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臨近，三個月以前，前往北疆練兵的定北將軍林振越率領親兵班師回朝，林家軍安營扎寨在京城郊外，林振越率軍中主要將領前往玉龍山行宮向皇帝復命。

與此同時，顧憫發現京中錦衛前中左三所有異，有大量人馬突然被調離京，顧憫暗中多方打探，才探查出這些錦衛都是奉郭九塵令行事，就連錦衛指揮使劉承義都不知這些錦衛究竟被派往了何。

郭九塵突然調錦衛，顧憫自然懷疑是不是太后一黨要對皇帝不利，他本想立即前往行宮提醒皇帝要提防太后，但轉念一想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顧憫讓蒼隼給凌青蘅送信，告知凌青蘅錦衛中的異，再讓凌青蘅去行宮稟報給皇帝，他自己卻等在京中按兵不。

他不想再這麼不明不白地繼續和一個不信任自己的人周旋下去，他想看看，皇帝在危難之際，會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他。

凌青蘅帶著消息，喬裝混進行宮與皇帝會，而沈映那時剛看過林振越遞上來的奏本，準了林振越于明日來行宮面圣。

聽完凌青蘅說錦衛三所有異的消息后，沈映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太后和郭九塵要對他發難。

在行宮的這些時日，他和太后表面上至還維持著一團和氣，也沒起過什麼大的沖突，而且太后手上暫時也沒有可以扶植的對象，若是這時候太后和皇帝反目，那朝中勢必會引起，所以太后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對他下手。

可若郭九塵調兵馬的舉不是沖著他這個皇帝來的，那還會因為什麼呢？

沈映坐在案后思忖半晌，視線不經意地瞥到桌上林振越呈上來的奏本，腦中陡然劃過一道靈——林家！

思路一下子全清晰起來。

一旁的凌青蘅見皇帝方才還表嚴峻的臉上，突然又浮現出了一詭譎的笑容，不心生疑竇，試探地問：“皇上，您不擔心嗎？”

沈映笑著搖搖頭，“朕沒什麼可擔心的，放心，這次不是沖朕來的。”

看來，昌平長公主的演技不錯，終于讓太后下定決心要對林家出手了，不枉費他苦心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局。

林家是武將出，駐守北疆多年，向來行事低調，不摻和文集團的明爭暗斗，也不歸屬于朝中任何一個黨派，整個定北將軍府在皇權之爭中都是持明哲保的態度，誰也不幫。

想要拉攏林家，讓林家心甘愿地為他這個皇帝賣命，并不是一件易事，靠一樁婚事怎麼可能就能讓林家甘心臣服于他。

所以，如果不能拉攏，那就得需要一個推手，借推手的力將中立的林家推向他，得林家為求自保，不得不和他站在統一戰線上。

至于這個推手的人選，當然沒有誰比太后更適合了。

太后已經了要將昌平長公主嫁給林徹的念頭，但免不了擔心昌平長公主有了林家這個勢力雄厚的夫家撐腰，會不再和一條心。

更擔心林家會遲早倒向皇帝一邊，畢竟在拒絕蒙古和親一事上，皇帝得到了不武將的支持，林徹又被皇帝重用，所以已經有林家將來會倒向皇帝一派的苗頭初現。

所以為了除去這些后顧之憂，太后會怎麼做呢？

——削了林家的兵權，便能永絕后患。

凌青蘅好奇地問：“皇上莫非已經猜到了，郭九塵調錦衛離京是想干什麼？”

沈映沉默地盯著凌青蘅，好一會兒沒說話。

太后極有可能是打算趁林振越這次來行宮復命的時候，林振越出手里的兵權。

但這是他所布之局中的一個環，他不能事先提醒林家，太后要對林家不利，否則之前所籌謀的一切就都沒有了意義。

可他又不能讓林家出事。

得想辦法在太后對林家發難的時候，確保林家眾人的安全萬無一失才行。

這個時候，誰能幫他呢？

凌青蘅肯定不行，他只是一介無無職的布，就算背后有幾分江湖勢力，但那些江湖勢力也不可能帶進行宮里來，而且，凌青蘅算是他的一招暗棋，此時還不宜暴。

剩下他能用的人當中，能領軍作戰的人為數不多，而此事事關重大，不可走路一點風聲，否則就會前功盡棄，若論誰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沈映眸垂下，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玄慈大師說，看人要用心看。

所以顧君恕，朕就給你一次證明忠心的機會，你可不要……令朕失才好。

—

當天深夜，顧憫接到了從行宮里快馬加鞭傳來的詔，看到詔的那一刻，他懸了快兩日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這是不是能證明，皇帝對他，也并非是毫無半點信任？

事急，來不及再糾結這些，顧憫立即在臨侯府點了數十個只效忠于他的親衛，一行人趁著天未亮離開了京城，直奔玉龍山行宮而去。

—

林振越養有三子一，除了子林徹，長子次子以及婿都在林家軍中擔任要職，此次也都隨大軍一起去了北疆。

到了行宮，林振越命其他人等候在外面，他自己一人行宮面圣。

但林振越沒想到，他剛進行宮沒多久，便有劉太后邊的監出來傳懿旨給林家眾將，說太后念林家出征北疆辛苦，特意在行宮里設了酒宴，來為林家的功臣接風，讓林振越的兒子婿們都進行宮赴宴。

林家眾將不疑有他，跟著傳旨太監進了行宮。

而此時在勤政殿面圣的林振越，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婿已經走進了太后設下的陷阱，等到他剛跟沈映匯報完差事，劉太后宮里的監便過來傳旨，說太后今晚在花萼樓設宴款待林將軍一家，請定北將軍和皇上一起前去花萼樓赴宴。

沈映深深地看了眼林振越，若無其事地笑道：“太后一番盛，那林將軍先過去吧，朕回宮更后再過去。”

林振越才從北疆回來，又一向行事低調，從不居功自傲，自認沒有行差踏錯，所以本也沒想到這會是場鴻門宴。

等到林振越走了，沈映回澄心齋更，顧憫早就等在了那兒。

沈映走進里屋，命其他伺候的宮人都在外等候，只留顧憫幫他更，趁換服的間隙，沈映將一枚令牌塞到顧憫手里，低聲音道：“朕今晚將行宮里的羽林軍都給你調度，朕要你率兵悄悄圍住花萼樓，就以摔杯為號，一旦聽到里面有靜，你就帶兵進來，明白嗎？”

“臣遵旨。”顧憫接住令牌一角，可沈映卻沒立刻松手。

顧憫抬起眼睛，眸中流出不解，沈映的表，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也亦是如此，“君恕，朕今晚可以相信你，對嗎？”

顧憫黑眸深沉，反問：“皇上難道在今晚之前從沒有相信過臣？”

“不，朕相信你。”沈映最終還是松開了握著令牌的手，淡淡笑了下，“所以將花萼樓里今晚所有人的命都托付于你手。”

但愿你顧君恕，不要辜負朕的這番信任。

—

皇帝駕駕臨時，花萼樓里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仙樂飄飄，酒佳肴擺于桌上，眾人臉上俱都笑意盎然，一派祥和熱鬧之氣。

沈映在上首落座，往臺下大致掃了眼，除了林振越和他的長子次子婿，子林徹也在席上，而昌平長公主則坐在劉太后下首。

照理說，宴請功臣這種場合，長公主出席于理不合，所以昌平長公主的出現，更加佐證了沈映的猜測，劉太后極有可能要借給昌平和林徹賜婚一事，向林家發難了。

可憐林家眾將，還不知道今晚他們即將迎來的會是什麼。

沈映不聲地看著旁邊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劉太后演戲，刻意營造出一派君臣之間其樂融融的假象，等到酒過三巡，劉太后忽然命昌平長公主起去給林振越倒酒，沈映聞聲放下手里的酒杯，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下，今晚的重頭戲，終于開演了。

昌平長公主聽了劉太后的話，便拿起酒壺站起朝對面席上坐著的林振越走過去，林振越見狀，連忙起婉拒，“太后，長公主是君上，臣是臣下，豈敢勞煩昌平長公主親自為臣倒酒，這真是折煞臣了！”

劉太后笑道：“林老將軍客氣了，你為大應鎮守北疆多年，嘔心瀝，是大應的肱之臣，這杯酒也是皇上和哀家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推辭了。”

林振越無奈，只能雙手舉起酒杯接昌平長公主為他倒酒，恭敬地行禮道：“臣謝過長公主賜酒。”

劉太后又道：“林老將軍不必多禮，按輩分來說，昌平本來就是你的晚輩，晚輩給長輩敬酒分屬應當，今晚這花萼樓里不論君臣，就當是尋常人家的家宴，大家就都不要拘禮了，喝個盡興才是。”

林家雖然都是武將，但也不是那種沒有腦子的莽夫，劉太后此言一出，林家的兒子婿們面面相覷，他們家又不是皇親，這怎麼能算家宴？

果然劉太后說完，便轉頭看向坐在對面末席上的林徹，明的眼里流出幾分欣賞之意，然后又看看昌平長公主，欣然笑道：“哀家生平一件憾事，就是沒能有個親生的兒，幸好昌平是個心孝順的，多虧了平日里有在哀家跟前侍奉說笑，這宮里的日子才好過了些。轉眼昌平也到了出嫁的年紀，的婚事便也了在哀家心頭的一樁大事……”

沈映裝作沒聽懂太后話里的深意，笑著打岔道：“太后您不已經在著手為昌平選駙馬了嗎？好不愁嫁，挑不中滿意的，慢慢挑就是了，不過今日在場的都是些男子，兒家臉皮薄，您還是別拿昌平打趣了。”

劉太后轉過頭并不搭理沈映的話，而是繼續看著林振越道：“林將軍，都說虎父無犬子，哀家瞧你這小兒子，長得一表人才，倒是很有你當年的風范，哀家這里恰好有樁好親事想說與他，不知林將軍意下如何啊？”

林振越差不多已經猜到劉太后意何為了，天家賜婚，他一個做臣子怎麼敢不識好歹地拒絕，只能笑著道：“太后做，乃是犬子天大的福氣，只是不知道是誰家的姑娘？”

劉太后親熱地拉過昌平長公主的手，笑瞇瞇地道：“不是別人家的姑娘，正是哀家邊的這位，昌平長公主恭孝嫻靜，林小郎君英武不凡，哀家覺著他倆郎才貌甚為相配，這難道不是一樁天賜良緣？你們說呢？”

昌平長公主赧地低下頭，而末席的林徹還在發愣，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呆樣。

話已至此，林振越只能起謝恩，“承蒙太后賞識，臣代表林家上下多謝太后賜婚！”回頭見林徹還坐在原地，忙使眼提醒，“徹兒，還不快起謝恩！”

林徹終于如夢初醒，被他二哥推得站起來，茫然地走上前，看了看昌平長公主的側影，愣愣道：“臣、臣謝恩。”

沈映笑著拍手道：“好好好，朕也覺得昌平與林徹十分相配，行，那朕明日就下旨賜婚，等到回宮后，再讓欽天監選個良辰吉日，讓公主駙馬擇日完婚！”

劉太后慢悠悠道：“昌平的婚事定下來，哀家的這樁心事也算了了，林將軍，你也是為人父母的，應該懂哀家的心吧？”

林振越訕訕笑道：“臣明白。”

劉太后搖搖頭，看著林振越故意嘆了口氣，“眼看兒們一個個都了家，咱們這些人啊，不服老都不行，也該到了清福的時候咯。只是呢，這還有一件事沒解決，哀家就怎麼也放心不下。”

沈映明知故問道：“不知太后有何煩惱，可否言明？朕為人子，定然會想方設法為您排憂解難。”

劉太后忽然笑起來，睨著沈映道：“還不是為了皇帝你的事？”

沈映詫異地挑眉：“太后此話怎講？”

劉太后憂心忡忡地道：“皇帝登基不過數載景，若不是靠著林將軍你們這些忠臣輔佐，大應也不會有如今國泰民安之氣象。但皇帝到底還是年輕，難免會震懾不住那些老臣，哀家每每想到此，便夜不能寐，生怕又有像徐氏罪人那般恃功欺主的事出現。只盼著何時皇帝能獨當一面，哀家便也能安心合上眼去伺候高宗皇帝了。”

林振越臉唰地變了，其余林家諸人也聽出來了劉太后的言外之意，臉上才為林徹了駙馬生出的喜頓消，變得凝重了起來。

沈映心里恨極了明明是劉太后自己想要奪林家的兵權，卻還要以為他好為借口，但又不能當場和劉太后撕破臉，只好起對著劉太后拱手拜了一下，裝作愧疚地道：“是朕無能，讓太后為朕心了。”

劉太后擺擺手，和善地道：“皇帝你已然做得很好了，但保不齊有些臣子仗著自己立了些功勞就蔑視主上，大應還是得多一些像林將軍這樣的忠臣才好。林將軍——”

林振越聽到劉太后點自己名，咬咬牙道：“臣在。”

劉太后皮笑不笑地道：“哀家和皇上都念著你的功勞，所以愿意將昌平長公主下嫁，你放眼瞧瞧京里京外，有哪個大臣家有你林家這般的殊榮？”

林振越又拜了一拜，違心地道：“臣多謝皇上、太后隆恩！”

“昌平是哀家最看重的兒，的婚事，哀家一定會為好好辦，送風風地出嫁，倘若有任何人想委屈了昌平，哀家絕對不依。”劉太后低頭拍拍昌平長公主的手，狀似隨意地問林振越，“所以，林將軍可想好沒有，林家娶長公主，要以何為聘吶？”

將軍上陣殺敵，馬革裹尸還，當權者高居廟堂，想的卻是有功之臣會不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古來多功臣良將，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敵人的利劍下，卻死在君主的猜忌中，可悲可嘆！

林振越知道今晚自己大有可能是逃不掉了，心里涌起一陣悲涼，起腰板直截了當地問：“還請太后明示，林家要給出什麼樣的聘禮，才不算委屈公主？”

劉太后脊背直端坐著，臉上不復慈善，語氣也冷了下來：“林將軍，你看你這幾個兒子兒差不多都已經婚了，各個都還十分出息，你也該到天倫之樂的時候了，不如就將兵符作為長公主的聘禮出，今日這樁婚事就算定下來了。人生如白駒過隙，為作宰不過就是為了求富貴，求恩榮，求蔭及子子孫孫，與天家結親，便可保你林家滿門榮華，你意下如何？”

林徹一聽，這太后和皇帝是想奪他父帥的兵權啊，憑什麼？他們林家從來沒有對不起皇家，他父兄才從北疆回來，太后和皇帝就這麼著急卸磨殺驢了？

到底年輕沉不住氣，林徹心里不服氣地想，要是娶公主要以兵權為聘，那他就不娶了！

于是林徹忿忿站起，想為林家據理力爭，“太后……”

林徹剛開口，沈映便冷不丁瞥見臺下兩旁擺著的屏風上面，似乎有人影攢，再定睛一瞧，墻上還依稀可辨有冷兵折在上面的閃閃寒，心頭猛地一震，連忙拍桌喝止了林徹，“林徹！太后如此看重林家，你還不趕叩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