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殿的宮人們躬靜候著各宮貴人。

此回圣上萬壽, 雖非整壽，卻是陛下踐祚整整十年的日子，意義非同一般。

尚宮局早已約束宮人必要提起神, 不可有毫懈怠。

是以他們寅時一刻就起，背著夜忙碌。步履匆匆卻不揚起一點塵埃，呼吸放輕近乎于無，整個殿中井然有序，卻著一詭異的安靜。

最先來的是位份低的宮妃們。

們最早趕到, 一是因為位卑不敢托大, 二是為了在熙和帝面前表忠心。

幾位妃子穿了簇新的鮮亮、首飾亦明亮灼目。可惜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 卻無人欣賞。

們只好喝上一杯熱茶，聊以藉被夜風吹冷了一半的心。

太后是第二批前來, 惹得幾位憊懶的宮妃們眼前一亮。

皇上不在，討好下難得見一面的太后也好啊。

原坐得疏散的人立刻環繞在太后邊，花團錦簇、語討好。

含舒嬤嬤站在一邊暗自搖頭, 太后這般大年紀, 不僅趁夜早起為皇帝持家宴, 還要應付這些鶯鶯燕燕的小意殷勤, 實在是……

暗自祈禱, 再來個旁的什麼人，解救淹沒在香鬢影中的太后于水火中。

上天仿佛聽到的禱告一般，不過一刻鐘時間, 侍就高聲來報：“皇次子，皇次子妃到——”

太后眼前倏然一亮, 掙了宮妃的包圍，朝門口看去。

這一看，就咧開了——

薛晏清與虞莞并排走來。松柏葳葳、玉蘭濯濯, 瞧上去天生一對。

“這兩人果然是極相配的。”太后低聲笑語。

有宮妃飛快瞟過一眼殿下夫婦，兩人雖常服相近，行止間卻并不親昵。

嘗過的妃子一眼就看出這對夫婦間并無繾綣。饒是如此，仍是極有眼地奉承道：“太后說得是，二殿下夫婦一看就是琴瑟和鳴的。”

太后邊笑意更深。

眾妃見狀哪還不明白？立刻左一句“天作之合”右一句“佳偶天”地奉承起來。鶯啼燕囀之聲漸漸喧囂，飛殿下兩人的耳中。

虞莞心中微微怪異浮現，忍不住側過頭去覷薛晏清。

薛晏清目下無塵，那些奉承之語不曾掀起片刻的波瀾。

卻不曾看見——

掩在長發后的耳垂，不知何時微微發紅了。

兩人走得進了，就要對太后與宮妃們互相見禮。

宮妃們雖是皇子庶母卻不敢托大。薛晏清與虞莞走到跟前時，們又把方才的贊之語重復一遍。

虞莞直面那些甜膩奉承，幾乎不敢抬頭。但瞥見太后眼中的滿足后，還是生生了。

薛晏清除了見禮外幾乎不做聲，眾人也仿佛習慣了，只拿那種狀似欣慈的目偶爾掃過他一眼，不曾出言搭話。

寒暄過后，薛晏清與虞莞了席。宮妃們卻不肯離開太后邊，們好不容易找到討好太后的鑰，可不能錯過這次好機會。

是以，虞莞時常聽到上首飄來幾句夸張的溢之詞，聽多了仿佛也習慣了。

薛元清與柳舒圓進承平殿時就目睹了這樣一幕。幾人擁簇在太后面前，連聲不迭地說著那對夫婦的好話。

……就像是他們才是和樂的一家人一般。

薛元清的臉上搐了一瞬，轉眼又恢復如初。他著大步朗聲道：“今日怎麼這般熱鬧呢？”

柳舒圓連忙提起裾跟了兩步。

聽到這聲音，宮妃們熱切的敘話頓時被打斷，太后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

“今兒是你皇父的生日，可不該熱鬧熱鬧？”說道。

薛元清被長輩不輕不重頂了回來，縱使想還也不能爭辯，他的目只好轉向殿中唯二平輩之人：“怎麼二弟與弟妹來得這麼早？”

薛晏清冷聲道：“起得早，自然來得早。”

虞莞聽了，心中一哂，這是在暗示薛元清起得晚了？

抿起邊的笑意，想不到薛晏清雖然不言語，堵人的功夫卻也不差。

薛元清一早連吃了兩個暗虧，面上掛不住，就看向妻子，指打個圓場。

可惜柳舒圓從來不是“知識趣”的人。

不僅沒按薛元清的心意說一句“是我害得殿下拖延至此”，反倒不解地瞥他一眼：“殿下何故這般看著我？”

“噗。”幾個養氣功夫差了半截的宮妃忍不住笑出聲。

柳舒圓當然是故意的。

虞莞去，恰可看清眼中藏得極深的得意。

頗覺好笑，經過足一事此倒是學乖了，不曾明著與夫君不和，但是暗中兌必不可。

薛元清的臉上墨云翻滾，差點掛不住。

虞莞正捧著茶杯看好戲，卻見柳舒圓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隨即，在看到的那一剎那，迸發出劇烈的譏誚惡意。

最終，還是熙和帝與陳貴妃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方才失笑的宮妃們一個個鵪鶉，從太后邊心虛地回了自己座位上。

們還要在這兩人手下討生活呢。

熙和帝昨夜宿在了安樂宮，今早與陳貴妃一道來承平殿，可謂給足了面子。

許是人逢喜事神爽。皇帝面紅潤、意氣蓬。他大步走上主位，環顧四下，把妻妾兒進收眼底。

“都來了，”手一揮，免了眾人的見禮：“早膳是家宴，不必拘于禮數。”

眾人齊聲稱是。但誰也沒有真的失了禮數。

更鼓敲過三聲。近侍問過皇帝意思之后，開始向膳房傳菜。

膳房的柴火燒了一夜，劉總管親自坐鎮廚房，才有這滿桌珍饈，隨著宮們魚貫而散出陣陣白氣，香氣撲鼻。

然而，甚有人把心撲在這早膳上。

熙和帝隨手捻起一塊點心，細面的壽桃包致可，兩枚葉子油綠，看上去與真的桃子別無二致。

他端詳起這只碩大的壽桃，心不在焉道：“果然是時如梭，眨眼間朕踐祚十年，已是用壽桃這來賀壽的年歲了。”

說罷嘆了口氣，眉目間有幾分傷之意。

古來皇帝有長壽的，除去那些夭折的短命秧子外，再怎麼好藥吊著，壽終正寢者多不過五十有余。

而他年下已四十有六。

太后仿佛察覺了熙和帝含不詳的機鋒：“大好日子，皇帝怎麼說這般喪氣話？”

“母后說得是，是朕著相了。”熙和帝微微一笑。

薛元清道：“皇父萬歲，如今不過壽元剛剛開始呢。”

這話聽了讓人牙酸，陳貴妃趕忙為他找補：“這麼大個人了，說話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薛元清并未辯駁，狀似憨厚一笑。

柳舒圓突然：“大殿下可是為皇父尋了個好東西，屆時收了這禮，皇父必會開心，或許能延年益壽也未可知呢？”

“哦？是什麼？”

柳舒圓神一笑：“待會兒群臣宴上，您自會知曉。”

熙和帝繃起的角果然松了不，屆時長子當著妃嬪與百的面，給他送上份可心的禮，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想想他子就舒泰了幾分。

他又把期待的視線轉向薛晏清，這個次子可有什麼表示？

薛晏清與熙和帝的目對上一瞬。

熙和帝氣悶。

次子眼中無波無瀾，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讀不懂這孩子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本沒準備禮吧？

虞莞察覺了父子間仿佛對峙般的眼神流，正想開口解圍，擺卻被人輕輕一扯。

剛回過頭，卻對上拾翠無辜的雙眼。

不是拾翠……虞莞順著袖擺看過去，眼骨節分明、瑩白如玉的一雙手。

拽的人是薛晏清？

微微側過頭去，薛晏清眼睛還朝著主位，手卻輕輕住的袖擺一角。

仿佛知到回過神來，薛晏清出食指，在那擺上輕輕筆畫起來。

一撇，一捺。

那是——

一個叉。

虞莞剎那間心領神會，薛晏清在提醒自己不要出聲。

微微拍了一下那只手，以示回應。

殿中諸人有察覺天家父子間晦的對視，們見皇次子妃悠閑用膳，殊無與長嫂爭鋒之意，一邊憾著沒熱鬧可看，一邊又忍不住松了口氣。

倘若兄弟之間真的鬧將起來。牽連池魚，反倒不。

宮門。

明寺的僧人們魚貫而。即使行走在森嚴宮中，他們的神也依舊平靜祥和。

帶路的侍不敢怠慢，殷勤地把他們引去明意齋。

“阿彌陀佛。”為首的僧人面容慈悲，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那侍趕忙彎腰賠笑：“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同和大師，連圣上都禮遇有加的。

同和大師并未說什麼，目落向侍那藏青的袍角，眼中閃過一掙扎。

他驀地想起昨夜，那個造訪明寺的梁上君子。

那人穿著與眼前人無二的侍，神不知鬼不覺闖進他的屋舍中，留下一張紙條就飄然遠去。

“若想保你寺中僧人安穩，便按著這條上去做。”

“否則，雖得了圣上青眼，卻丟了命，這可不是劃算買賣”

同和滿腹狐疑地打開那張紙條，瞥見容的一剎那，眼中迸發出一陣驚駭之。

那人的威脅之語，他頓時從三分信了七分。

想到此，同和左手拂過口的袈裟，在侍的帶領下一路默然不語。

那紙條上盡是殺頭之語。可是那背后主使即使知曉這一點，也要強迫他說……

他若是不說，又會是何等下場？

憶及黑人那眼中冷冷殺機，同和大師不打了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