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暮時, 兀君傳來薛晏清的意思：“殿下有暇，隨您安排便可。”

兀君是薛晏清邊頭一號的侍，傳信這種的差事由他來做, 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虞莞請他稍坐一坐，喝碗茶水再走。

兀君也不推辭，笑瞇瞇向虞莞作了一揖之后，由白芍領著他到了偏廳。

偏廳只有他們兩人，白芍給他斟上一杯茶水。

這茶是把桂花與冰水放在一, 用小把紫砂壺一滴滴濾出。過不了片刻, 冷水中就蘊著微微茶香, 口還有桂花的清甜之意，再消暑不過。

兀君舉起一杯喝個囫圇, 才覺得涼快了些。

四下無人，他也不用掩蓋與白芍的稔，笑道：“你在皇子妃面前侍奉, 倒是清福。”

他兩個從前都在薛晏清邊做事, 自然相。

白芍深以為然：“皇子妃子寬和, 在長信宮待了幾日, 我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恐怕是難。”兀君話只說了半截。

白芍支起一個假笑：“你也敢打趣殿下？不怕我去告狀？”

兀君假意哀求了兩句。過了片刻, 又與白芍相視一笑，目中竟是數不盡的了然。

殿下對皇子妃上心，才把白芍放在邊看護一二。眼瞧著這上心日甚, 哪一日再把白芍調走才是咄咄怪事。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兀君才起。臨走時還囑咐白芍：“殿下命你明日多看顧著些, 別有什麼閃失。”

“這是自然，只請殿下放心。”

兩人出了偏廳，兀君又向虞莞作了一揖, 躬著出了廳門。

虞莞忙完手上的事，問了句白芍：“和兀君說了什麼？”半炷香的時間，總不能一直喝茶。

本是隨口一問，白芍卻有些心虛。

是薛晏清之人，這樁事一直將錯就錯瞞到現在。起初在眉煙閣是薛晏清無意聲張，怎料虞莞見順眼，竟讓宮當侍。

若是份一曝，不就了殿下故意在皇子妃邊安人手？

那可真是幫殿下的倒忙啊。

白芍低下頭：“兀君跟我說，他有些想出宮了。”

虞莞有些意外，隨即瞧見白芍的眼中閃著，不由得失笑：“莫非他說得你也想去了？”

白芍使勁點頭。

“好罷！”虞莞笑著拍了拍手腕：“明天就帶你出去。”

至于拾翠，就讓先跟含舒嬤嬤學著吧。

虞莞本以為這次同上次一樣，與薛晏清在宮門頭，然后一道行車出發。

逆料翌日清早，釵換上了一半，就有人悄聲進來通報：“殿下已在屋外。”

月白緙的腰帶剛纏了一半，虞莞請他進來也不是、晾著也不是。

眼中染上淡淡赧意。

一旁幫著纏腰帶的小宮不解，殿下與皇子妃不是夫妻？一張床躺過的人，有什麼好避諱的？

白芍瞧出端倪，把那宮打發走了，親自幫虞莞來纏。

薛晏清立在門前，難得躊躇了片刻。

他見有宮出門來傳話，吩咐道：“告訴皇子妃，請慢些，我并不著急。”

本是想早些見到虞莞的，卻來得不巧，偏偏在更時撞上，唐突了。

仿佛在用大庭廣眾的目迫就范似的。

薛晏清見地有些焦灼，若是虞莞是這麼想他的，的子也不會質問出口。

他不愿抹上這個污點，卻苦于無法把解釋訴之于口，只好又重復了一遍：“請慢些。”

噗。虞莞聽了小宮的傳話，笑出了聲。

手上的作不由得緩了下來。

薛晏清真是個妙人，得越久就越發這樣覺得。

恰好，手上的腰帶打了一個漂亮的花結，虞莞推開雕花木門：“殿下怎的來得這般……”

“早”字卡在口中，的呼吸滯了片刻。

無他。實在是薛晏清今日凜然奪目，照得虞莞瞳孔之中都亮了幾分。

寶藍緼袍垂墜至膝，無風自。一段雪袖緙了松竹紋樣。那錦袍間銀暗紋閃著粼粼星點的波，貴氣不可視。

并非薛晏清從前著寒酸，只是都不及寶藍明敞襯人。

虞莞只覺猶如雪鋒利的寶劍在眼前出鞘，明亮得睜不開眼。

不是吝惜褒語之人，當即就贊道：“好漂亮的服。”

薛晏清微微頷首，與一貫沒什麼不同。只有不自覺退卻的半步暴了他的心的不平靜。

更時挑剔一番尚不覺得有什麼，只想著孔圣人曰“為悅己者容”，連他也不能免俗，難得挑了件明度高些的袍子。

迎著虞莞驚艷的目，卻有些不自在。仿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虞莞并未察覺，只抱著臂打趣他：“莫非殿下是覺得上次著寒酸了些？”上回出宮，背后沒人嘀咕薛晏清，都覺得他是靠臉傍上商戶的窮秀才。

這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他才盛裝出行，打扮得再像世家子不過。

薛晏清輕輕咳了一聲，好似真被虞莞說中了心思。

卻在無人之，暗中松了口氣。

兩人一道上了馬車，兀君與白芍隨其后。馬車出了宮門，一路向南疾駛，很快到了目的地。

虞蔚蘭與他們約定的地點是一偏僻的茶館。

那茶館別有天，虞莞與薛晏清方過門檻，就有小二笑臉迎來：“請問是虞公子的客人麼？”

得到了肯定，就立刻把他們引一條通幽別徑，沿著一道曲水約行過三十步，了一間雅間。

虞蔚蘭正背著手，踱步走著，見有靜，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長姐……”他激得忘了呼吸，剛想行禮又覺得怪異，作揖的手滯在半空，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虞莞看出他的張，對這個弟弟沒什麼惡，順勢道：“坐下說，不必多禮。”

竟是連薛晏清的主也一起做了。

薛晏清聞言，側過頭看了一眼，并無什麼異議。

兀君與白芍默立在兩人后。

小二早已出去了，虞蔚蘭又不太通人□□故，不懂為二人斟茶，虞莞就自己拎起茶壺，一人斟上了一杯。

虞蔚蘭茫然地接過一杯，仿佛被清新的茶香沖開頭腦，他才想起來什麼似的，把桌上幾個致的擺盤推到二人面前：“姐姐，姐夫，你們吃點心。”

薛晏清正垂眼飲茶，聽到“姐夫”一詞，手腕一頓。

虞莞聽了這稱呼也有些失笑。

好在在外人前裝賢伉儷，早習以為常：“今日國子監休沐麼？”

“不曾休沐，但已向夫子告了假。”虞蔚蘭答道。

十四歲的年還學不會無關痛的寒暄之詞，他說幾句場面話，卻不得其法。

薛晏清沒讓他為難太久，開門見山問道：“此次請我與你姐姐來，是為了何事？”

其實他看了那信，已猜到□□分。宴會之上，虞蔚蘭和林又雨的眉眼司，落了不有心人眼底。

虞蔚蘭所圖，多半是這件事。

只是，虞莞表態前，薛晏清并不打算手這件事。

虞蔚蘭默了片刻，垂下頭，支支吾吾地把事說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在姐姐姐夫面前袒心跡比父親那恥百倍不止。

話沒說完，兩只耳垂已經紅得滴。

只是……他一邊神思不屬地說著，一邊想著，姐姐姐夫這樣的佳偶伉儷，定能會他的一片癡心罷。

虞莞聽虞蔚蘭磕磕絆絆說完，只覺愕然。

怎麼一場宮宴，竟是這兩人看對眼了呢？

心中慨嘆不過片刻，就坐正了子：“此事非同小可，但是……卻不難。”

皇帝好面子，有了那獻的歌姬在前，他躲避還來不及，不會在這個節骨眼納林又雨宮。

“但是，你這時貿然提親，定會見罪于他。”虞莞出一手指，向上指了指。

虞蔚蘭聽得目瞪口呆，一邊驚訝于姐姐犯上之語膽大包天，一邊卻忍不住想，皇帝陛下……仿佛就是姐姐口中的那個樣子。

薛晏清在一旁把玩著茶杯，仿佛對妻子評判自己的父親毫無察覺。

“想必父親也是明白這點。”虞莞慢條斯理地說：“他不敢冒著得罪皇帝的風險。”

虞蔚蘭沉默下來。他知道，姐姐說的是事實。

那日父親的怒容又在眼前浮現。

父親最生氣的不是他無茍/合，而是他想“染指”皇帝看上的人。

他也很怕罷，自己一個沖，給全家招來災禍。

“那怎麼辦？”條陳利弊之后，虞蔚蘭只覺里發苦。

他連父親尚不能抗衡，何況天子一怒？恐怕，即使真的能求娶林小姐，也難再給安穩生活了。

“使他不能你便是。”薛晏清突然出聲提點了一句。

虞蔚蘭喃喃道：“不能我……”他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猛地站起來。

“謝謝姐姐姐夫提醒！”他一躬到底，行了一大禮。

說完，竟然從桌邊繞過兀君與白芍，丟下客人直愣愣跑了出去。

一陣風拂過，人走茶還溫熱，虞莞目瞪口呆。

良久，哭笑不得：“真是個癡兒。”

那小子多半被薛晏清一句話激起了上進心來，考個三元及第，天降文曲星，皇帝可不得把他供著麼？

也不知該說他天真，還是癡傻。

虞蔚蘭走了，雅間里只剩下自己人。

虞莞招呼背后站著的兩人形木樁子：“你們也來用些點心罷。”

白芍與兀君對視一眼，又看了眼薛晏清，走上前來，從盤子里各自捻起一塊點心。

白芍與虞莞相了月余，也相了起來，此時不由得嘆：“虞爺這樣重林小姐，果然是個癡心人。”

虞莞點了點頭，只是不知，那林小姐是否用這份癡心。

依看，若是這時候有人來求娶，才是把架在火上烤。

答應了得罪皇帝連累父親，不答應又會有人風言妄圖攀后宮的高枝。

真是無妄之災。

沒把這些念頭說出來，只是隨口打趣道：“白芍果真是做紅娘的，看誰都想撮合。”

白芍疑道：“皇子妃，我何時給人撮合姻緣了？”

虞莞飲茶的手猛地一滯。

無意中說出了上輩子與白芍相之事。

“我認識一男子，子寡淡，卻是個會疼人的。虞姑娘可要試試看？”

結識白芍后，這姑娘總給說合人家，有段時間幾乎日日登門。

白芍信誓旦旦對方不在意出婦份，好容易松了口，前后腳就生了病。

一路拖到離開時，也沒見過那傳說中的“人家”半眼。

只是……虞莞心虛地移開眼，這輩子的白芍還不是那個做的紅娘。

無人注意，薛晏清的眸一深。

他依稀記得，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的虞莞病膏肓，臨走時約對著白芍說了幾句話。

其中一句正是那四個字，“說合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