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前面有流民攔路告狀，”

　安郡王正與車轎被兩個人嘻嘻作樂，忽而車轎一停, 跟著外面的護衛來報，“說是狀告州郡守草菅人命，又私吞朝廷救濟——”

　“閉, ”

　不等這護衛說完, 安郡王不耐煩道, “刁民，都是刁民惹事，傳我的令，敢攔車轎者死！”

　說著又怒斥, “你們手里的刀都是擺設麼？天化日之下刁民意圖不軌, 還不就地誅殺！”

　“是。”

　那護衛立刻領命而去，很快傳來一陣哀嚎混聲。

　沒多久, 車轎再次啟, 安郡王冷哼一聲, 靠在座上的枕上，由著邊的一個人將一枚餞遞進他里, 這才滿意地喟嘆一聲：“無知小民, 也敢狀告朝廷命——真真死的不冤。”

　……

　“安郡王來云川這一路上, 殺無辜, ”

　將軍府小書房, 累出了熊貓眼的謝明謹, 手里拿著一摞一摞的文書一邊整理, 一邊沖坐在他對面的沈澈道, “他可真敢吶！”

　說著又把才找出來的一張紙遞向沈澈, “看，這是咱們的線報從戶部抄來的東西——太子的心真比烏還黑，國庫都快被他掏空了。”

　沈澈的視線從面前的沙盤上，轉到了謝明謹上，接過這張紙道：“你不必陪著我熬夜——我是習慣了，你眼圈都黑了，再熬下去怕是不了。”

　他本就神強健，重生后更是被心底那戾氣激的很難安睡，熬夜是家常便飯。

　謝明謹進了將軍府以來，可以說從他手里分擔了很多的事務，也常常是廢寢忘食地熬著。

　“不怕，”

　謝明謹一笑，“當初我在戶部，曾為了厘清一個賬目，三天三夜都沒合眼，時讀書，徹夜不休也是常事。大冬天的晚上，困了就拿冰水往眼睛上覆，不肯懈怠一點的。”

　“你說水我倒是想問你，”

　沈澈聽到他說“冰水”，忽而想到了什麼，看向謝明謹問道，“你那夜為何人給我那邊送熱水——我初時以為你說的是喝的熱水，誰知你人送去了幾桶的熱水，你是忙昏了頭麼？”

　那夜他把陸雪禾過去，讓太子的眼線看到寵一個人寵到夜夜笙歌的地步。謝明謹說了會安排好，讓那眼線深信不疑。

　安排的環節中，謝明謹說約莫著時間，讓人送水……他本以為是送茶水，誰知送的是幾桶的熱水。

　“……噗，”

　謝明謹聽了先是一怔，繼而噗的一聲失笑道，“這個你不懂？”

　沈澈不滿看向他：“是和男之事有關？”

　“自然，”

　謝明謹道，“水次數越多，說明那子越寵。”

　說著又笑，“也表明男人在那事上勇猛。聽聞京都那些名門諸公，都以一夜幾次水為榮呢。”

　沈澈冷嗤一聲：“上不能匡社稷安危，下不能解民生疾苦，一心只在這些枕席之事上逞勇斗強，真是與畜生何異。”

　謝明謹失笑：“你這是要罵遍天下男人。”

　“你是這樣？”

　沈澈反問，“謝探花一夜要幾次水？”

　謝明謹：“……我用不著。”

　說著心里微微一嘆。

　他一向都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時喪父，但家里還頗有余財。可族人欺他家三代單傳，在他父親一去世，見他年，孤兒寡母的，都來搶奪家產……

　他由此與族人鬧崩，連祖屋都賣了，離鄉背井出去讀書。好在族人雖惡，但求學路上有幸得遇幾位名士，總算一路考了上來中了探花。

　后來族人又來結，他自然都是攆了出去，與族人關系幾乎徹底斷絕。母喪后，他仕途不順，面對場的暗無天日，他徹底熄了為國為民的一腔熱。

　這麼些年，心早被磨的磐石一般，對于那些脂娥不會有一點興致……只除了心里那道。

　數一數場過來的那些人，他謝明謹大約不折不扣是一個異類。

　本以為一生也就如此了，誰知這一次又遇到沈澈，沈澈的反意重新點燃了他一腔熱。至于床笫之歡……他是真沒多想過。這種水不水的說法，他也是平日里聽人說的。

　但他今日不得不承認，沈澈也是一個異類，如他一樣的異類。

　“你猜那細作到底是什麼來歷？”

　謝明謹道，“既然用怪病的借口，不肯就枕席，怎麼說也不是雁歸堂真正雁衛的行事風格。”

　但這也是他和沈澈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早已人去往陸家莊查過了，連同雁歸堂那邊的線報也用了，得出的結果卻一致表明：這陸雪禾，就是雁歸堂的雁衛，且屬于一等一的雁衛。

　怪就怪在這里。

　一開始他們都認定這雁衛偽裝本事十分高明，裝傻裝楞真是水平超絕。可隨著接越多……

　這事就越古怪。

　“你如何看？”

　沈澈反問。

　謝明謹皺眉道：“大膽猜測一下，鬼附了？”

　真要如此，只怕還是個異域奇鬼……畢竟很多東西，本土的鬼怪怕是也不知道的。

　他一介書生，自讀圣賢書，從不論怪力神……

　但，沈澈重生已經完全扭轉了他的一些觀念，由不得他不往這事上猜測。

　沈澈默了默，他理解謝明謹為何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畢竟他自己也是重生，匪夷所思的事都發生在自己上，又怎麼敢確定不會發生在別人上？

　但鬼……

　人死了才會鬼。

　什麼樣的人，活著的時候會懂這陸雪禾所說的“現代數學”、“遠鏡”什麼新奇的“學”之類之類的東西呢？

　“你有別的猜測？”

　見沈澈不語，謝明謹疑道，“還有可能是什麼？”

　“你說，有沒有可能，”

　沈澈看向謝明謹緩緩道，“是——什麼妖？”

　“妖？”謝明謹睜大了眼睛，“何出此言？”

　沈澈頓了頓，還是將那夜陸雪禾圍著他唱的那支曲子說了，他記一向極好，一字不差。

　“青狐……妖？”

　謝明謹吃驚道，“就這麼唱的？”

　這曲子真是令他有點心驚，他博聞強記，本朝的曲子，甚至一些流播出來的民間樂詞都略知一二……

　他敢保證，從沒聽說過這曲子。

　聽沈澈說那曲子的容，又是“芙蓉俏 ~冰綃~ 俗世~ 看盡紅塵誰能共逍遙——”又是什麼“錦繡織緞裹素腰 ~半掩半開纖笑~”……

　這這這，真有一點驚世駭俗的妖味道。

　沈澈凝重點了點頭，這種猜測也令他心生震撼：妖怪之說，在先人志怪一些筆記中也有所聽聞，但從沒想過，此生會真的遇到一個。

　“你之前不是道士麼？”

　這麼想著，沈澈看向謝明謹，“聽聞道法高妙，難道你沒參悟一二？”

　謝明謹：“……”

　“抱歉，”

　謝明謹面無表，“我之前是道士，但也就穿了一道袍而已——”

　他就是借助道士的份混跡山野，好歹云游時，也能找個不要錢的道觀落腳。

　沈澈眼底出幾分揶揄：“料到了。”

　謝明謹：“……”

　他好歹也將幾本道家著述背的滾瓜爛了好麼？也不是完全地混吃混喝。但背過了又怎樣，也一樣沒參什麼道法高妙，不然也不會淪落到被人搶了去，差點一失足千古恨。

　“去問沈參領，”

　謝明謹想到什麼，看向沈澈道，“他混跡京都市井多年，聽聞結了不異人奇士。”

　沈參領，就是沈澈的叔父沈鐸，當年做過京都虎威營參領的。上次隨著葉郎中一起來了云川這邊。

　只不過一到將軍府后，沈鐸立誓要恢復早些年的功夫，在將軍府練武場練了幾日后覺得不夠，這幾天正在外郊的兵營中錘煉。

　沈鐸當年連失兩子后，一直沒法走出來，借酒澆愁不務正業，整日里在京都市井間，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買醉發瘋。

　他結的人中，聽聞就有一些奇邪之士，只怕會對這些怪力神之事懂的更多一些。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再加一個我叔父，就此而已，”

　沈澈一點頭，看向謝明謹，“切勿輕舉妄。”

　謝明謹連連點頭：“放心，我懂。那些東西我還沒學會呢——”

　真是妖，又還沒作惡，萬一驚了，跑了怎麼辦？這種學識，只怕是再無第二個人可以教他了。

　……

　“狐妖？”

　被沈澈的親衛從外郊兵營回將軍府的沈鐸，在聽了沈澈他回來的緣故后，吃驚道，“你覺得這世上真會有妖？”

　沈澈沉默。

　“也是，”

　沈鐸撓了撓花白稀疏的頭發，又了枯瘦干的臉，手拍了拍沈澈的肩，點點頭道，“這世道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說著手又道，“我有一柄桃木劍，是一位大師給開過的——可惜在京都家里沒帶來。不然可以先鎮在你屋里，免得什麼時候妖大發傷了你。”

　見沈澈一皺眉要開口，沈鐸忙又道： “我明白，眼下這妖也對咱們沒做什麼妖對吧？你的意思，還有用，不能打草驚蛇——”

　說著看向沈澈，“你只是想先暗中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妖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