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繼續努力學習、天天向上，爭做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四有青年，宋維揚不想被人打擾，於是他拜託盧記者：不要刊登照片，不要使用真名。

盧慧珍表示理解，並更加佩服宋維揚的品格——多麼優秀的年啊！做出那麼大的事，還能不被勝利衝昏頭腦，保持一顆平常心，保持對學習的熱，換別人早就到炫耀了。

自80年代以來，政府面臨國企困境，塑造了好幾個改革典型。

這些被樹立起來的模範人，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名譽所累，全都涼了，無一例外。

1980年，浙省某縣城的襯衫廠，步鑫生走馬上任做廠長。他立即著手開始改革，在廠裡搞獎金制度，不勤快的工人被扣工資，甚至還開除了兩個。這在那個時代屬於難以想象的事，因爲工人是工廠的主人，廠長沒資格扣工資，更沒資格開除，工人犯起渾來可以把廠長臭罵一頓。

告狀的信件如雪花般飛到縣裡、市裡、省裡，但襯衫廠卻在步鑫生的帶領下，越辦越紅火。

1983年，一篇報道步鑫生事蹟的長篇通訊，登上了《人民X報》的頭版。這篇報道還上了參，隨即新華社向全國報紙發通稿，各地報紙開始瘋狂報道。

大大小小的參觀團、考察團，涌進這家工廠取經。中央各機關、各省市紛紛邀請步鑫生做報告，他被全國政協選爲特邀委員，他用過的裁布剪刀被收中國歷史博館。

似乎只要跟著步鑫生學習，國營企業就能輕鬆走出困境。

從此，步鑫生每天的任務，就是接待各種參觀考察團，每個月都要去外地做報告。

著名民營企業家魯冠球后來回憶說：通往武原鎮的沙石路上車水馬龍，滿了前去參觀學習的人們。當時的步廠長炙手可熱，廳局級幹部想要見一面都很難，我們的車子在門口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門衛同意讓我們的車子繞廠區開一圈，這樣也算學習過了。在兩位記者的引薦下，步廠長終於同意見我們一面。他說了15分鐘，我們就退了出去，後面又有一撥人進來。

步鑫生很快就飄到了外太空，也不抓生產管理，天天就給人講大道理。襯廠雖然因此銷量大好，但他沒有穩紮穩打擴大規模，而是拍腦袋擴大經營範圍，賠本買賣一茬接一茬。而且，襯廠每天的招待費就是天文數字，好端端一家廠子，就這麼走向衰敗。

這樣的例子，已經出現了好幾個。

所以盧慧珍非常佩服宋維揚的低調，當即答應不刊登照片，也不使用宋維揚的真名，讓他能安安心心的繼續發展企業。

原本打算連夜趕回省城，但盧慧珍選擇留下來，還要去採訪罐頭廠的工人。

工人們一口一個“小宋廠長說了”，讓盧慧珍更加直觀的到宋維揚的個人魅力。同時，那輛幾十萬的公爵車，以及前來投資的港商鄭老闆，反反覆覆出現在工人口中，讓盧慧珍到非常疑。

宋維揚笑著解釋道：“那輛公爵車是租來的，港商也是我請來安債主的，否則以罐頭廠當時的況，本就沒法重新開工。我就是個騙子，盧記者還要堅持報道嗎？”

“當我沒問。”盧慧珍立馬閉。

盧慧珍想要甩掉實習記者的帽子轉正，就必須給出一篇有轟效應的報道。騙子容易引起爭議，沒必要節外生枝，還是塑造一個完的商業傳奇更符合彼此利益。

在決定報道宋維揚事蹟的那一刻，盧慧珍就已經和宋維揚結了利益共同。

回到報社，盧慧珍花費兩天時間，寫了一篇5000多字的長篇通訊：《十七歲年的商業傳奇——記喜罐頭暢銷始末》。

盧慧珍沒有使用化名，而是跟工人們一樣，在文章裡把宋維揚稱爲“小宋廠長”。故事從宋述民創辦酒廠講起，一直寫到喜罐頭熱賣，全篇煽，宛如散文。

而且，盧慧珍沒有把文章給自己的指導老師，因爲很可能被黑掉，只能繼續第二署名。

“咚咚咚！”

“進來！”

張曉看了盧慧珍一眼，覺有些面，問道：“有什麼事？”

盧慧珍拿出稿件說：“張總編，有篇稿子比較敏，需要您親自過目。”

“放下吧。”張曉說。

盧慧珍放下稿子卻沒走，說道：“張總編，這篇稿子比較急。”

張曉拿起稿子問：“你是編輯部的新人？”

盧慧珍說：“我是記者部的。”

“記者部的你找我看稿子？無組織無紀律！”張曉頓時有點生氣。

總編可不是編輯部的老大，而是整個報社的老大，一般不過問稿件。

盧慧珍已經豁出去了，著頭皮說：“張總編，能花幾分鐘時間，看一看這篇報道嗎？”

“我倒要看看，你在玩什麼花樣！”張曉已經決定把盧慧珍開除了，報社改革後，他有這個權利。

稿件給張曉的第一印象，是文筆非常優，但稍顯囉嗦，畢竟新聞通訊不是抒散文，這屬於新手記者常犯的病。

但把稿件看完後，張曉立即改變了態度，他說：“通訊寫得很彩，但宋述民的問題確實很敏，這牽涉到省領導們對國企改革的態度。”

“所以我必須來請示張總編。”盧慧珍笑道。

如今沒有員敢阻攔改革，但如何改革，卻有分歧。有的認爲應該放開膽子，把國企全賣了也在所不惜；有的認爲應該慎重行事，避免造國有資產的流失——宋述民就是撞在這槍口上。

張曉點菸上，對盧慧珍說：“你先出去！”

“好的。”盧慧珍連忙離開。

張曉悄悄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也打了個電話，終於確定下來——稿件可發，但關於宋述民的容需要一筆帶過！

盧慧珍在門外足足等了半個小時，終於聽到總編的聲音：“進來吧。”

“張總編，稿子需要修改嗎？”盧慧珍問。

張曉說：“第一部分寫得省略些，懂了嗎？”

盧慧珍說：“明白。”

張曉看著稿件署名，說道：“盧慧珍是吧，你進報社多久了？”

盧慧珍道：“去年進報社的，還是實習記者。”

張曉瞬間明白，批評道：“以後好好做事，不要搞歪門邪道，遇到問題先跟指導老師商量。”

盧慧珍心狂喜，低頭說：“總編批評的對，我一定反省自己的錯誤。”

“行了，你走吧，稿子改好了直接遞給責編。”張曉說。

“謝謝總編！”盧慧珍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