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門的莊子

八月十六，王氏珍惜地包好那套李滿囤買與的天藍服和包頭巾，收進櫥，換穿上家常的舊，開始日常勞作。

李滿囤瞧見，頗覺奇怪，問王氏:“服收起來，干嘛”

“拿出來，穿啊！”

王氏笑道:“這細棉布不穿，我留著得閑的時候，再穿。”

李滿囤聞言，也就罷了。

紅棗得了布鞋，只舍得在家里穿。家五間瓦房都是青磚鋪地，不臟鞋。

所以，跟王氏上山，紅棗依舊換了草鞋。

李滿囤則出門去找師傅回來挖地窖。秋收在即，他得挖個地窖存紅薯。

李家三兄弟的山頭在一，王氏上山的路上遇到了郭氏和閨李玉。

妯娌相見，雙方不過點頭問個好，然后便各行一方。

肩而過的瞬間，郭氏瞧見紅棗上的新，不覺一愣。村里人常穿的都是自織自染的家織布。家織布中從沒有紅棗上這件藕，這樣清新素雅的。

不用想，郭氏瞬間就肯定紅棗上這布是城里買的。

這死丫頭倒是好命，郭氏心說:娘不會織布，爹就舍得給買布穿。瞧這布的，還有質地，郭氏目如炬地凝在紅棗脖領上的那圈艷的海棠繡花上，眼里幾乎嫉恨出來。

這裳，這裳，竟然是城里繡莊出的！

郭氏的娘家姑姑，好命，嫁進了城。城里日子舒坦，不必似村里整日勞作。姑姑日常得閑，便即就從繡坊拿些輕快活計回家做做。年節回娘家，郭氏每每都能從兒上看到這個花樣。姑姑說繡莊里有這個花樣的孩子服得300文一套，買布自做，一套才100文。

300文，這套服300文，紅棗這丫頭，小小年紀，竟這麼敗家，也不怕折了壽數。

郭氏想著想著，忽然笑出了聲:這大房能有多家私，得住這個敗法。虧婆婆還想將三房的孩子過繼給大房，得大房那個山頭。

呵呵，郭氏冷笑，照大房這個敗法，將來，還能剩什麼給三房？別是，到時候，還要三房倒錢給大房養老。

對于近來于氏偏幫三房，郭氏極度不滿，現既有機會看笑話，自是要順其自然。

“玉，”郭氏瞪了兒一眼，囑咐道:“回去，看到紅棗們的事，一個字，也別說。”

“知道嗎？”

李玉奇怪地問:“我沒事說紅棗干啥？”

郭氏一想也是，便即笑道:“我不過白囑咐你一句。”

李玉也笑了，轉即問郭氏道:“娘，紅棗上的裳是城里買的吧？”

“可真好看！”

郭氏聞言，登時氣了個倒卯，咋生了這麼個蠢貨讓別說，還偏說。

忍住氣，郭氏只好編了通話來糊弄李玉。

“唉，你不懂。”

“昨兒你看見了，你爺問你，為啥沒你大伯來。”

“你說紅棗沒新，你大媽在家做服。”

“你若是回家說話，讓你爺誤會你。”

“你可就是不孝。”

“所以，你大伯一家，誰穿啥，你可都別管，別說。”

“這樣，有什麼事，也都和你沒關系。聽明白了”

李玉雖然還是不明白，上卻是答應了。但心里還是想著，紅棗的裳可真好看啊！

李滿囤進了城，在北門附近的茶館，找了一個頗有資歷的中人，與他講了自己打地窖和打井的要求，中人想了想，便即就在北門外一堆蹲地找活的短工中找到一個材矮小，其貌不揚的瘦小老頭。

“這是崔師傅，”中人與李滿囤說:“城里最有名的打井師傅。”

“城里縣衙和文廟的井，就是他祖上打的。”

“他今年五十，打了近四十年的井。”

“這城里一多半的井，就是他帶著徒弟打的。”

李滿囤聽中人說得玄乎，但瞧那老頭那沒四兩的胳膊，心中充滿了懷疑。

中人，多的一個人啊，當即就不高興了，和李滿囤說:“我不知道誰介紹你來找我的，但你找了我，就得信我。”

“不信我，就別找我！”

李滿囤每次進城，偶爾在城門外歇時，都能見到這個中人與人找幫工，看似信譽極好的樣子。

現聽中人這麼一說，便即點頭道:“沒人介紹我來。”

“我是往常進城，曾瞧見你，與人說和。所以，是我自己找過來的。”

“現你既這麼說，我就信你一次。”

那中人聽了這話，倒是笑了:“你倒是直爽脾氣。”

“那就說定了，崔師傅帶兩個徒弟，去你家打井挖地窖，一天工錢兩百錢，包吃不包住。”

“包吃，午晚兩頓，得每頓有三碗酒，一碗得有一斤。”

聽了這話，李滿囤總是明白這師傅為啥這麼能耐，還擱這兒蹲著了。是譜太大。

一天二斤，六碗酒，這便即就是近80錢。一般人家，確實不舍得。

不過，現李滿囤，不在乎錢，他只在乎井。他家人，太多的活要做，他不想把時間和氣力花在擔水上。現在的李滿囤，舍得拿十吊錢出來打井。

說好了，明日一早北城門口見，李滿囤謝了中人五十文錢，便即就去四海樓買酒，順便問問許掌柜，還要不要豬油熬八爪鰲。

許掌柜見到李滿囤，極是高興。跟他說:“我還說你今日再不來，明日去你家堵你去。”

李滿囤聞言一愣，下意識問道:“咋了有什麼事嗎？”

“還能什麼事？黃金醬啊！”許掌柜低聲道:“我給你個底。”

“我們東家來了。”

“要見你！”

“見我”李滿囤迷了:“見我干啥？”

“好好想想，”許掌柜拍拍李滿囤的肩:“我先去通報東家。”

“估計，一會兒就會請你。”

李滿囤思索一番，總不得要領。最后干脆不想了。見我，李滿囤想，再見我，我也咬定十吊錢，不給降價。

沒一刻，許掌柜過來，把李滿囤請進了正房的堂屋。

難怪，李滿囤想，許掌柜見自己總是廂房，原來這正房是給東家留著的。

四海樓的東家謝子安，雖然瞧著年輕，只不過二十出頭，但真實年齡則是和李滿囤一樣，都是三十五歲。

寒暄過后，雙方分賓主坐下。

“李爺，”謝子安一拱手:“今兒請您過來，為的是您的黃金醬。”

“您黃金醬好，”謝子安挑拇指贊道:“喜歡的人也多。”

“一直供不應求。”

“所以，我今兒想問您一聲，這方子，您賣不賣？”

賣方子李滿囤聞言一愣，這事他還真沒想過。李滿囤原先想的是，今年他家先攢點家底，待明年就把這八爪鰲的事告訴族里，讓族人一起發財。

后來，李滿囤見族人因枸杞都發了財，日子都過得好，便即就決定把這方子留下，作為自家的主要進項??他家人口太，不能了錢財防。

謝子安瞧著李滿囤變幻的臉，繼續說道:“李爺，我在你們高莊村西邊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有個小莊子。”

“雖然莊子，不大，但里面也有三十畝水田，八十畝旱田和十來個山頭，一百三十畝山地。”

“可能還有幾塊荒地，”謝子安微微笑了笑，然后接著說道:“莊子里還有莊戶11戶，大小63口人，牲畜有兩頭牛、兩頭騾子，以及各種房屋五十來間。”

“似這樣一個莊子，現在市價值1200兩，而且，有價無市。”

“李爺，我拿這莊子換你方子，如何？”

謝子安沒有吹牛，現在一畝水田8兩，三十畝，就是240；旱田一畝五兩，八十畝，400兩；山頭，現在市價一畝一兩，130畝也是130兩。如此，三田相加便是770兩，然后再加上地里金秋的收大概80兩，以及莊里的人口、房屋、牲畜，確是值1200兩。

1200兩的莊子，一年只產出120兩的農莊，謝子安沒放在眼里，但于李滿囤卻是金娃娃。

雖然，八爪鰲來錢快，但卻不長久，誰知道哪天就被其他人發現。要知道“天下可沒有不風的墻”。

如能拿方子換田，特別是水田，李滿囤是一萬個樂意。只是想到莊子價值過千，李滿囤卻猶豫了，畢竟他這方子說穿了，便即一文不值。

想了又想，李滿囤和謝子安說:“東家，這個莊子太貴了。我不敢要。”

“這方子，你若真心想要，”李滿囤咬牙道:“你給我十畝水田，我就告訴你。”

只要十畝水田？謝子安聞言一愣，轉細看李滿囤，見他目清正，眼下三重狀德紋澤清晰，再想起先前從許掌柜得來的李滿囤教族人買山頭種姜，結果歪打正著制枸杞，讓半城人都跟著收益的消息，便即暗暗點頭:不拘此人先天命格如何，現他行善事，利眾生，面相上已有增福延壽，子賢孫貴之兆。估計，他離得兒子也是不遠。

謝子安雖只是個秀才，但五經里，他主修易經，其人極其畏天知命。他自從知道李滿囤制枸杞，給了半城人生路活計后，便即就收了拿錢打發的心思，而決意與他結個善緣。不然以他謝家，五十來年，只買地不賣地的傳統，又怎會輕易許出一個莊子

既然已決意結緣，謝子安自不會收回莊子，當即微笑道:“李爺，不必擔心。”

“我既主拿莊子跟你換，便不會后悔。”

“你若不放心，”謝子安停頓一下，轉頭道:“謝福。”

一個中年人自柱子后走過來，拱了拱手，并不說話。

東家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同李爺去趟縣衙。”

“把高莊村后面的那個莊子轉給李爺。”

“是。”謝福答應一聲，便即跟李滿囤一手:“李爺，您請。”

李滿囤一臉茫然地看著謝子安，心說:我不是說只要十畝水田嗎他為什麼還給我莊子？

謝子安看著李滿囤，只笑不語。

李滿囤將頭轉向許掌柜，許掌柜沖李滿囤點點頭。

李滿囤再看那謝福，謝福依舊恭腰手，似乎能一萬年不變。

李滿囤沒法，只心里發狠道:這可是你主送的。我推過了，你還非給我，那我就收下了。

拿定主意，李滿囤拱手道:“如此，我便多謝東家了！”

謝子安點點頭，笑道:“好說，好說。”

丟下話，李滿囤同謝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