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舊事重演。

上回也是遇著許麓辰,遇著他。

他說既“求作證”，便放那人一馬。

今日……街上這麼多行人旁觀，許麓辰又犯在他手上。

上回證據不足,這回卻是抓到了他的把柄。

那幾個年輕公子傷的傷,嚎的嚎，一個個狼狽非常，瞧模樣打扮都是有頭有臉人家的主子,卻為什麼弄了這幅模樣。

夏綾扯了明箏一把，“阿箏，你說句話吧，我家二叔膽子小,抓去牢里，仔細嚇壞了他。又是我公爹婆母的命子，一毫都夠他們老兩口心疼的,你幫忙說說話。”

份擺在這,一個地方小吏之妻,在堂堂超品侯爵面前本說不上話。明箏不一樣，從京城來,家世擺在這,自來就有底氣，過去又是伯世子的妻房，打道的本就是這些勛貴之家……

明箏瞥了眼陸筠，他已行至門前,距他極近了,聽得郭遜哼笑了聲，道：“卑職勸明夫人一句，今兒事您還是甭管了,這幾個哥兒明顯欠人教，關大獄里伺弄兩天也就知規矩了。您只管放心，只要審出他沒干過作犯科的事兒，人死不了，保準活著給您提拎出來。”一堆大男人，背后作踐婦人家，眼前還有人著這被作踐的婦人給他們求？這些人怕是都瘋了吧？

夏綾一聽說還要審別的事，府審犯怎麼審，多知道些，不打剩半條人命，典刑都不會罷手。越發惶急起來，顧不得旁的，沖上前就要去拜陸筠，“侯爺，您行行好，我二叔本不壞，他若是做錯了什麼，您跟我說，回頭家里頭定會教訓他，這幾個都是他知好友，便是吵鬧打架，也是鬧著玩兒罷了，若是沒仔細傷了誰，我們許家愿賠銀票。”

周圍嘈嘈雜雜，百姓議論紛紛，明箏怕表姐一時急說出太多不利許家的話，上前扯了扯的袖子。夏綾回過頭來，一把扣住明箏手腕，“侯爺，您再不濟瞧在我妹子份上，容我們給家里報個信再拿人，不吶？”

明箏蹙起長眉，按住夏綾手臂低聲呵斥：“表姐慎言！”

嘉遠侯瞧臉面？有什麼臉面？跟他有何？當著這麼多百姓的面，表姐是要把架在火上烤不？

那邊許麓辰也覺不妥，今日事是他理虧，適才見著明箏他都恨不得尋個地鉆進去，這會兒還要明箏替他求，等對方要問來龍去脈，他可怎麼答？“嫂子，您甭管了，我自個兒認栽，您別為難明、明……”

他明了半天，終究不好當眾喊出那聲姐姐，夏綾見兵推搡著將他帶走，邊喊他的名字邊追上去。

明箏回過頭，見陸筠靠在門上注視自己。

抿抿，見他挑眉道：“明夫人要求麼？”

眾人視線都被夏綾等人吸引去，他聲音得又低，一時倒也無人注意。可明箏心下不安，眉頭凝得極。

“侯爺這回可是掌握了足夠證據？”

“算是。”陸筠道。

明箏沉默了。既果真有證據，有什麼理由讓他徇私？遑論，此刻當真不想沾染半點那許麓辰的事。

“不過，”見不說話，陸筠遲疑開口，“瞧在明夫人份上，本侯人小懲大戒便了。”

“夫人覺著如何？”

這話聽在明箏耳中，總有種人心悸的異樣。上回在寺中誤會了他，那這回呢？

自打來到城，幾乎每次都出門都會遇著他，說是巧合，未免太刻意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多的巧合？

陸筠在等的答案，等待的間隙，不妨礙他不經意地把目落在面上。

雖遮住半張臉，出的眉目也足見清麗。他指尖微，虛虛描摹輕紗之下的鼻梁、線，小小的臉，圓潤好看的下……

線明艷地照在這座茶樓之上，他的面容落在門檐的影下面，晦暗的眉眼低垂，五瞧來仍是威嚴。可輕牽的角微抿，每一次說得上話的瞬間，對他都是般甜。

“不必了。”明箏橫眉睨向他，有些疏冷地道，“侯爺無需瞧我臉面，我自問沒這麼大的面子。侯爺更不用擔心我會為他求，我與許家人不。”

施了半禮，去追上夏綾勸勸。

“那麼明夫人……”他整冠自那半片影中踏出來，從人牽過駿馬來到他邊，“回京見。”

這聲音很輕，輕的像片羽，落在明箏心上，激起一串不安的漣漪。明箏怔了下。整個人都被這句話懾住，心底隨即翻起洶涌的浪。

他……他打探的行蹤……

原定在此留連二十日，如今才九日便決心提前回京，除卻夏家一眾人等，不該有人知道。可他知道，甚至每一次出游，他都就在左近……

他憑什麼監控的生活？他憑什麼掌握的去？

明箏幾乎是惱怒的，回過頭瞪視著他。

雖一言未發，可那激憤的緒完完全全被陸筠所知到了。他見如此生怒，一時有些著慌。可他面容冷肅得無懈可擊，在明箏瞧來，他不過一臉平靜地無視著的抗議。

明箏攥住袖子，不準備再理會他。

后馬蹄聲揚起，四周瞧熱鬧的人也散了。再回過頭去，街巷上已不見那匹黑馬，連同馬上的人，也一并消失不見。

**

許麓辰一夜未歸，許家飛狗跳。許丙恩連夜穿著袍去敲嘉遠侯行轅的門。

人沒關在城大獄，關在嘉遠侯的私牢里，是死是活有沒有被下黑手，全然不知。許丙恩立在大門之外，客客氣氣等候著嘉遠侯傳見。

此刻陸筠坐在書桌前，翻來覆去想著今日他與明箏問答的幾句話。

他已經足夠示好，暗示可以提些要求，能為做的他絕不會含糊，雖然他仍會置那幾個不尊重的混蛋……可好像不僅不，還有些厭惡。

他手握湖筆，墨水滴在桌案上攤開的紙上，一不留神，暈開了好大一片墨點。

桌上是幅輿圖，與上回他在承寧伯府書房看過的那幅有幾分相像，細節之他不大描摹得出，只記了個廓。行軍打仗，輿圖就是他們的司南。

郭遜推門走，抱拳稟道：“侯爺，徐丙恩和其他幾位大人都在外頭，想求見侯爺，問問自家公子的況……”

陸筠沒抬頭，低聲道：“那幾個人，可審出什麼？”

郭遜笑了笑，“刑一拖出來，嚇得個個，連時瞧過丫頭洗澡的事兒都招了，屬下也查探過，這幾個平時就是游手好閑不學無之輩，多是考不上進士，靠家里的力量捐個閑職，頂屬許二公子學問算好。倒不曾作犯科，平日賭錢呷、走貓逗狗，頂多公事上油水，或是占占百姓便宜……”

陸筠不耐煩聽下去，擺手打斷他，“列明罪狀，平日所占民脂民膏，勒令十倍奉還，每人打三十板，知會其親眷，誰來求，同罪論。”

說完，他一袍子去了里間。

郭遜見侯爺今日又是心不佳，哪還敢多說話。忙快步溜出去，傳話去了。

陸筠其實有些煩躁。他沒有哄人開心的經驗，仿佛幾回和相都算不上順利。十年前對他就是這樣防備著的，橫眉冷對，全當他是個惡人。如今他想示好，仍是這般……他很想快些與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可這個過程，是不是注定充滿艱辛？

如果對他一直如此厭惡，永遠不會喜歡他呢？他是不是也只能冷眼旁觀，再次放手？

不。再失去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下去。

次日一早許家來報信，說許麓辰等人因罪被打了板子，如今已放歸回家，舅父等人放下心來，開始專心打點明箏上路一事。

原定后日才走，但明箏突然決定提前一日返京，一切準備匆忙，一家人在驛站依依惜別，舅父命大表兄夏吋沿路護送。等過了溏口，明軫會在那邊與匯合。

明軫離京當日，京郊某莊子里的安如雪得了消息。

材消瘦，臉頰深深塌陷下去，長發披散在肩，更襯得面蒼白。

折斷手里的釵，目空地著某個角落，幽幽地道：“他不是說，是因為我，才害的他失去他最的人嗎？”

“把那蠻子喊過來，我要見他！”

“我要看看，是不是不論變什麼模樣，他都會這樣想著念著！”

“什麼高門嫡，什麼主母宗婦，把我貶的一錢不值是麼？如今他如喪家之犬，是我不離不棄照顧他，他把我當什麼？他把我當什麼？”

斷釵刺破指頭，鮮順著白的指尖滴落下來。梨菽一眼瞧見，心疼地撲過來爭奪手里的斷釵，“姨娘別這樣，二爺瞧見您傷了會心疼的，二爺是您的，一時生氣口不擇言也是有的。您好好哄哄勸勸，他一向最聽您的，您千萬別置氣，別傷了你們之間的分呀。”

安如雪涼涼一笑：“分？”

“他若念著分，會如此待我嗎？”卷起袖管，纖細的手臂上一道鮮明的紅痕。

扣住梨菽的臉問，“你真覺得我們之間還有嗎？沒了，我告訴你，從那個人離開他那天開始，他的人就只剩下那個人了。他就是這樣，擁有的，永遠下賤不值得珍惜，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最值得牽腸掛肚的。這麼多年，你還沒看清這個人嗎？”

梨菽紅著眼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二爺待您赤誠，他是真心著您的。上回失手打傷了您，他是那麼后悔，一遍遍的向您道歉，向您求饒，他那麼尊貴的男人，為您做到這個地步，他甚至連伯府都不回，單守著您……二爺對您的奴婢是能到的，姨娘啊，您千萬別一時意氣，讓過去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啊。您走到今天這步，一點也不容易，姨娘，您還要接娘子和大爺來呢，您不能忘，不能忘啊！”

安如雪悲涼的笑著。早已經不再寄。

尖長的指尖刮過梨菽的臉，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問，“梨菽，你喜歡他，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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