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場選秀,鬧出了人命，如今宮中善后還來不及，哪里還有心思選人。

　皇上也不著急了,正好西戎征戰，太子能出功夫來，好好替自己謀劃一番。

　至于選妃，晚上兩月再做定奪也無妨。

　皇上在棲殿沒坐多久,便起帶著太子一道去了書房,兩人關上房門,繼續商議出征之事。

　皇上依舊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鋌而走險。

　西戎一旦歸大周，便徹底地打通了大周通往西域之路,皇上看上的實則就是西域。

　太子知道皇上鐵了心地要征戰，倒是沒再阻止，“若父皇堅持出兵,兒臣以為,寧家不可用。”

　皇上意外地看向他,見他似乎并沒到蘇姑娘之死的影響,甚至極為地冷靜，心頭倒是松了一口氣，問道,“太子有何想法？”

　“兒臣以為，父皇不該封寧家位，不僅不能封，還要將寧家人趕出要塞。”

　皇上認真地聽他說。

　太子接著道,“寧家能將魏將軍的人馬帶進西戎,暗里一定有不人脈,兒臣建議,將寧家歸為朝廷的眼線，魏將軍在明引開西戎的兵力，寧家在暗收集報，一能保存自己的勢力，二能防止前朝逆黨生事，即使魏將軍支撐不住，朝廷的大軍一到，也還有寧家為其指路。”

　皇上并不太擅長權謀，當年收復失地，靠著就是自己的一猛勁，聽太子分析完，皇上的神倒是豁然一亮。

　法子好是好，只是委屈了寧家。

　誰都清楚，歷來當眼線的，皆是吃力不討好，一朝淪為眼線，很難再過度到明面上。

　別說封賞，連個名頭怕是都撈不到。

　皇上不太確定寧家有沒有這份甘愿效忠朝廷的決心，“寧家可愿意？”

　太子點頭，“應該愿意。”

　太子能提出將寧家歸為暗線，便是生了利用之心，篤定了寧家會同意。

　六年前寧家已經同前朝結下了私仇，只要他將查來的消息放出去，不用他說，寧家自會不予余力地去對付前朝逆黨。

　寧家不可能不愿意。

　對于太子的縝心思，皇上一向很是佩服，甚至有時候都覺得他有些過分，不太厚道。

　正如當下。

　可也正因為如此，太子看待事務從來只是站在朝廷利益的角度考慮，這樣的人，作為儲君，將來的一國之主，再合適不過。

　太子又道，“至于寧家將來在暗所立的功勞，兒臣會補償在江陵的寧家大房上。”

　皇上：

　一牽一治，可謂是機關算盡。

　“就照你說的辦，先給寧家送信，再去催催兵部，糧草提前備好，爭取這個月能出兵。”

　太子起，“兒臣遵旨。”

　這一忙，徹底地忘了時辰。

　天黑了，太子才從案前抬起頭，看向明公公，問道，“人呢？”

　今天太子回來一直在忙，明公公幾回上前想要稟報都沒敢打擾，這會子見他終于忙完了，主問起，趕稟報道，“唐姑娘還在逢春殿。”

　逢春殿昨兒死了人，秀也都走了，明公公念著一人住著害怕，倒是勸過讓來東宮，也不知道今兒會不會過來。

　明公公話音剛落，太子便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趕跟上，到了屋檐下，及時地撐開了油紙傘。

　一日了，天上還在飄著鵝白雪。

　逢春殿昨夜出了事，秀今日一早，全都出了宮。

　走時個個都是一副花容失。

　前一眼還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死了，還是死在了同一個院子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誰都害怕，幾個膽子小的，早已經嚇得腳發。

　出宮的時辰一到，誰也不愿意多留，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馬車。

　只有蘇姑娘邊的丫鬟，返回去，忽然推了唐韻的門，雙眼通紅地看著，“唐姑娘以為，這輩子就能好過嗎，唐姑娘可別忘了，我家主子，是你死的。”

　唐韻歇息了一日，神已經好了許多，早上院子里太吵，也睡不著，起來看起了書。

　開被推開，唐韻才抬了頭。

　看著丫鬟一臉的憤然，唐韻的神尤其平靜，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路是自己選的，不要妄想著有人會為了的死而愧疚，更別指誰會痛不生。”

　不會。

　蘇家四姑娘想要害死的時候，也沒覺得過愧疚。

　蘇姑娘死，是有自己的目的，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家族和聲譽，選擇了放棄命，與并無關系。

　丫鬟看著唐韻臉上的淡定從容，再想起自己姑娘活生生的一條命，心頭雖憋屈，卻也無言以對。

　自家姑娘死之前也告訴過。

　當不上太子妃，已經沒有了活路。

　回到蘇家，也會被自己的家人死，與其死得窩囊，還不如保住自己的名聲，死后牌位還能放在祠堂，著蘇家人的祭拜，得一柱香火。

　看起來，家姑娘的死確實也同唐姑娘無關。

　但若非唐韻姑娘相，家姑娘未必會走上絕路。

　得饒人，沒饒人。

　“但愿唐姑娘這輩子一直都能這般順遂下來，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丫鬟眼里含著淚，轉過便走了。

　待丫鬟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院子里，耳邊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唐韻才起關了門，坐回木幾前，神并無半點波，繼續瞧著手里的書。

　昨夜出事后，逢春殿大大小小的嬤嬤，一并被侍衛帶了下去，秀死了，上面看管的人自然也不了關系。

　熱鬧了幾日，逢春殿又恢復到了以前，只剩下了唐韻一人。

　明公公趕到時，院子里已是一片冷清，風雪再一吹，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幾分森，明公公上前敲了門，見到唐韻完好無損，頓時安了心，“唐姑娘無事就好。”

　唐韻笑著點頭，道了一句明公公費心了，又折回屋，將太子給的名冊還給了明公公，“有勞公公給太子殿下。”

　明公公將冊子放進了袖筒后，便多了一句，“這院子里的秀既然都走了，唐姑娘今日大可前來東宮，殿下每日都在等著唐姑娘呢。”

　最近一段日子，雖知道唐姑娘不會過來，殿下沐浴更完，還是會坐在木幾前看上一陣書，明公公心頭清楚，殿下是在等著唐姑娘。

　算起來，除夕過后，唐姑娘就再也沒在東宮過過夜。

　這都快大半個月了。

　往日還好，如今逢春殿里死了人，唐姑娘再一人住在這兒，著實森，再說殿下也不會放心。

　明公公也是為了好，誠心相邀。

　唐韻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只笑著道，“多謝公公。”

　明公公剛出去不久，覓樂殿的秋揚也來了。

　一進屋秋揚便讓唐韻開始收拾東西，“殿下知道今兒出了事，心頭放心不下唐姑娘，讓奴婢趕將姑娘接過去住。”

　唐韻沒跟秋揚走，“今日是母親的忌日，我屋里備了些香爐，想在這兒再守一夜，給母親添些香，明日我再去陪五殿下。”

　蘇姑娘死在了云姑娘的屋子里，雖同唐韻不是一個院子，但秋揚一想起來，后背就有些生涼，“這歇上一夜，唐姑娘就不怕？”

　唐韻笑著道，“活著都沒怕，死了還怕不？”

　秋揚聽如此說，便也罷了，“那，明兒一早奴婢再來接唐姑娘。”

　整整一日，唐韻都呆在了逢春殿。

　沒去五殿下那，是因手上還有傷，怕五殿下瞧見了，又得鬧出一番靜。

　包括適才遞給明公公冊子時，一只手都不敢往外，生怕被瞧見了傷口，比起五公主，太子只會更麻煩。

　唐韻早早洗漱完，夜一落，便在櫥柜上的香爐子里點了香。

　昨日險些死在了淤泥池子里，心頭也曾想過，下去了也好，能陪著自己的母親。

　如今活了下來，那樣的念頭便也沒了。

　六年的忍辱負重，好不容易才從泥坑里爬了出來，還有太多的事要做。

　如今只待。

　宮中選秀出了人命，死的還是蘇家四姑娘，太子妃人選必定還會推遲，只要太子妃一日不進東宮，便有理由繼續拖下去。

　唐韻對著香爐磕完了頭，剛起，門外突地傳來了一道輕輕的敲門聲。

　唐韻以為是自個兒的錯覺，沒。

　半晌后，屋外又才響起了一道聲音，“開門，孤。”

　唐韻：

　不是落著雪嗎，還沒歇息呢，唐韻壯膽提起一口氣，試著道，“殿下，天晚了，是有何事？”

　話音一落，太子的聲音陡然一冷，“唐韻。”

　躲不過了。

　唐韻起，先將擱在木幾上的燈火移到了后的高凳上，又將裹著絹帕的手指頭往里藏了藏，才上前去開了門。

　太子立在門前，沾了一的風雪。

　唐韻趕將人請進來，“這麼冷的天，殿下怎麼來了。”

　一進屋，太子便到了一屋子的冷鍋冷灶。

　火盆里的炭火已經了一堆白灰，唯有幾顆火石子在白灰堆里微弱得發著。

　屋的燈火也暗得讓人眼睛生。

　太子的眉心不覺一跳，沒說話，忍著坐了下來，手去提茶壺，手上卻是一輕，茶壺也是空的。

　太子這才回頭看向。

　唐韻神愧疚地道，“民并不知道殿下今兒過來”

　“孤不來，你就不用過日子了？”屋里沒個伺候的人到底是不行，太子說完便回頭沖門外喚了一聲，“明慶德。”

　唐韻：

　話音一落，明公公便彎腰匆匆地走了進來，“奴才在。”

　太子直接吩咐道，“添火，燒茶。”

　明公公趕端起了跟前的火盆，去添木炭引火。

　太子又才抬頭，看向還立在后垂目不的人，神溫和地看了一眼，手去牽，“過來坐。”

　“多謝殿下。”

　若是往日，唐韻必然會將手遞到了他掌心里，順勢倒在他懷里，如貓兒一般，仰起脖子，親一下他的下顎。

　今日唐韻什麼都沒有。

　謝完恩，唐韻便垂目繞過了他，坐在了他對面的團上，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子甚至還微微下彎，擺出了尊卑有別的姿態。

　太子：

　太子住心頭的落空和慢慢騰升的煩躁，扭過了頭，目巧好瞧見了櫥柜上擱著的香爐。

　今兒是母親的忌日。

　。

　他來哄。

　太子擱在木幾上的五指輕輕地一敲，隨后用力撐起，起了，黑的衫袍忽然落下來，唐韻還未反應過來，太子已坐在了旁的團上。

　“殿下”

　“別。”太子按住了的肩，順勢將摟進了懷里，下顎蹭在了的發上，久違的暗香鼻，太子心頭猛地一悸。

　頭不自覺地滾。

　果然是想了。

　太子的五指，用了些力度，抬起了的下顎，著看著他的眼睛，啞聲問，“怎麼，不想孤了？”

　東宮也不來了，信也不送了。

　還同他使脾氣呢？

　倒是能忍得住

　唐韻被他那一摟，藏在袖筒里的手早就了出來，死死地撐在了地上，指尖一陣鉆心的疼痛傳來，唐韻臉上的神并無半點異常，笑著點了頭，“想。”

　知道沒那麼容易。

　遲早還會有這一日。

　果然，唐韻的聲音一落，太子的瓣便湊了過來。

　墨龍袍上，還殘留著風雪的寒氣，冷冽人，唐韻有些不過氣，心頭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已經察覺出來了，不能再惹火了他。

　不能急，得慢慢來。

　可在他瓣即將到的那一瞬，唐韻還是沒有忍住，突地側過了臉。

　屋瞬間安靜了下來。

　唐韻能聽到他放輕的呼吸聲，知道自己多半得罪了他，唐韻口解釋道，“殿下，民還沒有洗漱”

　太子抓心撓肺了幾日，如今不但沒有得到緩解，還更為發悶。

　太子顯然知道是為何。

　不過就是在同自己拿喬。

　太子漆黑的眸子，銳利地鎖在的臉上，不過兩息，便收了回來，突地一笑，聲音格外的溫和，問道，“告訴孤，你想如何。”

　“民”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唐韻，你不用在孤面前顯得這般低賤。”

　是他的良娣，用不著一口一個民。

　唐韻雙手還撐在地上，微微了，忍住指頭上傳來的陣陣刺疼，抬起頭，輕聲問道，“那殿下，覺得民不低賤嗎。”

　太子回頭。

　唐韻的目沒躲，角彎起一道笑容，清的目迎上了他深邃的瞳仁，頭一回看了他眼底。

　唐韻笑起來很好看，既純又。

　尤其是那雙眼睛，能奪人心魂，勾人神智。

　當初太子去到的那間破院子里，便是被這樣的一道笑容，迷了心智，鬼神神差地將人帶了回來。

　如今也是同樣的笑容。

　太子微微愣了神，心頭到底是一，手復而摟住了的肩頭，溫聲同服了，“好了，聽話，同孤回東宮。”

　唐韻沒再掙扎，似是終于被他馴服了一般，安靜地依偎在他懷里，過了一陣才抬起頭，態度也有了變化，聲道，“殿下先回吧，今日是民母親的忌日，民適才點了香爐，今兒想守一夜。”

　神溫順親昵，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太子的心口總算安穩了一些，手掌在的肩頭了，慢慢下去尋的手，“孤陪你。”

　陪守一夜，直接帶去東宮。

　明日他就封為良娣，往后哪里都不去了，就在東宮陪著他。

　唐韻忙地搖了搖頭，胳膊一抬，傷的手指頭不聲地避開了他，神略顯慌張地道，“不可，殿下是一國儲君，怎能留下來同民守香，不吉利。”

　太子一笑，有何不吉利的。

　他又不是沒給過列祖列宗上過香。

　唐韻見他遲遲不出聲，又聲勸道，“殿下先回吧，明兒民去找殿下。”

　太子沒。

　目忽然盯著近在咫尺的嫣紅瓣，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嚨。

　他有多久沒親了，適才還躲他。

　“殿下。”太子的目正是幽暗之時，唐韻輕聲喚了一下他。

　太子抬眸。

　唐韻突地踮起子，的瓣快速的在他臉側親了一下。

　輕的瓣如同羽從他臉頰上刮過。

　太子還未來得及反應，唐韻便退開了子，角終于彎出了一道同往日一般的微笑看著他，撒道，“殿下回吧，民想一個人陪陪母親。”

　這一吻，即便是蜻蜓點水，也讓他懸了幾日的心口，終于安穩了下來。

　這樣不就對了。

　太子一笑，溫和地看了一眼，側目低聲同確認，“明日過來？”

　唐韻笑著點頭，“嗯。”

　明公公添好了火盆里的炭火，彎腰剛進來，便見太子已經起了，唐姑娘送他走向了門口。

　明公公趕放好火盆跟了上去，正詫異怎麼說走就走了，又聽太子同唐姑娘囑咐了一聲，“早些歇息。”

　明公公：

　這，今兒不帶唐姑娘回東宮了？

　唐韻忍著手指的疼痛背過，替他開了門，“殿下路上仔細些。”

　太子的心似乎不錯，笑著應了一聲，“嗯。”

　門一開，屋外的風雪陡然刮了進來，吹得唐韻周一栗，微微了脖子，太子沒再留，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跟而上，過門檻，轉過及時地替唐韻拉上了門。

　再回頭，太子的腳步已經往前走了好一段。

　明公公盯著他被寒風吹得“撲撲”直響的袍擺，倒是忽然不知，今兒夜里他頂著風雪出來跑這一趟到底是為何了。

　估著太子的腳步走出了院子，唐韻才上前栓好了門栓，轉過看著再次恢復安靜的屋子，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