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偌大的年級辦公室只剩零星幾個老師，姚玟從屜里拿出表格，先吩咐自己的得意門生,“你倆到那邊桌子填，注意按格式，表上不能有錯別字和描改，知道嗎？”

　宋定初擔憂的目從余葵上移回來，點頭應下,接過表格分發給時景。

　一轉,姚老師的威陡然落下來，“我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了,你們的家長也在來學校的路上,現在說說吧，怎麼回事,為什麼打人？”

　這輩子不會有比現在更丟臉的時候了，余葵想，寧愿再寫十本暑假作業,也不愿意被時景看到因挨打或斗毆陷這樣的窘境。

　很顯然,姜萊跟的想法一樣。在宋定初面前被年級組長拷問,顯得比任何時候都難堪,但仍昂首邦邦答，“礙我眼了。”

　“我看你這學是不想上了！”姚玟一拍桌子，目移向邊兩個小跟班，“你們倆說，到底為什麼？”

　湯曉珺氣弱，手都有點發，小聲為自己辯解,“老師，我沒有打人。”

　盧雨霏也不服氣，“老師，我和姜萊挨的打也不，這頂多算斗毆。”

　陶桃生氣了，“你怎麼睜著眼睛說瞎話，怎麼能算斗毆？人是你們騙去廁所的，余葵在班里從來不惹是生非，你們利用的善心也就罷了，三個人一起上，現在還倒打一耙，你看看給我們小葵傷的！你敢做倒是敢當呀！”

　“我——”

　盧雨霏氣急，可教室里還有兩個男生，還有其他男老師，又不能直接把服掀起來給大家觀賞，只得一跺腳忍下這口悶氣。

　15班的班主任周齡是扔下飯碗急匆匆趕來的，后頭還跟了學生主任。

　一進門，姚玟就跟道，“周老師，你們班這個風紀不整頓不行，學生太冥頑不靈了，我在這兒問著話，們還跟我頂，問為什麼打人，也抵死不說。”

　“是我沒管好，從今以后我一定好好抓紀律。”

　周齡陪著笑，回頭低聲問，“怎麼回事，上午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就一會兒你們就鬧那麼大子？李婧秋，你說。”

　李婧秋聳肩。

　“老師，不關我的事，們用我的名義把余葵騙到廁所，背了這口鍋，我還找不著出氣的地方呢。”

　周老師的目又落到姜萊上：“姜萊，你績很好，按道理不該分到我們15班，老師們都很看重你，你究竟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這是校園霸凌你知道嗎，上一次的警告分沒有記，是看在你初次犯錯的份上，這次再不代清楚，誰也沒辦法保你了。”

　這番一半懷一半威脅的敲打，并沒有讓姜萊低頭，眼睛定定盯著一，一言不發。

　周齡決定從弱擊破，朝后開火，“湯曉珺、盧雨霏，你倆跟著湊什麼熱鬧，說不清今天就讓家長把你們挨個領回去！”

　湯曉珺當場被嚇哭了，噎起來，“老師，我真的沒有參與打人，我就是跟在邊上湊數的，是姜萊說余葵搶了他喜歡的人，讓我們給出氣，我不知道們會打起來，我以為只是嚇唬嚇唬，讓給姜萊道個歉……”

　“湯曉珺！”

　姜萊眼神就差冒刀子了。

　湯曉珺往后躲，周齡怒道，“你也太無法無天了，你當這是哪兒，當著我的面都敢威脅人。”

　學生家長陸續趕來。

　附中的學生家長大多不平庸，姜萊父母也是著鮮的功人士。

　只是人前腳進門，余葵就發現姜萊的不由自主瑟了一下。

　果然，看似氣質沉穩儒雅的姜父上去先給了兒一耳，“好樣的姜萊，讓你好好學習，不到一個月，又給我惹麻煩。”

　姜萊的臉被打得偏朝一邊，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被這聲脆響驚呆了，氣氛為之一滯。

　生沉默低頭，攥袖子的手背發白，低下頭，肩膀微。

　周老師忙勸架，“姜萊爸爸，以暴制暴解決不了問題，找你們來是一起商量怎麼教育孩子，怎麼理這個事，姜萊這次犯的錯誤質非常惡劣，如果還是這個態度，可能要面臨退學。”

　姜父轉過，“周老師，我的兒我清楚，絕不可能無故打人。”

　“咳。”

　周老師輕咳兩聲，“確實不是無緣無故，孩子們剛才已經供述了，姜萊認為余葵搶了喜歡的男生，是不是事實有待商榷，但如果是真的，為了問題霸凌同學，事就更嚴重了。”

　盧雨霏的媽媽悄悄附耳，不知跟姜萊母親說了什麼，那養尊優的人接話，“周老師，是不是單方面毆打，要找校醫鑒定過才知道，據雙方的傷評定，您說是吧主任？”

　問的是一直站邊上觀的學生主任，男人鼻子，抱臂點頭，“學生的傷確實是重要參考。”

　周老師皺眉，“姜媽媽，李主任，事的經過已經很清楚了，余葵還手，那也頂多算是防衛，這怎麼能定斗毆？”

　沒等話音落下，姜萊母親直接把兒校服掀到了下的肋骨，給眾人看前腹后背的青紫。

　在場都被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辦公室里有那麼多異，老的的，的作幾乎是把孩子的自尊和恥心扔到了地板上，只為了在辯證中得占上風，哪怕一會兒校醫也可以替證明。

　“大家看見清楚了吧，我兒被傷這樣，作為父母，我也想追究這位同學的責任。一個掌拍不響，能下這樣的黑手，可見平時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的績足以證明，這個孩子平時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只知道談說，仗著自己漂亮挑撥男生，給人支絆子。我的兒我了解，沖莽撞沒有心機，說不準還是著了的道。”

　太無語了！

　余葵耳鳴尖銳，口型蠕，一時竟不知該從何開始辯駁，一切仿佛又回到從前。而周老師此時心中也只剩一個念頭：有這樣一雙父母，也難怪會將姜萊教育這樣偏執的格。

　人卻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附中是名校，也正是因為信任這里的校紀校風，我才把孩子送來上學，可我剛才聽說，這位余葵同學學是走地州特招名額進來的，中考分數才五百出頭，這種資質的學生，有什麼資格跟我的孩子同堂上課？假如因為影響了別人學習，又該由誰來負責——”

　“老師！”

　時景驟然開口打斷。

　辦公室安靜了片刻，目朝他聚集，他卻似乎完全沒有到周遭令人窒息的氛圍，徑直走來。年的疏離與整間門辦公室格格不，仿佛來自另一次元，帶著目空一切的冷淡。

　“剛才太吵，我寫錯字了，麻煩您重新給我拿一張，附表3。”

　很顯然，他并不在乎這話得罪了滿屋子的大人。

　姚老師也不生氣，低頭翻找后，輕聲道，“附表3沒了，時景，你坐那邊等一下，我重新給你復印一份。”

　節奏被打斷，姜萊母親角不悅地下沉，稍作修整后組織語言，準備老調重彈。

　眼見重新開口，余葵掐指腹。再怎樣也只是個孩子，在強詞奪理、咄咄人的年人面前顯得尤為弱小無助。激時景的及時打斷，但想到這一幕還即將當著他的面繼續上演，難堪瞬間門又從七十放大到了兩百分。

　幸而此時，程建國終于趕來。

　他人未進門先接話，“您這話說得沒道理。給鄉鎮中學留出招生比例是教育局的規定，我家余葵是正常補錄進附中，如果有異議，您大可往上投訴舉報，幾十歲的人了，這樣在孩子面前耍威風，是欺負沒有父母嗎？再者，學校按績排班，您怕自家孩子影響，恐怕得給單獨申請一間門隔離教室才能解決。”

　男人風塵仆仆拎著公文包，皮夾克上還有塊灰印，闊步走到余葵邊，先問，“哪里傷？有沒有哪里疼？爸爸看看。”

　余葵搖頭，抿往他寬大的背影后面。

　檢查孩子上的確實都不算嚴重，程建國才回頭繼續道，“男孩子眼睛要沒瞎，喜歡我家小葵也正常。父母把生得這麼好看，初中時候書就收了幾屜，要是有那弦，要談早談了，哪里得到別的同學跟搶？”

　“爸……”

　雖然很，但余葵害怕爸爸的厚臉皮被人取笑。

　果然這話一出，好幾個同學差點不合時宜憋笑出聲。

　程建國理直氣壯，一通鋪墊結束扔出下半句，“這樣吧，那位男同學是誰，咱們把他過來對峙，余葵究竟做沒做錯事，一問就知道了。如果事實不是對方家長臆測的那樣，我要求給我家孩子道歉，同時對施暴的同學做嚴肅理。”

　姜萊猛然抬頭。

　“我說過了，我沒有什麼喜歡的男生，我就是單純看不順眼！”

　周老師看向湯曉珺。

　這次不用威脅，柿子自己就在父母的注視中，哭哭啼啼緩慢抬起手指，指向辦公室另一個角落。

　“…是宋定初，們九班原來的班長。”

　搞了半天，藍禍水就在現場。

　見牽扯到自己班學生，姚老師坐不住了，臉不善傳喚自己的學生，“你不要怕，有什麼說什麼，照實講就行。”

　爺爺是純大教授，父母是最早一批從制辭職下海的民營企業主，作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宋定初有種同齡人缺乏的聰穎穩沉，他走過來，把填完的表格放在老師案頭，平聲靜氣開口。

　“老師，這件事是我的錯。”

　“姜萊同學之前確實對我表達過好，但我拒絕了。國慶放假那天放學，不知道為什麼，在校門口又跟我重新提起這件事，問我余葵哪里好、哪里比得上，我回答‘起碼做人比你有同理心’。我很后悔讓余葵遭遇了今天的無妄之災，非常無辜，我希不會因此留下心理影。”

　進門后便一直氣的姜萊，在宋定初走過來后，膽怯得都不敢抬頭看他。

　男生話音落下，的眼淚終于沒忍住砸地板上。

　強撐的氣勢垮塌，老師再問什麼，也都面無表承認了。

　事明了，責任劃分很明確了，校醫鑒定也作罷，后續就是幾家家長在辦公室跟校領導通罰。

　由于程建國的據理力爭，盧雨霏記嚴重警告一次，湯曉珺因為沒有手記警告分，兩人需要在明天清早，當著全班同學面念檢討，并向余葵道歉。

　而姜萊…學生主任不知道是家哪門子親戚，原本的留校察看，變記大過一次，回家反省兩周。看起來只比從犯略重一籌，但對一個績不錯的學生來說，失去評選和保送的機會，也算是非常嚴峻的罰。

　*

　下一次再見面就是月考，這頓架打得值。走出辦公室，余葵神清氣爽。

　真心慨：“你真好啊，爸爸！”

　謝他毫無理由的偏袒維護，媽就不會這樣，對外人寬容，卻總有公允和道理訓斥自己生的孩子。

　程建國則懊惱，“我真后悔打了輛慢的士，那個師傅開車跟爬似的，搞得我差點跟他換駕駛座。要是再來早點就好了，你們班姜萊同學媽，真像瓊瑤劇里的九姨太，太毒太兇了，我早點趕到，也不至于讓把你嚇得跟個小鵪鶉似的。”

　“我才沒有被嚇到呢。”

　余葵轉移話題，手替他拍打服，“你上怎麼那麼一大片灰啊。”

　“下車時候被車門了一下，聽你們老師說你傷了，我以為很嚴重呢。”說到此程建國又滿意道，“真不愧是我兒，矮是矮了點，戰斗力也不容小覷嘛，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采。”

　父倆對，不約而同笑了笑，在空中擊了一掌。

　*

　走到架空層，余葵才發現宋定初還站在樓梯角，不遠長廊綠化帶旁，是手兜里在等朋友的時景。

　見人下來，宋定初面帶愧。

　“叔叔，我能跟余葵道個歉嗎？”

　程建國對這個害兒挨打的臭小伙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但他自詡民主，不能干預孩子的友，只能往前走一段路，假模假樣看表，回頭提醒，“余葵還沒吃飯，等下還得趕去補習班，有什麼盡量長話短說。”

　看得出來，宋定初真的非常疚了。

　他把買的藥水、棉簽和創可一整袋遞到余葵手里，誠懇道歉后，解釋起放假那天的事，“我……當時，當時提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沒過腦子，反應過來已經說出去了。”

　“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們在那之前就吵過架。”

　余葵寬容揮擺傷的手臂，“我也不會誤會的，你暗的人是高三學生會的學姐嘛，抄作業時候見過，你本子還里夾著照片呢。而且，班長你也沒說錯啊，哪里錯了？我也覺得我比有同理心。”

　宋定初怔了一瞬，笑起來。

　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忍了回去，希冀道，“那周末我生日，你還來嗎？”

　見余葵猶豫，他補充，“我整理了過去幾年用過的一些參考書，對你現階段應該會有幫助…如果我家里人知道，他們肯定也支持我好好跟你補償道歉。”

　余葵本來想月考前好好沖刺一下的，老班長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干脆點點頭答應，反正就去一下午，早點回家把進度趕完就行。

　再往前走，的肩膀不可控地微塌了一度，心里只剩沮喪和張，原因無他，去程建國那邊，還要經過時景所在的長廊。

　剛剛丟了大臉，上又是戰損造型，如果今天是端午，余葵愿意就此把自己包在粽子里，讓爸爸拎出校園，但一切只是的幻想——

　三步、兩步……煎熬著越走越近，和時景錯而過的瞬間門，年主住，“余葵。你沒事吧？”

　啊啊啊他記得的名字！

　余葵心里砰砰狂跳，還要假裝鎮定搖頭，舉起兩只小細胳膊給他看看，“我沒事，們就會扯頭發撓人，就是一些，養兩天就好了。”

　“貓還好嗎？”

　啊啊啊，他還掛心的小貓！

　這就說來話長了，余葵看一眼不遠的老父親，低聲，“我爸沒養過小，我怕他不答應，現在白天都放在門衛室的大爺那兒，晚上才能接回家…”

　說話間門，他忽然遞過一張紙來，下意識接過，然后才見時景指了指耳垂到脖頸這一塊兒。

　“臟了。”

　指腹下來一把灰，大概是剛被人按在墻上的。

　余葵后知后覺，臉蹭一下就熱了，剛才就是一直以這個造型在時景面前說話嗎？本來就有夠狼狽了，現在還是臟的！

　恨不得立馬就遁走，偏偏時景看垂頭喪氣，含帶憤，只以為還沒從剛才的事中緩過神來。

　略微思索，年最后一次開口，用他并不擅長的技巧鼓勵，“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有一個朋友，曾經遭遇過和你今天相同的事，那時太小，沒有勇氣反擊，只能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哭。”

　“后來呢？”

　余葵忍不住追問。

　“我希……現在像你一樣勇敢。”

　朋友？

　是漂亮的孩子嗎？跟爸爸去吃飯的路上，余葵一直苦苦思索。

　*

　純附食堂。

　宋定初夾了一筷子苦瓜，狀似無意提起，“你和余葵的關系看起來不錯啊。”

　“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時景沒有否認。

　宋定初不著痕跡松口氣，“就是你剛說和余葵有過相同經歷的那個人？”

　恰巧結束用餐，時景起離席，沒有再答。

　他想起了孩的日記本，總是用輕松搞笑的筆描繪苦難，但并不妨礙時景大致勾勒曾經的境。

　從城市轉學到小鎮的姑娘，有著和本地不相契合的、氣質、口音。在思想僵化、觀念固執、風氣一不變的小鎮環境中，的麗、向加上魯鈍是原罪。孩經歷過三姑六婆的議論，村里孩群編調子哄笑，同學的妒忌排……收到過和善意幾乎要均等的惡意與誤解。

　這其實是時景昨晚睡前才看到的地方。

　學校有兩個初三的混混為孩打了一架，老師迫去水龍頭洗臉卸妝，洗掉臉上的底和口紅。然而，皮和的是天生的，孩甚至連斗毆雙方的姓名都說不出所以然，卻只能被迫用打的紙巾，屈辱地在老師和同學面前使勁臉自證清白。

　的日記里注了太多飽滿濃烈的，以至于哪怕隔著空間門、時間門，境遇和人生的壁壘，十六歲的時景還是與十四歲的孩深深共。

　那瞬間門，他恍惚覺得風暴漩渦正中的余葵，眼底閃爍的委屈不甘，與漫畫主角隔著時空疊。

　他聽不下去那位同學母親與小鎮三姑六婆如出一轍、因果倒置且蠻狠無理的指責，所以落筆的瞬間門，重重在表格姓名欄“景”字的部首中，添了多余的第二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