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迎晨走得太快, 厲坤忍不住提醒：“一步一步來。”

孟澤在后頭吹口哨，調侃道：“晨兒你悠著點啊，他在那又沒走，瞧把你急的。”

迎晨頓步, 擰頭扮作兇狀：“誰說我急了。”

厲坤真怕摔著，自個兒往前快步, 大概還有六七步的樣子, 才停住。

“調整呼吸，先左腳。”厲坤聲音平穩, 同時又把手張開。

迎晨聽話，邁左腳。

“拐杖先往前撐地，對, 好。”厲坤指引，節奏不疾不徐, 不給力。只是在迎晨邁步的時候，他的手臂，下意識地向前，生怕摔著。

順利走完這幾步, 厲坤穩穩扶住迎晨。

兩個人挨近了，彼此上的氣息也能清晰可聞了，迎晨沖他笑, 方才的熱乎興勁兒退了場，這會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厲坤呢, 似笑非笑，緘口不言，只是扶著的手也不撒開。

孟澤侃道：“你終于回來了，這丫頭也太難伺候了。”然后故意數落起迎晨的罪行：“好大一個氣包，讓做康復訓練，一下就嚷疼，還拿拐杖打我，太兇悍了。”

迎晨急了，“誰打你了，誰嚷疼了，誰氣了。”

臭孟澤，歪曲淑形象。

語罷，迎晨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厲坤，低聲似辯解，“我不兇悍的。”

厲坤就這麼笑了起來，然后點頭，“對，你不兇，他騙你的。”

明明是肯定句，但跟事實也太不相符了。迎晨極有自知之明地低下腦袋，“還是……有一點點兇的。”

笑意一下子抵了厲坤的眼底。

孟澤：“你人來了，我們就解放了，先走了啊。”他轉頭，問迎璟：“小璟，你去哪？我送你。”

迎璟未說話，目落向厲坤，半秒，又從他上輕飄挪開。

“我回學校。”

自上次找上門揍人后，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只不過，份和角，微妙地發生了轉變。

厲坤向前一步，說：“我請你們吃午飯。”

孟澤：“我吃不了，公司一點還有個會，趕不上。”

厲坤又看著迎璟。

迎璟別過頭，似提醒，似威脅：“我也不吃，我要趕回學校做電子狗。”

說完，他雙手攏兜，隨孟澤離開了。

待人走遠，迎晨忽地小聲解釋：“迎璟沒惡意，他只是。”

“我知道。”厲坤打斷，他心里是明白的，這小伙的怨氣還沒完全撤干凈，人之常。

終止這個話題，厲坤聲音放緩了些，說：“再練一下走路。”

迎晨乖乖照做。

他扶著，輕念節奏：“抬左腳，嗯，一二，一二。”

走了幾步，迎晨問：“不是說去一個月，要后天才能回來嗎？”

厲坤說：“跟領導爭取了一天，提早回了。”

迎晨側頭看著他：“這也能批假啊？”

“嗯。”厲坤淡聲：“訓練里拿了個第一，重裝十公里的項目上破了隊里之前的記錄。”

整個華南軍區的記錄，破起來可真不是容易事。厲坤足足快了十三秒，能耐力相當驚人。趁著領導高興，他就順著勢開了口。

迎晨想了想，眼神里著認真，問：“是想早點見到我嗎？”

這直白，讓厲坤徹底噎住。

迎晨子就是這樣，想要的，想問的，想知道的，從來都是大膽敞亮求個明白。

這下，反倒到厲坤不好意思起來。

偏偏迎晨不依不饒，不說話，那雙眼眸定定著，認真等著。

厲坤別過頭，假咳一聲做掩飾，轉了話題，說：“再練一遍，走個來回吧。”

迎晨沒深想，見他這反應，頓覺失，“我又猜錯了啊。還以為你是想早點兒見我呢。”

厲坤終是忍無可忍，又把頭給轉了回來，擰眉頭，“你這人，真是……”

“嗯？真是什麼？”迎晨目清澈。

厲坤默了兩秒，投降，“算了。”

“哦。”迎晨又垂下腦袋。

厲坤見這小可憐模樣，于心不忍，那點男人面子算什麼，一下子就給拋去了九霄云外。

他改口，實誠著哼了一個字：“對。”

迎晨不明所以，蔫耷耷的：“我猜錯了，對吧？”

厲坤徹底繳械，把話給說囫圇了，“你說得沒錯，我努力爭個第一名，就是為了表現突出，好向領導請假。”

早點兒回來看你。

最后這半句，他嗓音沉下去，甭提有多撓心。

迎晨聽后，倒不吭聲了。

厲坤不忘嘚瑟一把：“我只想拿第一，能破記錄，純屬順便。”

迎晨樂出了聲兒，目一變，像拂去塵埃的明珠，陡然發起了。狡黠、機靈一覽無。

厲坤蹙眉，心頭。

迎晨挑眉，哪還有半分剛才愚的神態。

厲坤反應過來，呵，故意的。

故意激他的心里話呢。

“哪有那麼多鬼機靈。”厲坤佯裝呵斥，但角彎著，到底藏不住愉悅。

他的手，從迎晨的胳膊上，自然而然地下，輕輕覆蓋在了的腰上。

迎晨能覺到這個微小的變化，形一怔，很快又松下來，并且有意地往他掌心靠了些。

初冬，帶著絨絨的淺淡溫暖，不熾烈，不明艷，但此此景，恰到好地添了一筆彩。

不急不緩，這進展，剛剛好的合適。

做完康復訓練，厲坤送迎晨回大院。

車上，他告訴：“集訓過后，隊里放兩天假。”

迎晨背脊倏地直，輕輕嗯了聲。

恰要右轉，厲坤打了轉向燈，提前變道，才開口：“每天都要來醫院嗎？”

“要的。”迎晨說。

“那我陪你。”

迎晨抿，著笑。

遇逢紅燈，車漸漸停住。

厲坤的右手，悄無聲息的過來，覆上了的手背。

一秒，兩秒。

兩人又極有默契，將十指穿疊在了一起。

的。

十五分鐘后，厲坤將迎晨送到家門口。

他下車，繞到副駕駛，把迎晨從車里抱下來。借著他的力氣，迎晨拄拐站穩。猶豫片刻，問：“進去坐坐嗎？”

厲坤平聲：“不了。”

迎晨也就沒再說什麼。

氣氛，好像起了微小轉折。

迎家是一幢兩層高的老式洋樓，在這大院里一共只有三幢，無聲彰顯著這家的地位。階級之分，就是一個現實而又殘忍的現象。

至高在上的人，一個字都不用說，就能輕易攪弄很多人的命運。

厲坤神無波無瀾，甚至一眼也不看那幢樓房。

迎晨亦無言。

梗在兩人之間最本的源頭，就是這里啊。

厲坤不想久待，問：“一個人可以嗎？”

迎晨點頭，“可以。”

“好，進去吧。”

扶迎晨又走了幾步，大門近在眼前了，厲坤才收住腳步。

迎晨站定，敲門。

厲坤返回車里，隔著擋風玻璃，靜靜瞧著。

門開了，看不實開門的人。

厲坤別過眼睛，擰車鑰匙。

聽到發車聲，迎晨下意識地回一眼。

吉普車不作停留，決然駛遠，尾燈閃爍。

———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迎晨的康復訓練做得很完整，經詳細復查，是真真正正的能夠丟掉拐杖下地走路了。

頭一回走，可張，命令迎璟給錄視頻。錄完了，急問：“回放看看，我有沒有高低肩，走路不對勁？”

迎璟哦了聲，照做。看完后抬起腦袋，認真道：“除了有點傻氣，別的都好。”

迎晨不放心，搶過他手機親自視察，放了足足三遍，才松氣。

“正常正常。”

迎璟囑咐：“才剛好，別走太遠，恢復講究的是循序漸進。”

“知道了。”迎晨笑他，“跟個小大人一樣。”

“我年了。”迎璟反駁。

迎晨懶搭理，像是模特走秀一樣，在鏡前搗鼓，“腳踏實地的覺，真好啊。”

當然，好的不止是“踏實地”，還有與厲坤的約會。

迎晨這病假足足休了兩個半月，真不能再耽誤，后天就得回公司上班。

厲坤也是算好時間，想方設法挪了兩天假出來，周六一大早，他就把車停在大院兒門口，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小時，他也沒給迎晨打電話，就這麼放平了座位，懶散地墊著后腦勺，悠哉地半躺在車里。

這心甘愿的等待，滋味兒還真是不一樣。

沒兩分鐘，厲坤就躺不住了，坐起來，從煙盒里出煙叼在里。正準備點火，他腦子往歪里一想，自個兒先笑了。

那時候，兩人在一起。小迎晨總嫌他煙這壞習慣。

“你再煙，就不要親我了。”

厲坤好笑，“誰要親你了？”

迎晨怒瞪眼睛，可生氣。

煙在厲坤手指尖輕輕轉，不一會兒，就被他塞回了煙盒，挑眉問：“滿意了？”

迎晨擰過腦袋，不理。

厲坤扯住胳膊就往下拉，“來吧。”

“啊。”迎晨尖，倒向了他懷里，“你干什麼啊。”

“我不煙了。”厲坤聲音低，年輕的臉龐著壞，手往子里進去，挑開那層薄薄的布料，指頭微，說：

“用這兒你。”

記憶是有的，有聲音的。

一點一滴，全都屬于迎晨的。

直到迎晨從大院兒的門口出來，厲坤真的沒再一口煙了。

遠遠而，迎晨今天穿得很秀氣。

連是細細的杏白羊絨，擺很有特，做了扣的弧度，一件淡的大是收腰款，哪怕是冬季厚，也勾出了腰肢的纖細。

當年的元氣，長大了，出落得越發標致明艷。

厲坤收回目，推門下車。

迎晨一見著人，笑得眉眼舒展，剛邁快步，厲坤似是早有了解，手指著：“不許跑！”

迎晨頓時乖乖老實。

不許跑，厲坤自個兒跑起來。部隊里的男兒，站如松，如風，怎麼看都來勁兒。

跑到跟前，厲坤皺眉，“說過多回了，不許急子，腳才剛好，就不長記了？”

啊，近看才發現，今天還化了妝。

其實迎晨底子不錯，皮白皙，臉上沒點兒別的瑕疵，很多時候，厲坤都分不出到底化沒化妝，只是今天，口紅的十分艷麗，不得不注目。

“你等很久了啊？”迎晨略抱歉。

“沒事兒，是我來早了。”

迎晨抬眼，著他。

厲坤忽的笑起來，坦誠：“心急，在隊里待不住了。”

迎晨臉蛋就這麼發了熱，無聲地勾住他手臂，挽了。

門口站崗執勤的警衛員，目聚在兩人上，例行巡警的武警列隊，正步走過，余也了過來。

厲坤倍嘚瑟，攬著迎晨的肩向車邊走去。

上車后，迎晨問：“今天我們去哪里？”

厲坤說：“去一個你肯定喜歡的地方。”

半小時后。

杏城烈士紀念館。

迎晨：“……”

“年初這邊閉館重新修葺，上周才開館。面積擴大了，陳列的烈士也多了種類。”厲坤正兒八經地介紹，“你看這些烈士簡介，全是書法大師手寫撰寫的。”

好吧，真是特別的約會。

每到一位烈士生平簡介下面，厲坤都能說出個歷史事件一二。

“當時是被叛徒出賣告，在喂了襁褓中的兒最后一次后，便押去刑場，在南京英勇就義。”

迎晨本對這些沒有過多興趣，但邊的男人，認真嚴謹的態度，十分有染力。漸漸的，迎晨也融其中。

兩人逛了一圈烈士館，半小時后，厲坤說：“后面還有一座烈士公園。”

迎晨點點頭，“那去看看。”

步行五分鐘至公園門口，期間，厲坤時不時地往上看一眼。

迎晨有所察覺，笑道：“你不用張，我真好了。”

厲坤：“你等我一會。”

然后轉跑向了售票窗。

他買了兩張電瓶車的車票，牽著迎晨去乘車點。

“公園很大，里頭新開發了一個人工湖，咱們乘車看一圈吧。”

原來，是他顧忌迎晨的傷，特地選了這樣的約會地點。

有景，有人氣，空氣新鮮，乘車方便。

迎晨的手被他握著，心底一片熱涌。

連著一星期，杏城都是艷天，在深冬實屬難覓。

兩個人在湖邊下車，手挽手，無言依偎，慢步游玩。

迎晨偶爾指著一好看景，厲坤便隨手指投目，時不時的附和輕言。迎晨笑容雖淡，但那愉悅耀在眼底，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從公園玩后，吃過午飯，厲坤又安排了下午場的電影。

最近很火的一部喜劇片，男主差錯地反轉了別，全程都是笑點。

電影院里，影明明暗暗，深深淡淡。

厲坤微微側頭，看著迎晨漂亮的笑臉。

最初的姑娘，還在旁。

厲坤的心，忽就這麼了。然后不自的傾，親了親的臉頰。

迎晨愣住，笑容收淡，轉過頭。

厲坤了的手，哄著：“專心。”

這片兒講的什麼容，他完全沒看進分毫。

因為邊的姑娘，可比電影好看多了。

這一天，順利且好。

只是在電影散場的時候，出了最大的意外。

白日大好艷，到了晚上，竟然一秒變天，溫度驟降，雪花大片兒落下。

厲坤擰了擰眉，對迎晨說：“你在里頭等著。我去取車，打電話你再出來。”

迎晨未吭聲。

厲坤邁步，卻發現胳膊被扯住，不松。

迎晨看著他，眼神試探、躍躍試。

厲坤忽就沉默下來。片刻，問：“是不是想看雪？”

迎晨點了頭，“嗯。”

厲坤立在原地，似在思考。迎晨沒撒手，反而挽得他更。

意味著什麼，誰都清楚。

迎晨心里忐忑，不安，直到厲坤沉聲：

“好。”

答應了。

仰著頭，笑了。

這里是市中心，星級酒店不難選擇。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厲坤對前臺說：“要樓層高一點的，有窗戶，視野開闊。”能看到飄雪。

“好的先生，請稍等。”前臺查詢片刻，說：“二十一樓可以嗎？”

厲坤猶豫半晌，問：“單間還是雙間？”

“是單間。這間房是大窗，沒有遮擋，而且能看到天。”

厲坤轉過頭，目無聲詢問迎晨。

迎晨垂眸，很快又抬起，答復前臺：“那就這間吧。”

辦好住，兩人一前一后，沉默走著。

“滴——”房卡刷開門。

套間很大，明亮、整潔。

厲坤把門輕輕合上，人的如此敏，共一室，隔絕外界，心就跟針尖兒似的細。

迎晨低著頭，微微咬，走到窗戶邊。

雪越下越大，這是今年的初雪。簌簌而落，映襯著右側的天，如同畫中場景。

后的厲坤，靜細微，進了浴室。

半小時后，他出來，房間里暖氣充足，他只穿了浴袍。

迎晨心臟怦怦狂跳，像是有默契一般，接替著也去洗澡。有隨帶化妝品的習慣，洗完后，還特地噴了香水，才走出來。

厲坤看了一眼，又故作鎮定地移開，指著外套，說：“披上再去窗戶看雪，別凍冒了。”

語畢，他彎腰拿起一個枕頭，“我剛剛看實時路況，回去的道，路面都有結冰，封路了。今晚只能委屈你一晚，睡酒店吧。”

迎晨未吭聲。

厲坤夾著枕頭和一床薄毯，“你睡床，我睡沙發。”

兩人肩一瞬，迎晨突然從后頭抱住他，手從他腰間穿而過，環住、扣。

問：“睡沙發你不冷麼？”

厲坤了，默了。

迎晨想什麼，就說什麼，要什麼，便去爭什麼。

輕聲：“你睡床上吧。”

覺到厲坤明顯變。迎晨心里又生懊惱，改口補救，似保證：“各睡各的，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說完，兩人皆是一愣。

厲坤陡然失笑，眼角往上吊，有邪壞的氣質。

迎晨咬著，臉往他背上埋，丟死人得了。

下一秒，厲坤拽著的手，轉過，變了面對面的姿勢。

他低頭，看著半倚半靠在懷里的姑娘數秒，之后一聲輕微的嘆氣，手把徹底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