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氣歸氣，年還得先過了。

除夕夜裡，子時一到，便算作正月初一。

這便開始「接神」了，至此夜裡不許熄燈。

謝元茂親自帶著人向著喜神財神的方向行百餘步，焚香叩拜，而後讓人挑燈引路，一直將神接家中。

與此同時，長房跟二房亦如是。

這天夜裡，燈火通明，京都上方的天亮如白晝。

謝姝寧年，又是兒，不必非得守歲，故而早早地便被宋氏送了回來歇息。可睡不安生，索抱了布偶夢夢斜靠在床頭靜坐著。一來外頭喧鬧，二來這會尤為想念箴兒。

昔日，摟著箴兒守歲，卻永世見不到母親跟哥哥。

如今母親跟哥哥好好的，卻再也見不到箴兒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且過了年，局勢便愈發凜冽了。

看看自己依舊短小的子，不由苦笑，默聲道：只求老天爺這一世對他們不必那般苛待。

靜默著，外頭的喧鬧聲又漸漸低了下去，變作了寥寥的幾聲。再後來，卻又忽然重了起來。謝姝寧看了眼沙鍾，估算了下時辰，天竟然已經該亮了。只是外頭一直太過明亮，不顯罷了。

丁香進來為梳洗穿，低著頭不由想起江南來。

新歲第一日，原是該吃福橘的。

可這，是北地。

開了房門，丁香要便要出門，被扯著袖子阻了。旋即便有早早候著的人在庭前燃放竹三聲，嚇得丁香抱著便遠遠躲開。謝姝寧瞧著心有餘悸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歲朝首次開門，必燃竹，以辟山魈惡鬼、疫癘，謂之開門仗。這一切，早已經知了。

因三房不當家，祭拜家廟之類的事都有長房在辦，所以即便分了家，這一日的早飯卻是三房一道用的，寓意闔家安好。

所以因了這樣，三房宋氏跟陳氏的尷尬境倒也不顯了。左右今日當家的太太是大太太，們倆人不過坐著便是了。

又是這樣喜慶的日子，誰也不會在這檔口上找晦氣，因而個個笑臉迎人，似本便不知那些糟心事一般。

不多時，酒席擺好，下人送了餃子上來。眾人先不筷，自有僕婦役人上前來磕頭敬酒。此後才能用食。

謝姝寧運氣不錯，第一口便吃到了只包金如意的。見狀便有僕婦在後頭贊萬事如意。謝姝寧便瞇著眼睛笑，宋氏也笑，旋即讓人賞了銀子下去。出手大方，僕婦們便也笑得愈發暢快真切。

唯有陳氏，吃著餃子，只覺得味如嚼蠟。

也不知真是運氣不佳，還是有人作踐。

吃了幾隻，竟是連一個帶著好寓意的也沒吃到。

莫說惱，便是伺在後頭的丫鬟婆子見了，也覺得又驚又怕。按理，這不過吃個吉祥，主子們的碗里可都是提前做了記號盛上的，然陳氏這一碗卻出人意料了。

陳氏不死心，又咬破了幾隻，登時心頭一陣火起。

連餃子也欺！

越想越氣，這頓開年飯，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正室一位，原本十拿九穩，如今卻儼然只剩下七分把握。

這七分中，自己佔三分，另外四分卻仍是要看三老太太的。陳氏暗自想了又想，勉強忍住了連日來被三老太太訓斥后的滿腔怨憤跟委屈。再加上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又見謝元茂雖聽三老太太的話搬出了芝蘭齋去了外書房，可平日里仍時常折回去見宋氏母子，心下不由愈加惱恨。

又接著想起先前謝姝寧一病，謝元茂便忙不迭地丟了手中書冊，趕去芝蘭齋，羨妒不已，只當這是宋氏的手段。

回首一思量，人有兒，又不是沒有！

謝琛雖只是嗣子，可怎麼著也算是謝元茂的兒子，若是病了傷了，謝元茂難道還能坐視不理？

忙過年初這幾日，歇過一口氣，便私下裡喚了謝琛邊伺候的黃媽媽來，似笑非笑地吩咐道：「夜裡等到四爺睡了，記得將火盆熄了，再開扇窗子。」

「太太的意思是……」黃媽媽聞言，只覺得眼皮一跳，略帶幾分惶恐輕聲提問，然話只說半截，有些字眼畢竟不好明說了。

不過只這般一問，也夠了。

陳氏焉有聽不明白的，仍作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白皙的手指在桌沿上輕輕點著，道：「我能有什麼意思。只是杭太醫說過，冬日裡門窗閉，又燃著火盆，哪怕是安置於通風，對人的子也是有害的。你伺候那孩子多年，他怕熱你難道能不知？」

黃媽媽啞口無言。

「黃媽媽。」陳氏忽然話鋒一轉，喚了一聲。

「奴婢在。」黃媽媽陡然回過神來，忙不迭躬。

陳氏角笑意愈加明朗，眼中水波流轉，被上那件大紅面子的狐皮襖子襯得人如玉，笑如春風拂面，「聽說你兒子最近的子不大好？」

黃媽媽約明白過來想做什麼，急忙跪倒叩首：「還請太太明示。」

「你兒子的病是富貴病，原不是什麼大事，好好養著便是了。」陳氏微微搖搖頭，發間華勝叮咚作響，「只要你好生『照看』四爺，我便保你兒子無礙。銀子，藥材，你直管開口便是。」

說到照看二字時，一貫輕的聲音驟然加重，唬得黃媽媽連連叩頭，激地道：「奴婢謝太太恩典！」

陳氏面上的笑意這才漸漸地褪去了。

從來都不是笑的人。

自小離家，養在喜怒不形於的姑母側，直至年長又捧著牌位做了孀婦，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待黃媽媽退下，陳氏懶懶往後一靠，出潔的手指了僵住的臉，幾不可聞地嘆了聲。

次日一早，謝琛便咳嗽了起來，面發紅，漸漸了急促的息，幾乎閉過氣去。

謝家三房自然是人仰馬翻，自去長房請杭太醫，可原本出門定於今日歸來的杭太醫卻被風雪阻了腳步，尚未趕回來！這般一來，事態便有些糟了。又恰逢年節，大夫也是要過年的，許多葯堂便都未開。

好不容易，才從外頭請了位年漸三十的大夫來。

一見謝琛的模樣，他便矢口道：「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