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 太和殿傳來一道明旨，送各宮。

對陳貴妃的置就像天花板上遲遲落下的第二只靴子，姍姍來遲。

白芍依著手諭念道：“陳貴妃自請于安樂宮中小佛堂, 為國祚祈福。朕于其誠心，允之。……非死不得出。”

虞莞聽了之后直搖頭，熙和帝其人別的不說，殺人誅心的功夫真是練到了爐火純青。

想起薛元清曾經在許夫人薨逝后意圖謀害親弟，一朝東窗事發, 也被熙和帝下了明旨囿于廣宮一整年。如今世道回, 同樣的命運回到了他的母妃上。

薛元清那事, 宮中但凡上了一點年紀的人都知道。

聽了這一道旨意，們各自心思不定。

有了皇長子先懲后寬的先例在前, 誰知陳貴妃會不會被關上三五年就放出來了？這會兒報復得痛快了，又被記上一筆，不是劃算生意。

再說了, 更有人看出來, 安樂宮雖了冷宮地, 廣宮卻依舊屹立不倒。

……到底是老子疼兒子, 陳貴妃捅破了天的荒唐事, 人皇帝一點兒都沒算在親兒子頭上。

眾妃酸溜溜地想，膝下有子的就是不一樣。

們拜訪長信宮時，態度不由得更殷勤了些。

這旨意同樣被送到了薛晏清的案頭, 他只瞧了一眼就放下。

說不上意外，只是多了幾分意料之中的譏嘲。

他知道皇帝并不打算一掌按下去陳貴妃, 就像并沒有真的對薛元清消除懷疑。

薛晏清寒潭般的眸子中泛起一道冷冷的波瀾。

更何況，這次薛元清暗中幫忙的手段在是不高明，皇帝暫時按兵不, 也不過是為了引蛇出、再秋后算賬。

幾份線報零零散散地堆在書桌一角，這三二日廣宮的靜在其中被描述得分毫畢現。

薛晏清瞥過那些奏報，眼中閃過一嫌惡。

為邀寵得來的孩子，與工有何殊異？

他寧可此生無子，也不愿承著雙親野心的孩子被縱一生。

不丫鬟經過虞振惟的書房，一道頎長姿使們忍不住紛紛側目。

推開門就能見到父親，虞蔚蘭卻默立于檐下許久。他著天邊變遠去的白鷺，心中躊躇不已。

直到一抹水綠裾的片影再度在眼前浮現，他才橫下心，輕輕扣了扣門。

“何人？”里面傳來一個威嚴的中年男聲。

“是我，父親。”虞蔚蘭說：“兒子馬上將要去國子監，前來同父親辭別。”

虞振惟的聲音隔著門傳來：“你母親也真是的，這點事派個小廝來說一聲不就可以了。”

但他親自推門來迎，顯然是高興的。

虞蔚蘭沒錯過那一閃而逝的喜意，心中愧之更甚：父親為他的孝行而，卻不知道，自己來卻是為了見不得人的兒私心。

那廂，虞振惟已經招呼好了小廝端上茶水：“坐過來，讓我檢查你這幾日功課可有拉下？”

應付國子監的功課，虞蔚蘭還是很輕松的。對答一番之后，虞振惟眼中滿意之甚矣。

不錯，這幾日的假也算沒白請。

萬壽宴上沒能把兒子推銷出去，虞振惟自然有些可惜。不過，也并不能說毫無收獲。

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一味埋頭在圣人之言里，有些迂過頭了。這子在科舉之前一路便利，真到了場上卻是行不通的。

這孩子十四歲就是皇子妃的弟弟，說不得就是未來的國舅爺。

讓他看看皇家私開開眼界，也沒什麼不好。

虞振惟如意算盤打得正響，哪曉得兒子心中早萌生了大逆不道的念頭？

他剛要把兒子送出門，就看見面有難的兒子猛地從椅子上起，一下跪在自己面前。

“蔚蘭，你這是干什麼？”他心中有些不妙的預。

虞蔚蘭閉了閉眼睛，咬牙道：“蔚蘭已有心儀之人，前來請父親主持婚事。”

待聽清了虞蔚蘭的請求，他氣得手都哆嗦，一套上好的冰裂紋青釉茶沒握穩，落在青石地面上，“啪”地一聲，尸骨無存。

“你說誰？”他沉著聲，抑著怒火。

虞蔚蘭臉不變，眼下的場景他早已預料到：“史臺林昌之，林小姐。”

這句話如同一掌扇在虞振惟臉上，他方才還覺得自己這個兒子迂腐，要多帶著他長進長進。

轉眼，兒子就敢跟別的人無茍/合，還求到了他面前！

而且那的還是……還是……

“你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跟皇帝搶人！”

虞蔚蘭爭辯道：“陛下并未納為妃，林姑娘還是待嫁。”

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被虞振惟抓住了：“你也看出來皇帝有意納為妃？”

虞蔚蘭了，沒有反駁。

他自然看出來了。這幾日的夢中，都是陛下有朝一日圣旨一下，林又雨被迫宮的畫面。

否則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求父親定下名分。

虞振惟氣怒加，看著兒子一臉倔強不肯低頭，眼中滿是堅定，哪里不會知道，自己再怎麼勸也是枉然。

這小子正是倔勁上頭的時候。

他語氣微緩，問道：“你問過你母親的意思了嗎？”

虞蔚蘭嗓子了：“不曾。”

母親一心為他求一門顯貴的親事，林又雨的父親不過四品臺，恐不了的眼。

“沒有你母親同意，你跟為父說什麼呢？等點頭了再來找我商量。”虞振惟來小廝送他出門：“時候也不早了，你去國子監吧。切記，讀書切忌分神，不可被兒長迷了心智。”

小廝賠著笑看著虞蔚蘭，他迷迷糊糊地被扶起，出了門。

來時視死如歸，去時被父親了記刀子，虞蔚蘭迷茫不已。

他自然看出來，父親在搪塞他，勸他知難而退。惟其如此，虞蔚蘭更加堅定了決心。

是先找母親，先找林小姐，還是……？

直到馬車上了去國子監的路，虞蔚蘭一直沉默不語。

邊的書湊上來：“爺，可是有什麼不舒服麼？”

虞蔚蘭搖了搖頭，他思慕林小姐之事關乎閨中清譽，不能說。

“眼前有一事，難如登天。”他嘆了口氣：“我想去做，卻不知從何著手。”

書撓了撓頭，卻沒有多問：“爺也做不了麼？不如去問問老爺罷。”他家老爺可是從二品大員。

虞蔚蘭搖了搖頭。

“老爺也做不了？那……去求求皇子妃殿下？”書遲疑道。

虞蔚蘭剛想一口否決，卻驀然滯住了。

長姐……

他與長姐并無，這時卻拿著燙手山芋為難，屬實不該。可是……等他終有一日說服爹娘，指不定林姑娘早就被送上龍床。

侯門深似海，何況宮門。圣旨一到，今后連見上林小姐一面都是癡心妄想。

忽然，他憶起來，長姐曾經在宮宴上，當眾敬了林小姐一杯，想來是極欣賞的。

萬一呢，萬一也不愿見林小姐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虞蔚蘭的手突然攥角，寶藍錦袍上一片褶皺。

“調頭！我有一事尚未與母親代。”他掀開簾子，對車夫道。

與不，總要試過一遍才知曉。

林昌病沒好全，正愁沒法上早朝，就等來了筆朱批的三日休沐。

休沐一過，他神奕奕地去了臺諫報道。回來時卻神委頓，連垂著的袖袍都著一愁云慘淡的意味。

林又雨正做著針黹，燭火把的臉龐襯得更加明艷人。

“唉。”看著眼前的一幕，林昌無聲地嘆了口氣。

宮宴上的事，同僚好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登時好似晴天一個霹靂，林昌病初愈，聽了差點沒緩過來。

誰能料到，貌也了禍。

他與夫人含辛茹苦養大的，說不得哪一天就要去那見不得人的去。

林又雨忽而抬頭，見是父親愣愣杵在門框邊，神中含有淡淡悲戚之意。

“您都知道了。”停下手中的活計，說道。

林昌鼻子一酸——兒分明什麼都知道，這三日卻裝得像沒事人，什麼都不肯說，只一心照顧他到病愈。

“又雨可曾怪為父不能護住你，才什麼也不說？”他啞著嗓子問道。

林又雨搖了搖頭：“皇命難違。”

確實考慮過找父親為說親，想了一夜之后就放棄。這個節骨眼上說親，皇帝若是一遷怒，豈不是平白禍害其他人家。

“雷霆雨，俱是天恩。若是我果真有了那般造化，也沒什麼憾的。”眨了眨眼，揚起一個寬的笑。

只是，父親了后妃之父，從清流了外戚，或許再難在史臺有所作為。

林昌在史臺做了十二年史，自詡對天子忠心昭昭，日月可鑒。可他瞧見兒強忍悲戚的笑，頭一次對龍椅上坐的那人生出了怨懟之意。

是日虞莞正在整理著共外帖子。宮妃們若是想示好，真是名目繁多、花樣百出。今日請你賞東邊來的牡丹，明日邀你品西邊進貢的藏茶。

后妃的母家命婦們也不甘落后，一道道請安帖子目不暇接地送了進來。

真要一戶戶去見，三四個虞莞都不夠用的。

白茱在一旁為打下手，這件事主仆二人做得已是極為練，不須多加言語。

突然，白茱“咦”了聲。

“怎麼了？”虞莞的筆尖一頓。

白茱道：“是虞府……趙夫人的帖子。”可沒忘記上回趙英容來的時候鬧的荒唐事，這下不免有些猶豫。

虞莞想了想，展開那帖子，里面的容卻不是趙英容所寫。

筆跡鋒銳神秀，當是男子所書。信中又稱為“長姐”，不是虞蔚蘭又是誰？

虞莞一頓，凝神細看了下去。

虞蔚蘭在信中仿佛有些疑慮。他稱，有一事想問詢過長姐才好拿主意，若是虞莞有空可否蒞臨宮外一趟，與他相見一面。若是方便的話，請上皇次子也無妨。

卻語焉不詳，不肯明說到底是何事。

末了，他添上一句，若是十分不得空就罷了，就當沒見過這信帖云云。

虞莞了頭上的釵環，直覺這其中必有。

能讓虞蔚蘭不敢在信中細說之事，究竟是什麼呢？

“白茱，你拿著這個帖子，去問殿下是否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