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剛是真不想到上海去了，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彭大志。自己把人家的人睡了，給他戴了綠帽子，還在人家手下打工，天天見面，想想就覺得心里不安，沒臉見人。

不去上海去哪里呢？周邊人都是去上海打工，很有去更遠的北京、廣州的。只要到上海，怎麼也能上一個兩個老鄉，遇到什麼事回家也方便。馮志剛決定還是到上海去，但是絕不去找彭大志。

志剛在家中最小，兩個姐姐都出嫁了。媽媽舍不得他出遠門，又攔不住分，只得流著淚，從箱底出100元零票出來，給他做路費。父親背著他裝行李的大蛇皮袋，一言不發地和他一起走了12里路到鎮上，送他上了到縣城的長途汽車。汽車開時，父親在車窗外跟著走幾步，揚著手說：“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回來。”

這是寡言的父親那天和他說的唯一一句話。

在縣城汽車站，馮志剛買到下午4點鐘直達上海的長途臥鋪汽車票。一路上呼吸著難聞的臭腳丫味，時睡時醒，迷迷糊糊地顛簸十幾個小時才到上海。這是早晨4點多鐘，天還沒有亮。好在是夏天，不冷，馮志剛拎著大蛇皮袋，在車站外面馬路邊找個地方坐下，等著天亮。

街上的汽車漸漸多起來，公共汽車也一輛一輛地出現。天越來越亮，馮志剛卻不知往哪里去了。他知道，在農村高中生是最高學歷，但是在這里，只能找些活干，和初中生甚至文盲沒有區別。對他來說，機會最多的地方是建筑工地。

馮志剛站起來四周看看，他沒法辨別方向。這個長途汽車站西區車站，出站就是高架橋，他穿過高架橋往前走，心想就這麼走吧，總能遇到工地。他后來才知道，這個高架橋就是上海最早的環高架線路，他這一往外走還真走對了，環線外面的工地最多。

走不多遠就有一個工地，工人們已經在干活了，夏天都要趁早晨涼快干活，在農村種田也是。馮志剛見工地門口有個守門的，就走過去，問道：“大哥，請問你們工地上需要人手嗎？”

守門的上下打量他一下，問：“你是哪里人？”

“安徽人。”

“不要。我們老板是溫州人，喜歡用浙江人。就是用外省的，安徽人也不要。”

“為什麼？”

“看你是剛到上海，什麼都不知道。安徽人喜歡打架，還喜歡東西、搶東西，工地上都不要。”

馮志剛繼續往前走了一個小時，又有一個較大的工地。他徑直走到門口問門衛：“大哥，你們這里要人嗎？”

門衛同樣打量他一下，問：“哪里人？”

這回馮志剛留了個心眼，說：“江蘇人。”

“蘇南蘇北的？”

“徐州市。”地理課上學過，馮志剛知道江蘇有個徐州市。

“哦。那是蘇北的。我們老板不會要的。蘇北人和安徽人差不多，窮，素質差，喜歡打架東西。”

工作不好找馮志剛想到了，卻沒想到難找的原因是這個。他連介紹一下自己的機會都沒有，只因為是安徽人就被否決了。他又不能說自己是浙江人，口音不對。

已經到中午了，馮志剛又又累。他前的襯衫口袋，還剩35塊錢。他在心里又算了一遍：媽媽給了100塊錢，從鎮上到縣城車費5塊，到上海的長途車費55塊、保險費兩塊，昨晚中途吃了一袋方便面3塊，總共花掉65塊錢。昨晚到現在什麼都沒吃，要吃點東西了。

他繼續往前走，看有沒有便宜的小吃。他有點后悔，前天臨離開彭大志家時，張貴玲給他200塊錢，他沒要。他想，床都上了，為什麼還不好意思要的錢呢？

轉念又想，這錢還真不能要。如果要了，和上床的質就變了。

路邊有一家賣拉面的，馮志剛站下來看價格，2元一碗，3元的有牛。他看看客人碗里的牛，面積大，卻像樹葉一樣薄，刀工真好。他要了一碗素面。口袋里只剩33塊錢了。

吃完面，肚子還沒有飽。他要了兩次面湯喝下，既解，又可以讓肚子有了飽的覺。

下午經過了三個工地，都了釘子。太已經偏西，熱量也減弱了不，估計有五六點了，路邊有一家玩廠。馮志剛想，玩廠應該要工人，我是高中生，當個工人不行嗎？

和工地門衛不一樣，廠門口的保安穿著制服，威嚴的。馮志剛隔著門衛房的窗戶問里面坐著的保安：“大哥，請問你們這里招工嗎？”

保安揮揮手說：“不招不招。招工會在門口告示。你經常來看看，有告示了就報名。”

另一個保安正往路邊趕著一個推自行車賣冰棒的，說工人要下班了，不要擋道。這人到馮志剛邊，問他：“老弟，你這樣是找不到工作的。”

馮志剛看這人黎黑的臉上胡子拉碴的，問道：“你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工作呢？”

那人沒有回答他，反問道：“你是安徽人吧？”

“是啊。”

“我也是安徽人。上海人看不起安徽人，外地來的老板也不要安徽人，工作不好找。要進這個廠當工人，你得送禮。”

“還要送禮？”

“我就送過，也沒有進得去。這個廠是鄉政府和臺灣人合資辦的，要找鄉長批準才能進去當工人。我找了在廠里工作的老鄉介紹，才把禮送到了鄉長家里，說讓我等通知。我等了一個月都沒消息。我和老婆一起來的，房租一個月要100塊，還要吃飯，沒辦法，就買個舊自行車，釘一個箱子先賣冰棒賺點錢。”

“你送了什麼禮？”

“兩條紅雙喜香煙、兩瓶酒，要好100塊呢。”

馮志剛覺得這老鄉不錯，熱心的，就問：“我要是想到工地上做苦力，怎麼找人？”

“那你找門衛也沒用。要想辦法混進去，找老板，找工頭。”

馮志剛才明白，一下午都白找了，連邊都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