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玉大概是怕極了，站在蕭持面前說著懺悔的話，可目的卻不僅僅是想要求得誰的原諒，只是在窮途末路之時的無奈之舉，有的人道歉是為了被傷害的人，有的人道歉是為了自己。

　殿外吹起大風，狂風掀起寒，每個人都知道暗涌之下醞釀的雷霆之勢，卻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發。

　蕭持看著秦歸玉，然后將視線挪到千流臉上，語氣比之前更平靜：“把太后帶回壽寧宮。”

　千流不敢怠慢，命手下上前，這次也不管秦歸玉是不是太后了，一人架著一條胳膊，將強行帶離到蕭持邊。

　秦歸玉哪里拗得過他們的力氣，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這般對待，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掙著子，大喊道：“哀家是太后！放開哀家，你們是不是都不想活了？竟敢以下犯上，哀家通通要治你們死罪！”

　蕭持抬了下手，那些人松開些許。

　秦歸玉一把掙開他們，憤怒地甩著袖子。

　蕭持走過去，正面對著秦歸玉，兩人相對而立，明明是一對母子，瞧著卻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是秦歸玉一直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蕭持卻始終保持著平靜，以至于他說的每句話都有著強烈的穿力：“朕曾答應過父親，無論到何時都要放他一命，可母后若執意要鬧下去，朕不敢說自己一定會信守承諾。”

　蕭持不發怒，就是那一個個極冷的字變作了鋒利的刀鋒。

　秦歸玉面一變，眼中的囂張跋扈瞬間消失不見，蕭持再看旁邊，青羽衛見狀，微微彎下子，出一只手：“太后，請。”

　蕭持說出的話從來都不是威脅，他向來言必行行必果，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無關對方在意還是不在意。秦歸玉想要過來為蕭抉討個說法，也被碧宸殿走水的事嚇壞了，以為蕭持要借機鏟除齊王永絕后患，現在了驚嚇反而冷靜了，如果真的是蕭持，抉兒一定不會還活著。

　到底是有人陷害還是只是意外，秦歸玉一時也不能下定論，深吸一口氣，對他道：“好，哀家走，但是你要答應哀家，一定要抓住行兇之人。”

　蕭持的耐快要被消磨了，千流見狀忙行到二人前，有些焦急地做出手勢，對秦歸玉道：“太后，請！”

　秦歸玉往過瞥了一眼，目在蕭持上停留片刻，眼中滿是糾結之，最終回過頭，嘆息一聲：“皇帝好好保重龍，手臂上的傷一定要理好，切莫讓邪氣，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抬起腳匆匆離開了，千流給青羽衛使眼，讓他們護送太后回去，自己落在后面，轉對蕭持道：“屬下將外殿清理一下。”

　蕭持沒說話，千流怔了一怔，隨即便退了下去。

　塵埃落定，大殿歸于平靜，太后來了正寧宮一趟，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忌憚著皇帝的權勢和威嚴，不敢真的爭個魚死網破，轉變態度之后，最終說的那句話也更引人遐思。

　姜肆一直在后面看著，太后走之前，留下那句話的時候，發覺那人的脊背有一瞬的僵。

　看著蕭持的背影，像是巍峨而孤決的山峰，他背對著始終未，看起來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或事撼的存在，此時竟然也有這麼落寞孤寂的時候。

　行步到跟前，想要說點什麼，蕭持卻忽然開了口：“幫朕點上香。”

　姜肆微頓，問是什麼香，隨后想起來正寧宮所有宮殿里只點過一種香，就是沉香，陛下喜沉香的味道，但今日或許是因為突遭變故，大殿上并未燃香，要麼是點了但是燃燼了，大殿前門開了那麼久，早有的香味也已散去，只有清新的冷冽寒氣。

　應了一聲，轉去了外殿。

　才幾句話的功夫，那些面目可憎的尸已經被千流理干凈了，只是仍殘存著腥味，行出大殿見到千流，將他住：“千統領。”

　千流在殿時就已汗流浹背，轉時蹭了蹭額頭，發現是姜肆，臉上閃過一歉意。

　姜肆雖然并未出現什麼慌的神，可今日的事還是讓有些害怕了，表是不會騙人的。

　他道：“姜娘子，今日我自作主張將你進宮來，實在很抱歉，讓你驚了。”

　姜肆一怔，然后笑笑：“千統領言重了，陛下確實劍傷，我既為醫者，來給陛下理傷是天經地義，你不用介懷。”

　千流并沒有因為的話而有所放心，反而更加皺了眉頭：“實不相瞞，我也是真的有私心，陛下如今的形只有姜娘子能應付得了，我們以后都得仰仗著您呢。”

　姜肆驚詫：“仰仗我？”

　“是，一是姜娘子懂醫，二是……陛下待姜娘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千流撓了撓頭，言又止，“我笨，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姜肆心頭有什麼一閃而過，但又不想深知道更多，便轉移了話題，問千流：“陛下想要點香，平時那些沉香都放在哪里？”

　千流晃了晃神，了下鼻頭，恍然指了指前面：“姜娘子不必心這種事，我馬上讓人點上。”

　說罷他轉要走，姜肆又將他住：“還有，陛下需要用藥，我跟你說一下都要抓什麼藥，你去太醫院跟文太醫一說，他便知道如何做了。”

　“好。”千流附耳過去，姜肆說了幾味藥材，他都一一應下，說完，他躬后退，“屬下這就去辦。”

　看他突然如此正式，姜肆想跟他解釋說不必同行禮，在朝又沒任何職，但還沒張口，千流已經走遠了。

　是風風火火的子。

　姜肆轉回了里面。

　姜肆出去時，殿的燈像是一下都熄滅了，空氣中浮躍著躁的塵粒，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帶了灼痛的熱意，幾乎是姜肆踏出門檻的那一刻，蕭持便反走回去，腳步沉甸甸的，像是在極力制著什麼。

　眼前和耳邊都有東西不停糾纏著他，不是不問緣由的一聲聲問，也不是毫無關心的一句句敷衍，不是刀不是影，也不是一掀而起的狂風呼嘯聲。

　他眼前有一碗粥，冒著蒸騰的熱氣，視線中浮現一張笑意溫和的臉，舀起一勺熱粥，往前送：“持兒，乖，把粥喝了就不痛了。”

　約中聽到有人說：“燙……”

　那人才想起將勺子放在邊吹了吹，然后又送了過來。

　畫面偏移到一旁，遠遠站著的年眼中似有不甘。

　蕭持這時才想起來，二十多年，他只得到過那一碗“熱粥”，就要遭到別人嫉恨到如今，他好像永遠也忘不掉那雙迫切的雙眼，和另一雙嫉妒的雙眼。

　蕭持眼前一片昏黑，他向前一傾，手扶住了桌案，然后便有更多更紛的畫面紛至沓來，耳邊不厭其煩地響起那個聲音。

　“乖，喝了這碗粥就不疼了。”

　可他又知道，更疼的在后頭呢。

　蕭持忽然閉上眼，眉心豎起一道壑，他腳將整張桌案踹翻在地，文房四寶連帶著奏章全部散落，一聲巨響之后是許多東西落地的回響，那聲吵鬧將思緒打斷，世界歸于沉寂，他眉頭松展些。

　一抬頭，便看見前站了一個跟他穿著一樣華袍的人，只是他的是黑的，像融于幽暗深淵中的蒼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蕭持微微發怔。

　那人見他這個反應，眉頭一挑：“你不想看到我。”

　蕭持的愣怔一閃即逝，隨即他坐到椅子上，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那人笑了笑：“蕭抉每次只會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在母后那里博得同心，就算不用查，我也知道這次碧宸殿走水是他做的。”

　蕭持沒應聲，良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了一聲“嗯”。

　那人走到他前，隨意慵懶地坐在翻倒的桌案上，雙手向后一撐，道：“母后來正寧宮一鬧，不管你怎麼查，查出的結果是什麼，容不下同胞兄長的罪名是一定要背在你上的，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我不想聽這些。”蕭持打斷他的話。

　“你真沒如此想，我也不會出來了。”那人站起，手里拿著一筆在指尖把玩著，“世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誰對你好，我自然也想對他好，可誰對你不好，我只想將他們通通都殺了！不論那人是誰，不論世人會如何說，就算有緣關系又如何？”

　蕭持放下手，卻沒說什麼，如果什麼事都只是上下一那麼簡單，也不必有諸多煩惱了。

　朝局不穩，局勢沒有明朗，南北未能一統，萬民還沒歸心，此時若留下把柄落人口實，就一定會給人可乘之機。

　那人見他沒說話，低頭暗暗笑了笑，他向前走了幾步，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回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最近的……實在讓我失，明明有千百種方法能讓進宮，你卻偏偏要用最迂回曲折的方法，連我也要跟你一起丟臉。”

　蕭持抬頭看他：“我有我的用意。”

　“我知道，你是想……”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一聲“啪”的碎裂聲，那人一轉頭，就看到輕紗幔帳旁站著一個震驚不已的人，手足無措地愣在那里，腳邊是碎裂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