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堂堂一個世襲侯爵之家，當家主母曹氏為何一再強調說“府里單薄了些”呢？

說起這個，就得先提一下京城勛貴之家的規矩，世家為防分散了財產勢力，導致主家漸衰，祖宗留下的分家規矩，一般是二八，或者三七。

承爵嫡子占大頭，拿八或七，而其余嫡次子庶子，則再按規矩分剩下那三或者二。

紀祖父是庶子，當年分得的財產實際不多，不過好在他從戎，歷來戰爭是致富一大途徑，他英勇善戰，除了被賜了爵位以外，還積累了厚厚家底，雖很不及積年世家，但也相當厲害。

這紀祖父掙的家當，都作為靖北侯府的祖產，傳了下來，本來第二代靖北侯及世子都從戎，若是這般三代下來，府里就能與積年世家無異了。

可惜，紀宗慶父子英年早逝，計劃被迫腰斬，且紀父掙下的錢財等，并不屬于靖北侯府祖產，這些東西都是紀婉青姐妹的。

由于有舅舅莊士嚴出面爭取，紀父紀母的東西沒有外人經手，直接落在紀婉青手里。

當時紀宗賢還未正式承爵，莊士嚴在紀父紀母靈堂提出此事，咄咄人，親近人家都看著，他無法推敷衍，只得一口答應下來。

實際上，紀宗賢之所以會爽快答應，概因他已經掌了府里小半月，第一時間清了家里庫房的大致況后，他清楚，放置兄嫂留下事的庫房只有兩個，并不多。

以上況，曹氏也是知道的，這夫妻二人估著，大約是大哥耿直老實，不如祖父生財有道。

那麼，實際況真如此嗎？紀宗慶是這麼不知變通的人嗎？

當然不是。

紀宗慶能軍權在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即便再忠直，城府也是足夠的。他重傷返回京城后，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將弱妻在世，他必然要殫竭慮為妻考慮打算的。

紀宗慶從戎多年，手里財產事不亞于父親，這些當然得留給心妻，只不過，靖北侯府以后會是弟弟夫妻當家，財帛人心，他不得不以最大惡意揣測之。

勛貴世家外表亮麗，實際里齷蹉頗多，為防止妻被迫“病逝”，紀宗慶撐著一口氣，命心腹將大部分財轉移，送至郊外一莊子，府里僅僅留了兩庫房。

其時，靖北侯府是紀宗慶的地盤，這事辦得無聲無息，除了妻以及經手的頭等心腹，其余人包括何太夫人，都一無所覺。

所以，紀婉青手里掌握的錢財事，實際已超過了整個靖北侯府的家當。

這些都是與妹妹一人一半的。

本來，并不敢將真實況現于人前。紀婉湘與鄭毅定親后，只私底下平分后，命心腹從莊子起出事，盡數放置在妹妹一個陪嫁大宅子里頭，然后再嫁妝單子上添一筆，“四進大宅并宅中事若干”。

這般歸置妥當，嫁妝單子送過去后，誰料況又有大變化，賜婚圣旨來了。

紀婉青一朝了太子妃，本人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后，行事就完全不同了，被賜婚當天下午，重新撰寫了一張補充嫁妝單子，將四進大宅的事都列清楚，等明日鄭家接親時當面說明，讓這些錢財都過了明路。

自來嫁妝是婦人唯一私產，但較真起來，必須是嫁妝單子列清楚的，及以后在其基礎上衍生的才算。

像“事若干”這種說法，很容易吃虧，有些垂涎媳婦嫁妝的夫家，會設法侵占，侵占得手后媳婦也無說理。

鄭家的人紀婉青了解，都很不錯，但人心隔肚皮，嫁妝又很重要，是尋常婦人的立足本之一，能為妹妹辦得更好，當然不余力。

這份補充的嫁妝單子過明路時，是在前院，滿堂男賓嘩然咋舌，當時紀宗賢眼睛都紅了，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說什麼，只僵著笑臉送了新人出門。

前后宅門嚴謹，本來后面沒那麼快知道的，不過曹氏有些小心眼，在夫君邊放了人，這人當時也在場，這般大事，他忙第一時間設法通知主母。

曹氏是快散宴時收到消息的，這還得了，心不在焉送罷賓客，便馬不停蹄直奔延壽堂，意慫恿婆母一起出頭，謀奪紀婉青手里剩下那一半。

紀婉湘那一半過了明路，備了案，即便曹氏心疼死，也是沒有辦法討回來的了。

只能往紀婉青那邊想法子，面對堪比府里所有家底的錢財，曹氏心跳加速，即便對方是未來太子妃，也無法阻止一顆熾熱的心。

實際證明姜還是老的辣些，何太夫人猜測無誤，紀婉姝的傷雖不輕，但遠不到重傷地步。

咬了一下舌頭傷口很大很深，失了不；那顆沒了的牙齒也長不回來了，以后說話估計風；

且下多了一道兩指節長的傷口，也不知留不留疤。

曹氏又氣又恨，安置兒喝了藥睡下，才著臉回正房，一進門，便看見夫君已坐在太師椅上等著了。

“侯爺今兒真是稀客。”

與兄長能干專不同，紀宗賢是能力平庸人也花心，從前就一堆小妾，這幾年當了侯爺，更是妾通房不斷，基本不來正房歇息了，曹氏心不虞，忍不住怪氣一句。

“你說的什麼話？”紀宗賢蹙眉，不過他也沒關注太久，一邊揮手讓下仆退下，一邊急不迫待問妻子，“母親怎麼說？”

是的，紀宗賢深知妻子為人，一聽見曹氏去過延壽堂，便知道收到消息，并去慫恿何太夫人出頭了。

紀宗賢百爪撓心已久，一時也顧不上計較妻子在前院放人，忙著追問結果。

實際上，紀宗賢比曹氏更在意這筆巨財，若不是他眾目睽睽之下還要面，且紀婉湘嫁妝不在眼前，他今早說不得會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錢財落到人家手里，比割更難。

沒錯！紀宗賢覺得這些都屬于靖北侯府的，而靖北侯府就是他的，那這些銀錢事都應屬于他。

從前覺得大哥沒攢多錢財，為了臉面，歸紀婉青姐妹也就罷了，如今得知大數額后，紀宗賢不覺得兩個丫頭片子，有資格帶走靖北侯府這麼大一筆財產。

今日被迫失去一半，紀宗賢的心在滴，剩下那一半，無論如何也要“歸原主”。

提起這件事，曹氏也來神了，忙行至夫君邊坐下，“我打算明日再去，姝兒了傷，母親也很疲乏，就打發我回來了，我還未開始說這事。”

曹氏有些憂慮，“侯爺，看母親的意思，似乎還打算從公中出些嫁妝，若是不答應的話，怕是不大好辦。”

紀宗賢聞言卻一笑，“不會的，母親若知道大哥留下多東西，會答應的。”

他常年承歡膝下，相當了解自己的親娘，只要利益足夠大，何太夫人最后肯定同意的，“我明日一早，與你一起去。”

曹氏擊掌，“如此正好，絕不能便宜了那個歹毒的丫頭。”想起兒的傷，咬牙切齒。

于是，這夫妻倆便湊在一起，如此這般商量一番，待妥當后，曹氏又問：“那丫頭是個厲害人，若是鬧得不好看，只怕皇后娘娘會不喜。”

紀婉青是太子妃不假，但這件事，歸到底是臣子家的家務事，又涉及家財，皇家是不會出面的，以免落下個強取豪奪之名。

且最重要的，皇帝能給太子賜婚紀家兒，傻子也知道他不想讓東宮增加勢力，太子妃若了一大筆豪財陪嫁，想必他正中下懷。

要知道，紀婉青手上的錢財事，足足堪比整個靖北侯府。

曹氏主要是怕影響紀皇后計劃，上次紀婉湘的事，已經讓對方萬分不悅了。

這點紀宗賢倒早有打算，他想著把這筆錢分三出去，堵住紀皇后的，應該就沒問題了。

他這法子很俗，但其實可行還是很大的，畢竟皇后近年快速崛起，要收攏勢力，兩個兒子又開府，林林總總花費極多，單憑一個臨江候府支撐，實在很吃力。

紀宗賢的行為或許讓很不高興，但看在資金份上，還是能接的。

不得不說，紀宗賢以己度人，歪點子小聰明還是有一些的。

至于得罪紀婉青這個未來太子妃，紀宗賢熱上頭，已經毫不在意了，他哼了一聲，說到底就是個棄子罷了，兩頭靠不住，那位置能坐多久還另說。

靖北侯府暗流洶涌，醞釀著一場大風暴，紀婉青卻早早梳洗歇下。

妹妹出了門子，心里惦記得很，這一夜睡得不大踏實，起來后再紀婉湘屋里坐了良久，等請安時辰差不多了，才出門往延壽堂而去。

說起妹妹嫁妝單子的事，紀婉青在行事之前，是預想過事后會有麻煩的，但還是毫不猶豫做了。

父親并非毫無防備，而事前也仔細推敲過，準備了好幾個方案，只要對方無法使些“病逝”之類的招，都勝券在握。

從前，靖北侯府換了當家人，算是人在屋檐下，只要利益過大，對方把府門一閉，很容易吃大虧。

不過，圣旨賜婚之后，這個問題便不存在了。畢竟堂堂一個太子妃，雖然未大婚，但絕不能無端“病亡”的，朝廷追究下來，奪爵抄家都是小事。

紀婉青早有心理準備，不過沒想到，天還未亮，那二叔二嬸就急不迫待跑了去延壽堂。

今早的請安，一場風波就已醞釀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