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分別后, 萬寶妝坐在石凳上，上的像在流，華燈璀璨, 流溢彩，這樣的景象一直在戰容肅腦海里反復回想，反復重現。

他反芻那日, 從未見過這樣彩奪目的人, 像是從靈魂深溢出來的焰, 讓人頭暈目眩, 反芻悸、反芻失控。

萬寶妝拒絕了友人的幫助：“凌風，這是我要做的事, 任何假借他人之手, 都讓這件事不再完整。”

是誰教過—文學可以醫治人的思想, 好像是那位棄醫從文的先生，說文學才能喚醒沉睡、麻木不仁的人們。

重金之下，必有勇士。

更不用說這些窮困讀書之人，都說富舉人, 窮秀才。他們困在秀才位置上已久，既要補家用, 又要兼顧學習。他們肩不能抬，手不能抗, 手無縛之力。只能給人抄書寫信上街賣字畫, 得到一點微薄的收益。有的秀才還極其清高, 窮困潦倒也不愿意做出這樣有辱斯文之事。

但是這和萬寶妝有什麼關系呢？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甲方。

你不愿意, 自然有他人愿意；你寫不好那就打回去重寫！

“我要的是刀一樣鋒利的文字，看一眼都要刺痛泣，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讀出來只讓人覺得無限的刻薄黑暗與震撼。”

“你讀過檄文嗎？凡讀書識字者，怎可袖手安坐，不思救濟斯民。”

甲方的存在不就是不斷地挑刺不斷地重復不斷地提高要求，最后給你付錢的那個大爺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邵燕城里的酒肆都開始說書了，說的不再是那些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而是一個小孩草籽的故事，一個自時出生就不被期待的故事。

出生時因為是個孩，不能傳宗接代，也沒有氣力。日日天不亮就要起來干活，稍有不對便被打罵，父母看著也不會管。父親覺得漠然，不過是被母親打罵兩聲；母親覺得晦氣，就是生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才讓自己在婆家沒有地位。

漠然的父親，刁鉆刻薄的，視晦氣的母親。

家中還有一個好吃懶做喜歡賭錢的小叔子，那一日小叔子又輸錢了，二話不說把草籽賣給隔壁村一個病秧子家做養媳。家里人知道后只看了看手里的錢，居然對小叔子的行為默認了。

賣到那家之后，婆家也是日夜鞭笞打罵不休，的那位病秧子郎好了之后，又覺得小丫頭片子，毫無姿，轉將賣到娼館中。

好賭的叔叔，損壞德的婆家，薄寡義的丈夫。

老鴇尖酸刻薄，毒可惡；大茶壺心狠手辣、黑心肝的幾個人日日折磨不得安日。

不服，不愿意，開始與命運斗爭。所有的人都勸算了吧，這都是命啊！可是不信這個命，非要逃。

卻被老鴇抓了回來：進了我的樓里，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奴！

草籽大喊：“我不是！我不是！！！”

發出絕的吶喊，對著天地鬼神一字一泣：“為什麼所有人都主宰我的命？只有我自己不可以！！”

“這不公平！！”

說書人說道故事里那句：“命運如此，休倫公平！”

滿座嘆息，嘈雜聲波瀾起伏，經久不息，有人著急地問：“后來呢？”

說書人了胡子，把手上的拍子一放，繼續說道：

草籽回想自己草草一生，從來不曾為自己活過，在一個熱鬧喧囂的夜晚，把攢了許久的油傾倒在房間里，推到了燭火臺，大火把樓里的人都驅趕了出去。

一個人站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里，像是黑夜里升起了輝一樣的太，對著天空大地發出最后的怒吼：

“我命由我！不由誰！！”

一把火燒了這娼館，站在火中絕***。

“啊？”

“這？”

聽聞此言，滿桌震驚，有的客人悍然起立，良久無話。

不僅僅是茶館酒樓里開始說起了草籽的故事，不知為何，那些巷子里戲班子好像有錢了一樣，這些日子在街上趕慢趕地搭臺子，敲鑼打鼓地告訴眾人他們有新的戲要演出了！

等到幾人過后，好奇又熱鬧的群眾坐在下面，看著臺子上那一個個穿著華麗的，妝容十分的人一個個墨登場。

演的赫然是草籽的故事！

故事里那些漠然的父親，刁鉆刻薄的，視晦氣的母親，轉手賣了的叔叔，損壞德的婆家，薄寡義的丈夫，毒可惡的老鴇，心狠手辣的大茶壺，一個又一個黑心肝的人陸續登場。

那些棒敲打的時候，被辱罵被指責被嫌棄的時候都演得極其善于妙，傳神寫照。草籽躲在小小的豬圈里獨自哭泣，一個人努力地在河里撲魚挖野菜養活自己，偶爾吃到剩飯剩菜也十分珍惜.......

配上或婉轉鳴唱或嘈嘈切切或銀瓶乍破的樂曲，讓臺下的觀眾一點點看到眼里，聽進心里去。

扮演草籽的小姑娘在臺上盡折磨。哭，臺下的人跟著哭；痛，臺下的人跟著痛；盡折磨，臺下好些人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戲班子唱戲的聲音傳出老遠，一字一句高昂凄婉的語調輾轉連綿。

當他唱到：命運如此，休倫公平啊！

不知道故事結局的人都攥了拳頭，繃得直直的，眼睛瞪得老大往上面看去。

只見扮演草籽的姑娘像故事里的那樣，一步一步將油潑灑在臺上，潑在上。

不人在臺下大聲哭喊：“草籽，不要啊！！”

“不要死啊！”

可是堅定地往自己上燒起了大火！

那些看戲的人悲痛不已，還有人連忙找出水桶往上面潑過去，想趕救人。

戲班子的班長連忙出來解釋，這些油啊、火啊，都是些道，不是真實的人在燃燒！

那熊熊燃燒的大火，明明是用的稻草人和服。臺下的人明明都知道那是假的，可是看見在臺上燃燒殆盡的草籽，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

這戲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凄婉哀怨的聲音一遍遍地響起，唱到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明明已經過了春分，可是天空居然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六合蕭條，嚴霜凜冽，寒風呼嘯，臺上或紅或銀或藍的繡帶飄揚，絢麗的火焰染紅了一片天空，與天空中飄下來純白的雪互相輝映，滿眼都是流。

歲弊寒兇，雪風饕，可是臺下的人坐在原地，一個都沒有走，看著雪花一次次融化在飏著的燃燒的火焰里，如爐煙蒸騰。

這樣奇妙而不同尋常的景象一路傳到了他們的靈魂中。

“阿姐？”

萬寶妝和萬新雨清泉三人站在后面，看著臺上臺下眾人的反應，有人無于衷，有人悲痛不已，有人看出斗爭，也有人心懷同......

白晝之，豈知夜之深。

清泉扯了扯阿姐的袖，問道：“阿姐，這是你做的嗎？”

萬寶妝看著臺上還在燃燒的稻草人，笑了笑：“是......又不是，新雨，清泉，你們之前問我如何能幫助們，現在我可以回答你們了。”

不僅是幫那些娼館里的子，是千千萬萬那樣無法主宰自己的孩子，是對這個朝代販賣制度，是一個千年后的靈魂對這個社會那些黑暗地方不甘心的質問。

的眼睛極其清揚明亮，眼神里的芒璀璨生輝：“只要在春日里埋下一簇火苗，剩下的就是等，耐心地等待，等待它為一顆不落的太。”

那些藏在脈深的東西，來自遙遠的歷史長河，只需要一點點聲音，一片略過的雪花，就可以喚醒它，讓本該跳的生命力重新萌。

只要困在一方天地里的人們有零星幾個醒來，就絕不能說沒有天乍破的可能。

萬新雨和萬清泉不約而同地看向臺上那顆正在燃燒的太，他們想著，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今日阿姐的神采。

臺上燃燒的稻草人是世人心中不落的太，阿姐也是萬新雨和萬清泉心中不落的太！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后茶館里又有了新的故事。

這一次的故事是一位在江南水榭長大的小姑娘，嫵兒，天真爛漫。十三歲那年隨父母北上探親，途中遭遇林匪搶劫，他們見小孩天資可，長大后必是一個尤，于是心生貪，搶了錢財還不夠，將要將人擄走。

孩的父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愿放棄全家當，只要他們把兒留下。那些搶匪獰笑著捉弄他們，然后家財落空不說，還被搶匪一刀斬殺。

從此江南水榭了一位嫵兒，某娼館里卻多了一位荷花。

十七年后，老鴇又不知從哪里找來一位十三歲的進來，長得小可，眉眼彎彎，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小姑娘進來后惶恐不安，日日祈求老鴇放離開，說家中有錢，只要告訴的家人，家人一定回來錢贖。

可憐的小姑娘不知道，這里面暗無天地，誰能幫？們站在樓里自顧不暇，還不知道今天晚上要接待什麼樣的客人又有什麼樣的花招。

有一日，小姑娘哭著從那種房間里跑出來，跪在地上祈求老鴇和眾人放過。

荷花看了許久，哀嘆一聲，說道：“媽媽，不若你將這小丫頭給我吧，我把調、教一番。”

就這樣，小姑娘進了荷花的房間，不住地啜泣著，敘說著自真的是好人家的兒，只是貪玩和家人走散了，不知為何就到了這樣。

喊著：“荷花姐姐，我是不是進來就臟了，我的家人還會不會要我。”

荷花把小姑娘摟進懷里，為干眼淚：“不會的，你是世界上最純潔最可的小姑娘。”

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反復說道：“你是最可最天真的小姑娘，不要怕。”

荷花一個人地進行了一場膽大妄為的計劃，要把這個孩送出去！

在這里十多年，知曉樓中許多事，如今年老衰，老鴇已經不再管束著。便地策劃著，將自己的首飾朱釵都拿了出來，地買了一輛馬車，雇用了幾個鏢客。

想在一個眾人都酣睡的早晨，將小姑娘送出城。沒想到變賣首飾的事早就被大茶壺發現了，那日清晨，們剛走出樓門，就被大茶壺帶著兩個人堵在門口。

說到這里，說書人故意停頓了片刻，急得那群聽故事的人抓耳撓腮，不住地往臺上撒錢，讓他快繼續說。

說書人這才拍了拍板子，讓眾人安靜，且聽他繼續說：

沒想到這個時候，樓里那樣鶯鶯燕燕的姐妹們都跑了出來，們居然都沒有睡，這群小姐妹力攔在大茶壺三人面前，讓荷花帶著人趕跑。

荷花牽著人一路奔跑至城門口，將小姑娘送上馬車，告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

故事停留在這里，有客人問后來呢？

說書人笑而不語，哪有什麼后來，后來都在眾人的心里面。

戰容肅坐在一笑堂樓上，聽到這個結局，長吁一口氣。沉默地灌進一杯涼茶，才帶著人起離開。

“侯爺？我們要去做什麼？”路云在一旁問道。

戰容肅回過看著酒樓里的說書人，還有聽書人，笑了笑：“萬郎都已經開始行了，我們也不能落后。”

不久后，聽說春意樓被府封查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不只是春意樓，那里面好多娼樓都被查封了，據說是以前販賣人口還有什麼的。”

“不是吧，還有這事呢？”

有人拿著錢袋不知晚上該去何方，但也有人拍手好，為府獻上贊詞。

這一陣風從邵燕城刮起，不知道要刮去何方，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