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空是灰藍的，星和月匿了行跡，一重重烏黑深濃的云在頭頂，給人以強烈的窒息。

院落極靜，越是靜，越顯得綠籮院中那一聲聲哭喊格外凄涼。

梨菽跪在床前，握著滿頭大汗痛楚掙扎著的安如雪的手。

“姨娘再等等，二爺就快到了，大夫就快到了。”

安如雪蛾眉蹙，艱難睜眼向門口方向。

侍婢婆子們進來走去，不知忙碌著什麼，人人臉上都帶著幾許慌和惶急。

原不知會這麼疼的，以往有幾回了胎氣，簡單休息兩日也便好了。這個孩子真的很乖，從來不曾帶給太多的不便和痛苦。頭三個月嘔吐的次數也很，幾乎不會到有什麼不舒服。回京的馬車上，它隨顛簸了一路，起初不知它存在之時，甚至還與梁霄夜夜歡歌。

此刻它卻一反常態，讓疼得大汗淋漓，疼得不過氣。

“我要見二爺……”喊出虛弱的句子，梨菽聽聲音嘶啞，用帕子沾了水，為潤著。

“大夫怎麼還沒來？你們是要故意折騰姨娘，故意要把小爺置于危險之地嗎？”

梨菽冷聲斥責著外頭忙碌的人，人人腳步虛浮，心里發。誰不知道二房子嗣艱難，老太太盼了那麼久的金孫，出個什麼意外的話，他們這些人都不必活了……

明箏走到綠籮院外聽見梨菽斥責人的這幾句話，頓住了步子。

檐下垂掛著橙紅的一排燈籠，將整個院落掩映在詭異的下。瑗華朝張一眼，低聲道：“，這模樣，不似作假……”

明箏點點頭，“這邊的消息，上院可知曉了？”

瑗華無奈道：“這麼大靜，想不知道都難，大夫還沒來，萬一安姨娘真有個什麼……”以二爺的脾氣，多半會遷怒到上來。可好好歇在院子里，一直吃著最好安胎藥，安姨娘這胎傷得實在蹊蹺。

明箏朝趙嬤嬤了一眼，后者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

明箏沒再朝院里走，趙嬤嬤命人打開封鎖的院落，帶著一隊有護理孕產婦經驗的婆子走了進去。

瑗華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明箏還不肯留下示一示好，哪怕是假裝，也總比如此疏離仿佛漠不關心更強，即便關懷是假，做做樣子給人瞧，二爺和老太太心里舒坦些也好啊。

明箏轉朝上院走。

尚還沒穿過小花園，前邊老太太就帶著人浩浩地來了。

梁霄披外袍，領口的扣子都沒系好，腳上的靴子落了一只，以往他再如何不堪，也從未如此狼狽過。他在意容貌，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明箏遠遠對上他的眼睛，抿立在原地。

“怎麼樣？大夫到了沒有？安氏怎麼樣？你還在這兒，怎麼沒去綠籮院料理著？”梁老太太開口問了好幾些話，明箏沉靜地一一應答。

過往照顧家里那麼多人，誰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親自過問，即便再忙也會前去送禮探，許是照顧的人太多，心得也太多，老太太這一刻定是忘了，安氏只是個奴婢，即便懷著孕，也只是個妾侍而已。

遑論，從未生產過，人手已經留得足夠，有趙嬤嬤在，就有拿主意的主心骨。

梁霄深深瞥一眼，抿沒有說話。他發上還滲著水，料想回來后本沒來得及絞干頭發。

一瞬間，明箏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落了水。

畫舫是尋歡作樂之，喝酒瞧舞，聽曲彈琴，哪回不是鬧上整晚？

可他落了水，和同僚騎馬而去沒有帶同換洗衫，模樣又太狼狽不好再回席間，他要麼就得返回衙門更，要麼便……

剎那心弦撥，第一回開始正視后院住著的那個人。

這份心思，這份膽，對自己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倒有些佩服這份魄力。

梁霄撲進房去，片刻，里頭就傳來愈發令人心碎的哭聲。

“郎君，你救救孩子，救救我們可憐的孩子，它來得不巧，可他終究是您的骨，為什麼上天如此殘忍，要一次次的傷害它，折磨它，……哪怕是報應在我上，報應在我上也好啊，我寧愿豁出自己的命，去換平安降生，為什麼……二爺，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為什麼命運總是如此不公，如此待我……”

隔著窗紙，那聲音斷斷續續，清婉的嗓音早哭啞了。

梁霄著雪白擺上那麼多，正在不斷滲出、越來越濃的，他臉發白，一個字都說不出，半句安也無法給予。

他的孩子，他固然也曾埋怨過，怪它來得不湊巧。

可那畢竟是他頭一個骨，畢竟托生在他喜歡的人的腹中。他和安氏曾多回躺在星空下暢想未來一家三口的日子，它怎麼能這般脆弱？它怎麼能一次次這樣讓他揪心？

大夫疾步從外走來，撥開珠簾，在帳外行禮。

老太太命人去把梁霄扶起來，可梁霄像石像，他跪在床畔聽著心人一聲聲的哀哭，他的心仿佛碎了兩半。

那麼，那麼溫，待他那般赤忱，可他讓過得是什麼日子？

角上那些小傷口還沒有好，大著肚子隨他千里回京，盡委屈只求來這麼個無用的名分和這間小院。從來沒抱怨過，不管多麼委屈難過，總是深明大義，總是努力對他笑著。

大夫隔帕診了脈，一臉為難地搖了搖頭，“夫人還年輕，以后定還會有……現下最要的，是要盡快把肚子里胎兒流下來……”

梁霄如遭電擊，張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踏屋中瞧見安如雪的一刻就知道這個孩子也許保不住，可是……當大夫真正對它宣判了死刑，他卻又是那麼難過那麼震驚。

安如雪與他一般面，怔了怔，竟出個笑來，“胡說……”

抬腕抹去眼角的淚痕，“你胡說，下午這孩子還好好的，它還在，我一它，它還在肚子里踢我的手，它就快落地了，五個月……五個月早就穩了，它怎麼可能離開……”

流著淚揪住梁霄的裳，“郎君，你跟他說，不可能，孩子不可能出事，你告訴他，你快告訴他，我們的孩子不可能出事。郎君，你為什麼不答，你說話，你說話呀！”

緒太激了，用盡力氣揪著梁霄的袖子。

老太太在外聽見一聲凄厲無比的嚎哭聲。天際劈下一道閃電，照徹夜空的同時也慘白了的臉。

梁霄想把安如雪抱住，可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

著白可的玉足，雪白的子上全是可怖的跡，推開梨菽，撞開簾子跌跌撞撞地闖出來。

披散著頭發，在忽然而降的傾盆大雨中，鏗然跪在明箏前。

明箏手被揪得痛極，安如雪仰起臉，淚流滿面偏偏出駭人的笑。

“二，我錯了，我給您磕頭了！”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勾引二爺了。”

“二，我把二爺還給您！我再也不敢跟您爭搶他的寵了。”

“您把孩子還給我，求求您，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

“求求您，算我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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