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嬤嬤特地令廚房做了最喜歡的飯菜,擺了滿桌，云喬卻依舊提不起半點胃口來。

尤其是見著那一盅湯時，險些又沒能抑制住嘔吐的。

攥了筷子，強忍著沒表出來,讓宮將那湯撤下。

雖然還沒經太醫診治,但云喬對自己有孕之事,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若任由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邊的人也必然會看出端倪來。

屆時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同意舍棄這個孩子。

正琢磨著該如何才好時，有宮小心翼翼地進來通傳,說一侍拿著的玉佩求見。

云喬有些吃驚，沒想到那侍竟真能將事給辦了。咬著,沉默片刻后，輕聲道：“他過來。”

宮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將人給帶來了。

那侍不疾不徐地踏過門檻，眼眸低垂，昏黃的夕站在他側臉上,勾勒出雕細琢般的廓。

云喬怔怔地看著，直到他跪下行禮，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收回了目。

這侍的相貌，與晏廷的確有些相仿，但并沒到十分相近的地步,反而是通那斂忍的氣質更像些。

興許是心心念著舊時景的緣故,云喬每每見著他,總會有些恍惚。

“奴才幸不辱命,帶來了您要的東西。”

云喬的目落在那漆黑的小吊壺上，微微頷首，這才問道：“你什麼名字？”

“懷玉。”侍恭恭敬敬道。

“你先前說，想讓本宮為你報仇……”云喬俯，親自拿起那吊壺，信手放在了一旁，“來說說吧，你的仇人是誰？又是因何結仇的？”

懷玉抬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移開，沉聲講起舊事來。

云喬垂眼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聽著。

據懷玉所說，他原生在京中一戶家境殷實的人家，父親素收集金石拓片等。原本一家子過得其樂融融，卻被侍監的掌事太監給盯上，奪財不，竟使了歹毒手段陷害。

先帝那時，因韋貴妃的緣故，侍監勢大，員們尚要避讓三分，尋常百姓就更無可能與之相爭。

到頭來，楚家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懷玉則以戴罪之刑宮……

云喬若有所思道：“當年害了你家那掌事太監，是誰？”

懷玉伏磕了個頭，一字一句道：“正是如今給事之一，陳吉。”

這個名字云喬倒是印象，年前辦宮宴之時，曾見他來回過話。

陳吉看起來上了些年紀，鬢發斑白，做事頗有條理，只看他那模樣的話，想不到曾做過這樣心狠手辣的事。

“本宮可以著人去查，若真有此事，會還你家一個公道。可若是查出你有半句虛言……”

懷玉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毫不猶豫道：“若有半句虛言，便奴才不得好死。”

云喬點點頭，向著一旁的年嬤嬤道：“拿著本宮的令牌，侍監掌事去查此事。”

年嬤嬤知曉今日心氣不順，并沒猶豫，立時依言照辦去了。

等離開后，云喬將宮人們遠遠遣了出去，厲聲吩咐道：“未得本宮允準，任何人不得，否則絕不輕饒。”

視線落在懷玉上，原本想將他一并趕出去，可及那似曾相識的側臉后，終歸還是將人給留下了。

“你坐到那邊去，不要出聲，也不要彈。”云喬支使他。

懷玉雖不明所以，但并沒違逆的意思，在窗邊坐下，隨后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想看看云喬還有什麼吩咐。

“不要看我。”云喬又吩咐了句。

懷玉隨即偏過頭去，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此時的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微微跳的燭火將他的側映在窗上，云喬托腮看了許久，將那吊壺之中溫熱的藥倒在碗中。

藥味隨即蔓延開，并沒猶豫，直接仰頭灌了下去。

與先前喝的那些調理的苦藥相比，這藥竟還約泛著些甜，不至于人難以忍。

云喬了角，平靜地放下碗。

原本在心上、不過氣來的那塊大石頭，煙消云散了。

初時并沒什麼反應，云喬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弄錯了，未曾懷有孕。可沒過多久，愈演愈烈的疼痛得出了一層冷汗，也坐實了的猜測。

云喬地扣著案邊，因太過用力的緣故，指節都泛白了。咬著帕子，強忍了下來，并沒出聲。

當年，云喬以一種近乎戲謔的態度，提出與裴承思結親。拜了天地后，結發為夫妻，兩人的后半生自此纏在一，不可分。

而如今，選擇了最決絕的方法，將自己與他徹底割裂開來。

從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棲霞宮盈著若有似無的藥味，那是太醫早些時候診治過，開的安胎藥。

侍原本想著開窗散散氣味，卻被自家主子給攔了下來。

以致于隔了半日，裴承思再踏進殿中，依舊能清晰地聞到那苦意。

虞冉面無，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迎枕上，見著裴承思進來，立時便要掀了錦被起行禮。

“不必多禮，”裴承思攔了一把，看清這憔悴模樣后，不由得皺了皺眉，“太醫怎麼說？”

虞冉抿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沒什麼妨礙。”

“才不是，”一旁的侍是虞冉的丫鬟，見強撐著不肯說，便大著膽子回話，“太醫說，主子的底子本就虛弱，又被罰跪了胎氣，須得好好將養才好，萬萬不能再出什麼紕了……”

“休得胡言。”虞冉斥責了聲，隨后有些不安地看向裴承思，“是我往常太慣著抱琴了，還圣上饒一回。”

裴承思瞥了抱琴一眼，隨口道：“無妨。”

虞冉猶豫片刻，又小心翼翼道：“那皇后娘娘那里……”

“不是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心中有氣，發作出來也就過了，不會真有意害你的。”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言辭間并無對皇后的怒氣，甚至連半點質疑都沒有，虞冉聽得心都涼了不。

白日里跪的那一遭，膝蓋至今作痛。

費了些力氣，這才勉強出些笑意，乖巧地點了點頭：“嬪妾信您。”

“還有一事，”虞冉頓了頓，等裴承思追問之后，這才繼續道，“皇后娘娘提及，原本沒打算過來，是淑妃同提了臣妾有孕之事，這才專程來看的。”

裴承思又皺起眉來，冷笑了聲：“平侯可真是養了個好兒。”

虞冉原本并沒準備立時與趙雁菱過不去，可知道在背后推波助瀾，自然不會任由自己與云喬糾纏，在岸上獨善其。

了鬢發，若無其事地換了話題，笑道：“嬪妾廚房備了您喜歡的菜……”

裴承思知道，自己今夜應該留在棲霞殿，但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想到云喬，想如今究竟是在難過還是生氣？

這些時日，他時常會記起云喬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曾后悔過除夕夜之事。

自即位起，朝臣的確一直在催冊立妃嬪，他考慮過，但未曾拿定主意。若非那夜恰巧與云喬再度爭吵，在宮中見著虞冉之時，不會因一時意氣倉促決定。

明里暗里數次求和，卻總被拂臉面，裴承思那時懷了報復的心思。而在除夕夜之后，見著云喬低頭俯就，他也曾為此再度猶豫過。

可好巧不巧，虞冉有了孕。

飾的太平終究長久不了，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時勢替他坐實了選擇。

此事已覆水難收，裴承思權衡利弊之后，索徹底應了朝臣們的催促，選朝臣之宮，趁此機會收攏實力。

帝王不該耽于，他做出了取舍，但又沒辦法徹底割舍，總是時不時惦念著云喬。

虞冉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言又止。

直到梁嬤嬤進門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平靜。

“老奴遣人往太醫院問過，并沒查著皇后娘娘有何抱恙之，倒是那您來時撞見的那侍……”梁嬤嬤話音里著些難以置信，“據太醫院所說，是要了紅花等。”

話音剛落，虞冉當即變了臉，捂著自己的小腹，驚慌失措地看向裴承思。

裴承思眉頭皺著，低聲自語道：“要做什麼？”

虞冉垂下的手不自覺攥。

著實沒料到，就算到了這般地步，裴承思竟然還是信著皇后，并不疑心云喬要謀害皇嗣。

“去清和宮問……”裴承思還沒說完，便改了主意，倏然起道，“朕親自過去看看。”

此時的天已經徹底暗下，虞冉想要勸阻，可還沒想好說辭，裴承思就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承思并沒乘肩輿，大步流星地走著。

就算刨除，他對云喬人品的了解也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信會想著對虞冉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可那藥，是用來做什麼的？

他一時間毫無頭緒，也不敢深想，等到進了清和宮后，見著正殿大門閉，宮人們都遠遠地候著時，眼皮跳得愈發厲害。

“皇后呢？”裴承思厲聲問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在房中，”宮人們跪了一地，聲道，“娘娘說，未得允準，誰也不能。”

宮人們不敢違背，裴承思卻沒什麼顧忌。

他快步上前，手搭在房門上時，竟莫名生出些懼意來，猶豫片刻之后，這才推開了門。

眼前的一切他愣在了那里。

云喬靠著座椅，蜷著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面蒼白如紙，冷汗將鬢發打，就連微的眼睫上都沾了水珠，也不知是汗還是淚。

天青的如水般鋪開來，洇開的跡如點點紅梅，格外靡麗。

覺察到開門的靜后，云喬抬眼看了過來，眼眸如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被風吹得跳的燭火，卻并不映著他。

目渙散，再不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傻子了。

裴承思與對視，不可抑制地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