不知不覺落眼角。

“軍師顧慮甚多，思慮周全，將軍深明大意，怎會不知……”

笑愕然而止，軍師回過頭，徑自搖了搖頭：“今時今日，我不發喪，泉下有知，他豈不怪我？”

不發喪？歸晚暗暗嘀咕一聲，今日清晨時分進督城，剛一下馬，便力不支地暈倒，整整沉睡一日，難道這一日之中，軍師竟未向外公布林將軍的死訊？

“軍師是怕擾軍心，影響士氣嗎？”

聞言軀輕震，軍師慨然輕嘆：“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林將軍來這里只有三個多月，本地軍將不屬林系，桀驁難訓，將軍在時尚好，如果此刻公布死訊，只怕督城現時就要起來。”

歸晚頷首，眉間舒展：“非常時刻，用非常之法，也實屬無奈。”

非常時刻，用非常之法，軍師反復念了幾遍，好似撥云見月，心中豁然輕松不，想起剛才那些知士兵怨懟的眼，他無奈苦笑，眼前子竟然比他們更懂得審時度勢，拿過桌上一封信，放到歸晚面前：“夫人可以看一下。”

把重要軍文給？想起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歸晚打開信函，是弩軍宣戰信，信中所寫，給督城三日考慮的時間，不降者，殺！

愕然向軍師，卻發現他悲傷難抑地看著室棺木，歸晚將信折起放在桌上，問：“軍師打算如何？”

“以三萬不足的兵力對弩軍傾巢而出的十幾萬鐵騎，夫人認為勝算如何？”

歸晚無語可答，那炭火盆中忽然火星閃掠，畢剝一聲，震人心神。

軍師頹然坐到椅中，問道：“夫人來督城有一個多月了吧。樓相難道不掛念嗎？”

眉梢輕挑，歸晚驚疑他此刻怎會提起這不相干的事，轉而細想，恍然大悟，答道：“還有一月時間。”

軍師表變得有些凝重：“一個月稍嫌長了些，但是現在看來，也不得不為之了。”督城后依萬督山脈，地偏僻，此刻被圍，消息滴水不地被封鎖，他雖到事有蹊蹺，卻也無法深究，想起歸晚此刻就在城中，樓相就決不會不問不聞，援軍一事尚有回旋余地，但是如今聽到以一月為限……督城境可謂危險萬分。

“夫人，你可知道守城之要訣？”軍師恢復冷靜，款款談起，“守城首重上下一心，視死如歸。次要組織得當，人盡其用，三要糧食無缺，后源充足，四需防完備，無隙。”

歸晚頭一次聽講軍事原理，頗為教，沉傾聽。軍師繼續分析：“督城世代為商之地，城墻牢固，底有二十余米，防上尚算完備，這里商運發達，資上也算充足，但是此刻軍中再無頭領，軍民散如沙，這才是問題的癥結。”

“聽軍師所言，已有解決辦法？”歸晚戒備地看著軍師，和他說話，一份心思都不行。

軍師霍然起，走到歸晚面前，雙手抱拳，一鞠到底：“這件事，還請夫人幫忙。”

*

寒風輕嘯，雪子扣門颯颯作響。

督城的幾位守軍將領清晨之際就匆匆趕到臨時作為軍議的大院。他們的軍靴染上花白，踏在雪上發出聲，鏗鏘而沉重。在大院中見了面，平時的寒暄今日全拋卻了，互相點了頭，也算作了招呼。

“韓副都統，林將軍到底怎麼回事？”容貌古樸，一雙眼炯炯有神的督城守尉悄悄拉住韓則鳴，低了聲音問。

“不清楚，聽說將軍負了傷，現在城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都有一天的功夫了，林將軍還沒出面，怕是這傷還不輕。”督城守尉贊同地點點頭，臉更沉。

幾個人默不吭聲地走進院中，才剛踏足院，風聲中帶著悠揚的清飄忽而來，幾個人都是腳下一緩，仔細傾聽，竟似有人在廂房中清唱戲曲。趙欣臉鐵青，冷哼一聲：“老子們為國勞，一夜未眠，這里倒有人請了戲子來唱。”他皮黝黑，生的本就栗悍威猛，此刻有怒態，更是燕頷虎須，威風凜凜。

其他將領們也都皺眉不滿，加快腳步走向廂房。

風中的清唱聲越來越清晰。“萬萬千千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轎兒寬，不道被他遮得、伊難……”幽咽婉轉，如黃鸝盤旋，若斷若續，拉扯著人的心緒一起一伏。將領們不知不覺間就緩下走勢，不愿承認，被這余音哀怨喚去了三分魂魄。他們都是志守四方的男兒，平日里只知刀槍，哪里聽過這樣輕婉麗的曲調。聽著聽著，就好象走進了煙雨朦朧的江南，似乎看見了憑欄而的子幽思難言的愁容，揪人心肺的憂，滲進骨髓的怨，點滴落春池，漣漪圈圈，把人兜了進去。

似曲非曲，似戲非戲的聲音在一個長音之間截然而斷，眾將領猶如品了一口好酒，還未盡味，就灑了一地，那余韻猶在的覺撓地心。就在眾人面面相覷，驚異萬分之時。唱又起，平地一聲迸裂，銀瓶乍破，剛才還幽怨婉轉的韻調瞬時變了蛟龍出海，氣吞萬里。

“……待到來年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天香氣襲長安，滿地盡帶黃金甲！”

劍影忽現，拔地而起，狂風舞，扶搖直上，氣沖九宵。

“好！”一聲巨喝出自趙欣之口，他本是人，半點不通文墨，唱詞中的詞，他倒是半分不懂，只是這詞中如大鵬展翅的傲氣，劍藏廬軒的深，勾起了他作為軍人的豪氣，又聽到廂房唱到“蟄龍已驚眠一嘯千山”，只覺得中一口氣要跟著這唱聲一起抒發出來一般，半世的壯志凌云都在這戲中展盡了，盡了……

門扉突然就打開了，在眾將茫然回神之時，看著廂房中走出一個翩然明凈的“公子”，修的玉項，略現蒼白的面容，黑眸如夜，行間，寬袖開合遮掩，異魅流盼，風采過人，踏出一步，眼在眾將間轉了一圈，淡淡道了句：“各位隨我來。”不急不緩，朝旁邊一間空房行去。

眾將竟一致地跟隨其后，幾位統領級的軍都有些驚疑，他們平日也都是叱咤疆場的人，今日才方知，有些人是天生高貴，讓人莫名地折服。

等眾將走進房中，分布坐好，歸晚毫不客氣地走到上位，淡定自如地坐下。諸如趙欣，韓則鳴之類的將領面現不滿，卻也沒有冒然吱聲。

就在房中流轉著驚異，好奇，猶豫等等緒時，歸晚“啪——”地一聲，將兩塊令牌扔到房中間的空地上。眾將低頭，一金一白，一樓一林。

“我是樓相之妻，林將軍傷重，不宜起，今后由他在營中運籌，我在帳前施令。”不等眾將發問，歸晚先聲奪人地開口，氣定神閑，頗有統帥之風。與軍師商量了一夜，決定瞞住林將軍的死訊，而軍師因為位低，林將軍一死，便失去了說話的資格，因此由代為指揮，幕后由軍師定謀，而，則負責穩住眾位將領。

故而今日施盡渾解數，先后剛，采取攝人心魂的心理戰，務必要收服上下軍心，共同抗敵，只要挨到一月滿，相信京城必能有人來救，這希雖然渺茫，也必要盡力一拼。

“什麼？”先跳起來的是督城守尉，他一臉的匪夷所思，“你一個流之輩，代林將軍發令，說什麼笑話，你以為這是穿針引線這麼容易嗎？”

眾人齊聲哄笑，督城守尉站直了子，站在房中，盛氣凌人。

冷冷地看著他，歸晚不怒不笑，直看地督城守尉遍發，寒氣襲，才悠悠開口：“江守尉，我的代令一職是由林將軍決定的，不是由你，這里誰做主？難道你不懂上下尊卑的嗎？”

眾皆寒蟬，無人敢言，只因那月寒江般的冷和利像箭刺來，眼前人明明是眉如墨畫，清淡自怡，眉梢挑起，竟帶了張揚的凜利，住了一室的彪悍。

“樓夫人既然說是林將軍的命令，那就請林將軍出來說句話吧。”韓則鳴徐徐開口，一針見地提出了疑。

果然如軍師所料，韓則鳴是最難纏的，幸而這問題也在預料之中，歸晚轉過臉，悠然問：“韓副統領，難道你認為我會假傳軍令，來這里戲弄大家？”

這樣的反問極為尖銳，以的超卓份，即使有人心存疑竇，也不敢唐突開口。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現在的形勢，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就在眾將糊涂之時，歸晚趁熱打鐵，手指曲如勾，扣著桌面，門外的士兵早已準備妥當，聽到指令，推門而，一副軍事地形圖很快攤現在眾人眼前。

眾將也都是懂得輕重的人，拋下為難歸晚的念頭，紛紛把目定在地圖之上，想起現下城外弩軍十幾萬的鐵騎，臉一個比一個更沉重。

歸晚從主位上慢踱到屋中央，立于圖前，靜觀了一會，發現無人說話，清冷冷地道：“如果大家不反對，我現在就把林將軍的計劃說出來。”輕捋袖，一派瀟灑，發現眾將都默然首肯，綻開一個極淡的笑，慢條斯理地開始講述。

這本是軍師的籌謀，聽了一個晚上，也練習了近一個時辰，才有了現在這樣駕輕就的覺。軍師的計劃中把首城分為四大重要部分，糧源不問題，而城墻的基結實，只要稍加修補，也不是最大的癥結，此次弩軍的“攻其不備”的確是收效良好，但是同樣，因為要“突襲”，沒有帶重型功城裝備，這一點，被軍師牢牢抓住。督城死守不出，以己長來抵彼短，確是高明至極。而其中小的細節，如分配資人員等，軍師的安排也算是人盡其用，分工合理。整個計劃都可以算是面面俱到，縝無隙。

眾將聚會神地聽著，歸晚的聲音清潤淡泊，吐字之間帶著京城獨有的和，兼且口齒伶俐，條理分明，毫不含糊，聽著悅耳人，竟無人打斷的闡述。直到說完整個計劃，眾將都有一種恍然之，好似撥開云霧見青天，眼前突然出現了希一般。

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幾位將領時不時點點頭，正在頭接耳間，韓則鳴深皺著眉，沒有放松，朗聲開口問：“林將軍的計劃的確周到，但是弩軍這次的到來，顯然是蓄謀已久，軍心士氣都于鼎盛時期，兩日后的攻城必是石破天驚，兩軍實力如此懸殊，如果給他們一擊得中，那這些計劃不就全白費了？”

擲地有聲的問話，又一次犀利地指出關鍵。眾將聽之有理，齊把目向歸晚，等待答復。

歸晚維持著一個似乎有竹的淡淡笑容，心里苦不迭，昨日也曾提及同樣問題，軍師的計劃針對一個月的防攻勢，但如果在弩軍士氣大振的攻擊下，頭一波攻擊沒抵擋住，后果該是如何慘痛。軍師想了想，無奈地道“那就要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怎麼把這四個字拋給眾人。

“諸位將軍有何好的敵之法？”從容地把問題仍回，歸晚繞回主位，斜睇著眾將的反應。

才有點起的氣氛驟然又降到原點，寂靜之中，依稀可以聽見雪子隨風扣門，淅瀝淅瀝地沁人心田。

韓則鳴不再言語，將領中最為豪邁不羈的趙欣用力地著雙手，不知是寒冷，還是無措。把所有神不一的表映瞳中，歸晚輕抿，在無邊的靜謐中整理思緒。

督城的兵力只有兩萬余，而弩軍卻多達十幾萬，實力懸殊的差距，令眾位沙場百戰的將領三緘其口，如果今日督城的首軍有十萬，眾將想必能想出許多實際的對敵之法，而如今，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雙手絞纏，歸晚怔怔地著屋中的地圖出神，這斑駁的圖上滿是創痍，線條糾葛在一，還盡是一些不明其意的符號……難道這就是邊疆？就是自己目前佇足的地方？林將軍誓死捍衛的東西……就在這麼一張微不足道的圖上？

無數沙場戰士以鮮鑄就的，不是劍，不是刀，是這麼一張圖，甚至只是圖上的一條線，咫尺和天涯，原來是這麼區分的。

“江守尉，現在督城中，還有多弩民？”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歸晚隨口問道。

聽到提名，督城守尉倏地站起，看到眾將投來詫異的眼，才發現自己突兀的一個作，已經把歸晚當了將軍，老臉刷地一下漲得通紅，唯諾道：“弩族商團早在一個月前就已漸，現下還留在督城的弩民人數大約在四百左右。”眾將紛紛搖頭，都扔給他一個“既然早就出現弩人減的況，怎麼不早匯報”的眼神，直把江守尉僵在原。

時間似乎已經停止不前，屋沒有火炭盆，寒氣陣陣，窗外，雪茫茫，萬木蕭蕭，歸晚沒來由地輕聲長嘆，甜的吐氣聲里蘊著不知凡幾的惆悵。

“派人把全城的弩民抓起來，不分老媼孩。”

“什麼？”第一跳起大的是長八尺，豹頭環眼的趙欣，他怒睜雙眼，“他們都是平民，抓他們為什麼？”

屋頓時像炸開了鍋。本已臣服的眾將領都現出慍。韓則鳴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嚴厲地盯著歸晚：“難道要用弩民來抵弩軍？這種做法也太卑鄙了。”他們是軍人，雙方戰，連俘虜不能輕易斬殺，如今竟要抓捕為平民的弩民來威脅弩軍，這樣的計謀簡直是侮辱了啟陵泱泱大國。

“弩軍的士氣大盛，銳不可擋，如果不避其鋒芒，必為其所傷，沒有比眼前利用弩民搖他們軍心更好的辦法了。”平淡地論述一個事實。

屋稍安靜了些，眾將出深思的表，權衡著其中的利害。韓則鳴凝著臉問：“這也是林將軍的命令？”

平靜無瀾的臉上閃過一幾不可察的傷痛，轉瞬而逝，歸晚手腕一抬，拿起桌上的筆，就著眼前的白紙筆疾書，轉眼填滿了一張紙，眾將皆好奇的作，無不張。寫完之后，愣看著紙面，迷茫，痛苦，掙扎……種種在眸中流轉。猛地抓起紙，丟向屋中央：“這不是林將軍的命令，這是我的命令。”

罪己書——眾將領眼尖地瞄到紙面之上赫然三個大字。

這不是林將軍的命令，是的！以平民之命威脅敵軍，如此有孫德的事，出自余歸晚之手。弩軍攻城，必先踏著同族之，四百多人命，有老有，是草芥還是同胞，倒想看看弩軍如何自……

沙場對敵，真刀真槍，不會，沒有林將軍的所向披靡，沒有軍師的運籌千里，有的，是心理權謀的小伎倆。如今卻要把這運用到沙場之上。

這后世的罵名，污名，全都由來背……

不知道后世丹青會如何描繪今日這殘忍的決定，但今日，勢在必行。

眾將愕然地看著那張墨猶未干的紙輕飄如絮地慢慢落地，心頭說不出的沉重，著歸晚現出疲憊的儀容，那些義正嚴辭的話語都哽在了中。一時間，他們竟然分不出善惡，也無法辨別，這樣的做法會有如何的是非，只知道，那一雙幽如碧潭的眸，堅定如山，傲寒如梅。

不再多言語，眾將領命而去。

看著他們魚貫而出，歸晚暗吁一口長氣，慢慢起，眼神空地一掃四周，抑住滿腔的郁，走出屋外。

軍師正站在門外，上薄薄一層雪，似乎等了很長時間，神復雜難測。

猜測他已聽到的做法，張口解釋，軍師卻轉過，不甚在意地邁步離開，頭也不回地拋下那句“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

歸晚苦笑然，滿腹說辭被這句話憋在了肚里，無施展。院外士兵的行聲漸變漸響，幾乎可以想象督城街頭會發生何等場景。

一眨眼，即到了弩軍最后通牒的前晚，夜月如鉤，水銀似的芒瀉了一地，雪無垠，格外人。

心張，無法眠，歸晚走到院中，聽到墻外嘈雜的聲音，其中嚎啕哭聲，尤其刺耳，利芒似地扎進耳。過了不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唱起歌來，先是微弱的，飄搖的，蔓延地極快，似有多人合著韻輕哼。這旋律是如此的悉，使歸晚正要回房的形停下。細耳傾聽，這優的曲調，正是弩族的“索格塔”。

余音縈繞，哀哀不絕……

就是這陣楚楚韻調，使弩軍整整三日不敢妄，銳氣消減，這同樣也了后代史家寫“紅”時，或詆毀，或批判的論調。

常有人這樣評論那個時期：督城之圍和京城中的“樓氏宴”是天載五年發生的最為重大的事件，而這兩個事件間接改變并引導著啟陵王朝的未來。當時的文者無法用文句記載這一切，默然嘆，樓相與其妻這樣的人，也不知筆墨丹青如何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