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的發展,并不在云喬意料中。

原本的打算是，先悄無聲息地舍去這孩子，以免拖久了被旁人察覺，再想做什麼都晚了。

而后將事安排妥當,尋個合適的時機離宮。

裴承思早就對不耐煩,又接了新歡宮,世家出的閨秀當起皇后來,豈不比這個半路出家的強？

就算耍個心機手段逃離,想來也不會被深究。

只需對外聲稱染病過世就夠了。

這樣的結果,可謂是皆大歡喜。

但怎麼也沒想到，裴承思竟會舍下剛宮的虞冉不管,親自來了清和宮，以致事敗。

云喬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給懷玉指生路之時，曾分神想過，裴承思會不會為此然大怒，要嚴懲不貸？

早就信不過裴承思，也不憚以惡意來揣測。

但現實出乎意料，裴承思非但沒有重重責罰,還仿佛被勾起些舊來，態度較之先前不知好了多。

因帶著刻意的哄與討好，裴承思的所作所為，比早前在平城時還要“”不。就算不肯領，始終擺著冷臉,也都忍了,再沒提過什麼“規矩”。

他這個人天生聰穎,并不是不懂如何討人高興,只是從前懶得去做罷了。

若是上了心，能做得比誰都好。

年嬤嬤將此看在眼中，唏噓不已，但為了清和宮考慮，終歸還是苦口婆心地勸道：“老奴知道，圣上從前傷了您的心……但夫妻之間，磕磕不也在所難免嗎？只要能改，彼此間慢慢磨合，總是好的。”

世人大都講究個“勸和不勸分”，云喬早前就曾聽過族親這麼勸自家姑母，也就是芊芊的生母。

那時年紀小，似懂非懂，也說不上什麼話。

直到后來姑母病死在徐家，才終于明白，有時并不是這樣的。

有些夫妻興許可以磨合，可也有磨合不了，只會愈演愈烈的。

見年嬤嬤還想再勸，云喬合上手中的書冊，平靜道：“我若是低頭，眼下這境況興許能持續個一年半載，但絕不會長久。”

得隴蜀，算是人之常。

已經信不過裴承思，再不會拿自己的家命在他上。

年嬤嬤神一僵，清楚這話有道理，沉默片刻后，也不再說那些場面話，只嘆道：“可若是一直這麼下去，難道就能長久了嗎？”

裴承思因著懊惱和愧疚，選擇做小伏低，可他終歸是慣了奉承的帝王，若是始終得不到回應，耐心總有耗盡的一日。

到那時，清和宮又能討到什麼好？

“自然也不會。”云喬像是早就想過，不用想便口而出，隨后迎著年嬤嬤無奈的目笑了聲，輕飄飄道，“所以我與他之間，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年嬤嬤看著這渾不在意的態度，知道自己再勸什麼都沒用，長嘆了口氣，徹底閉了。

云喬沉默了會兒，又忽而說道：“得了空，替我尋串佛珠吧。”

年嬤嬤不明所以，但還是立時應了下來。

自那夜后，云喬稱病閉門不出。

免了妃嬪們的請安，又遣人去安慶宮向陳太后告了假，老老實實地臥床修養。

若不是裴承思時不時來打擾，日子或許能過得更閑適些。

原本的計劃被打，不得不權衡利弊，從長計議。

云喬將裴承思看得明明白白，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點頭允準自己離宮。

就像有些占有極強的孩子，哪怕不喜歡玩了，寧愿扔在角落里積灰，也絕不會分給旁人。

裴承思就是這樣的人。

哪怕有朝一日厭倦了、不喜歡了，寧愿將扔進冷宮，也不會由著天高地闊地自在去。

所以自那日后，便再沒提過想要離宮的話，只是默默地存在心底，好讓他漸漸放下警惕心。

再者，在離開之前，還有想辦的事。

當初遭逢刺殺，是栗姑拿命護住了，臨死之前，還曾特地叮囑，不必為自己報仇……

因栗姑也知道，兇手位高權重，難輕易撼。

何況裴承思還有回護的意思，又能做什麼呢？

道理云喬都懂，可終歸還是覺著意難平。若是連試都不試，倉皇逃離，怕是今后再想起此事來，都會于心不安。

歇了足足半月有余，太醫才終于點了頭，允下床自由走。

云喬原想著，先往興慶宮去見陳太后，卻有宮人來回稟，說是徐姑娘來了。

自先前將芊芊托給傅余帶出宮后，云喬便再沒見過芊芊，意外欣喜之余，又生出些疑來。

出個無可挑剔的笑來，若無其事地問道：“好好的，你怎麼想起進宮來了？”

云喬休養了這麼些時日，雖未能完全恢復，但有脂遮掩，打眼一看倒也看不出病容來。

芊芊上下打量著云喬，遲疑道：“是圣上的意思。他人傳了話，說是讓我回宮住上幾日，陪你說話解悶……”

走近了，輕聲問道：“云姐，可是出什麼事了？”

芊芊在宮外，消息不靈便，對先前之事一無所知，但卻清楚裴承思的，也見過兩人起爭執時他的態度。

能他一反常態，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哄，必然是將人給得罪狠了。

“無非就是那些破事罷了，難得一見面，不提那些掃興的。”云喬并沒準備告訴芊芊實，尋了個由頭帶過，隨后轉移話題道，“來同我講講，這些日子在宮外過得如何？”

芊芊果然給牽走了注意，落座之后，講起自己離宮后的事。

傅余自小跳，最煩那些繁文縟節，自然不會拿規矩來要求。加之是武將出，也不耐煩與京中世家往來，平素關系好的，皆是從西境一道回來的兄弟。

雖大都不通文墨，但行事灑，沒人計較究竟什麼出，偶爾見著面，都是一口一個“小妹”。

芊芊初時還有些不習慣，但時日長了，覺著這樣也很好。

離宮之后，與元瑛的往來也多了些。

雖說有傅余可以倚仗，但還是想學個能傍的一技之長，思來想去，便想著像云喬當年那樣做生意。

“元姑娘教了我許多，還說若我愿意，改明兒可以隨一道出遠門去，長長見識……”

云喬挲著腕上的佛珠，專心致志聽著，頷首道：“這主意不錯。瑛瑛雖偶爾冒失了些，但生意上之事靠得住，你跟在邊可以學到不。”

其實算起來，兩人分開的時日也不算長。

但離了宮中這人人謹小慎微的環境，又沒了的庇護后，芊芊的氣神倒是好了不，就像是經了些風雨的苗，茁壯生長。

云喬看得很是欣，愈發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也徹底放下心——就算有朝一日離開，想必芊芊也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留芊芊在宮中用過午飯，又說了會兒閑話，云喬覷著天漸晚，主開口道：“時辰不早，你該回去了。”

芊芊沒想到會趕自己，驚訝道：“可圣上說，我回來小住……”

“管他怎麼說呢？你只管放心回去就是，我沒什麼事，不必擔心。”云喬態度堅定得很，說完，又吩咐年嬤嬤道，“你親自送出宮，不準有任何閃失。”

栗姑的事，格外杯弓蛇影，生怕芊芊與自己走得太近，會到牽連。

云喬親自送芊芊出門，到了庭院中，恰見著了在院中修建花樹的懷玉。

芊芊晃了晃神，隨即看向一旁的云喬。

早在平城時就見過裴承思，自然也能看出來，這侍與他有幾分相似。

都能看出來的事，不信自家云姐會看不出來。

“值得這麼驚訝嗎？”云喬看出芊芊的心思，無聲地笑了笑，語焉不詳道，“留著看看，就當是憑吊故人了。”

那夜出事之后，云喬曾尋了個空，問過懷玉的意思。可他卻并沒想離開，而是選擇留在清和宮伺候。

想著多他一個不多，他一個不，云喬將懷玉留了下來。偶爾過他想起舊時年月，也好時時提醒自己。

等到將芊芊送走后，已是夕西垂，再往安慶宮去就有些晚了，只能留到明日再說。

云喬褪下腕上的珠串，輕輕撥弄著。

佛珠上雕刻著麻麻的經文，有淡淡的檀香味，能人漸漸安定下來。

只是這平靜并沒維系太久，隨著外間響起的通傳聲，破碎了。

原本平和的神冷了下來，云喬依舊如往日一般，明知道裴承思進門來了，卻不看他。

從前剛學規矩時，裴承思曾說，私下不必行禮。

但那時梁嬤嬤在一旁“虎視眈眈”，云喬沒敢應，以“怕在外邊出錯”為由婉拒了，隨后發覺他對此推許，便時時都恪守著規矩了。

而如今，沒起，更別說行禮了，是敷衍都懶得敷衍。但裴承思不計較，教習嬤嬤自然也不會指手畫腳。

裴承思的目落在云喬手中那串佛珠上，依舊覺著。

相識這麼些年，裴承思知道云喬并非篤信神佛的信徒，這些年從沒見過相關的件。

可前幾日，腕上突然多了這麼一串佛珠。據年嬤嬤回稟，是專程讓人找出來的。

思來想去，也只能是因著那個沒了的孩子。

他想，一時意氣過后，云喬應當也是有些后悔的。

兩人多年分，是得知自己被欺瞞后備刺激，才會賭氣行事。若他早些攔下，會有回旋的余地在。

這佛珠，讓裴承思愈發愧疚之余，又生出些許期待來，覺著自己總能等到云喬態度化的。

此事若放在旁人上，以裴承思的多疑，興許會考慮是否有意為之。但對著云喬，他卻下意識地回避了這一可能。

也說不清究竟是出于信任，還是自欺欺人。

“怎麼讓芊芊回去了？”裴承思已經從宮人口中得知了此事，疑道，“讓留下陪著你解悶，不好嗎？”

云喬沉默不語，連眼皮都沒抬。

這些日子下來，裴承思已經習慣了答不理的態度，常常是說上好些，才能得到惜字如金的答復。

他過慣了眾人奉承的日子，初時，常常會因此覺著難堪。可偶爾得到的答復，卻吊著他罷不能。

沒過多久，竟也習以為常。

裴承思喝了口茶，再次開口道：“我近來想著，芊芊雖擔了個傅余義妹的名頭，終歸是差了些。不如等改日尋個合適的時機，給……”

“不必。”云喬毫不留地打斷了他的話，“那樣的出，現在這樣就很好了，擔不起旁的。”

早前宮時，梁嬤嬤的意思是，等芊芊在清和宮伺候幾年，以皇后邊掌事的名義嫁出去。

虞琦討要芊芊時，是想將收作妾室。

裴承思沒將放在眼里，現下倒是惦記起來。

“你從前沒想過的事，如今也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