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瀚一個人在醫院住著單人間,住的自由自在。

沈妄過來的時候他正翹著二郎躺在床上打游戲，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正跟隊友說著語音，突然被打斷,隊友在那頭還連了幾聲：“人呢，怎麼了？”

“等會再說。”楊瀚收斂了角的笑容，退出游戲把手機丟在一旁。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側的角都是腫的。出來的那只胳膊上也全是紅印,看樣子他爸下手是不輕。

“怎麼,來看我？”

沈妄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他并不說話,雙眼似毫無溫度一樣，很冷，跟冬日沉浸的冰塊,令人骨悚然。

楊瀚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坐起：“你到底想干什麼？”

“我沒興趣再打你。”沈妄終于開口,語氣下的冰冷卻順著楊瀚的皮往孔里鉆。

“驗傷報告很快就出來了,沈妄,你有什麼好得意的？”楊瀚早就看不慣他這副模樣，“憑什麼你就可以高高在上,我們這些普通人就要永遠活在霾下,你說我錢東西,那是因為你沒在我這個境，你沒經歷過我經歷的那些！”

他吼出來：“你知道沒錢整天被人打、被人罵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道被人唾棄是里的一條蛆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我每天回家面臨的不是熱飯熱菜而是無盡的謾罵和毆打是什麼心嗎？”

“沈妄,你們這種人憑什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我？你沒經歷過我這些你有什麼資格來評判我的對錯？”

“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在這個不恥的世界上站著,我有什麼錯？”

發的回音在房間里回,楊瀚怒目圓睜，脖子上用力到青筋突出。

“說完了？”沈妄很平靜地問他，又黑又的眼睫抬了下，這會無聲過來的模樣卻越發帶了迫。

沈妄隨手拎了個椅子坐下：

“覺得自己不容易？”

“覺得自己很艱難？”

“覺得上天很不公？”

一連三個問句，被他用很平常的語氣問出來。

“你說自己有什麼錯，那葉煒的爺爺又有什麼錯，那些被你拿錢東西的老人、商販又有什麼錯？”

“他們也只是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想要自己能在這片土地上站的更高，他們又有什麼錯？”

沈妄有些可笑地牽了下角：“你覺得自己不容易，覺得自己很艱難，覺得上天對你不公，但這個世界上又有誰容易？比你更艱難的人比比皆是。”

沒有人知道那麼冷漠的沈妄為什麼會對生活中的那些陌生人出手幫助，大家只以為他是面冷心善，但實際，卻是因為他從小就見證了太多的不幸。

沈柏裕一開始的工作主要接的都是基層，那個時候夫妻雙方還未離婚，沈妄還小，又不喜歡一個人待在家里，時常會跟著沈柏裕一塊出去。

是以，他從小就接了太多形形的人，對于那些生活貧困艱難、日子過的貧困潦倒的人他看的比誰都多，也更明白自己出生的起點就已勝過了千千萬萬的人。

沈妄對這些人的幫助，并不是單純的出于表達善意，而是沈柏裕曾告訴過他：“有時候，你不經意的一個小舉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一個改變生活的大契機，爸不是想讓你授人以魚，而是在你已經很高的起點上，盡量彌補一些真正需要的人。”

“我家的保姆，李姨，二十五歲喪夫，一個人努力工作養兒子。就在以為苦盡甘來的時候，兒子一家四口在五十歲那年車禍去世，四個人當場死亡，人生中的兩個二十五年，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家的司機，王叔，從小父母雙亡，靠著親戚救助長大、娶妻生子，生活也算安穩，可十年前他夫人難產不幸去世，留下了一個兒。王叔文化水平不高，每天只能去工地干活，孩子沒人照顧，他就帶著孩子去工地，那一年孩子被工地石頭砸傷，至今不能站起來，王叔辭了工作在家照顧了三四年，他孩子到現在仍有后癥。”

等孩子病穩定下來再出來找工作時，他因為年齡和學歷問題到不歧視，即便有報酬低一點合適的，但因為王叔時不時要回去照看孩子，每份工作都干的不長久。

沈柏裕無意間得知，這才給他開了高薪讓他來沈家當司機，他家里這兩年也才有錢請了保姆照顧兒。

門外剛到的林漾聽得訝然，手握在門把上卻沒推開，這個家里從不知道王叔和李姨還經歷過這些。

他們平常帶笑的臉上一點看不出來。

楊瀚也怔然，像是聽明白了，又像是沒聽明白，有些手足無措地低頭躲開注視：“你，你跟我這些干什麼？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們的生活并不比你幸運，但他們也并沒有選擇你這條路。”沈妄說的很淡，只是聲調得很沉，又沉又悶。

楊瀚仰頭，外面的林漾卻覺得那張臉尤其惡心，即便到這個時候楊瀚仍死不悔改：“你說的簡單，你們這些人打著這些高尚幌子，那你們怎麼不直接給一筆錢呢？這些錢對你們來說也沒多吧？”

“為什麼要直接給？”沈妄反問，“沒有誰該為誰的選擇買單，也沒有誰該為誰的生活負責，不論是李姨還是王叔，我們能做的只是手拉一把，因為這樣，他們才有活下去的支撐。”

倘若一點希都看不到，那些極端的選擇也不是不可能。

但倘若解決了他們所有的困境，那他們之后想著的也只會是不勞而獲，想著的也只是怎麼從別人上得好。

最起碼對王叔和李姨來說，能從那段霾中走出來就已經是他們最好的生活。

“楊瀚，這個世界上沒有最苦的人，只有更苦的人，你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堪，但潦倒的人也同樣散布在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比你更難更不易的人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所有人生活的都不容易，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艱辛。”

沈妄的目在他青紫的臉上短暫停留，而后起：“驗傷報告你不用等了，要是覺得有用你就自己留著，學校那邊這件事已經解決了，你爸那邊……”

他有意停頓了下，楊瀚突然明白過來，死死瞪著他：“我爸怎麼了？”

“你真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沈妄慢條斯理地理了下角，眼尾又恢復了往常的隨意，“楊瀚，你用你爸打你的傷嫁禍于我，你真的以為我沒辦法？”

沈妄薄斜勾，那個笑有些氣又戾：“你爸賭也錢，你說我要給他一筆錢讓他承認你上的傷是他打的怎麼樣？”

“或者，你這傷，就是他打的？”

楊瀚眼球凸出，猛地一下拔出了針，上去要拽沈妄的領，沈妄眼神一凜，單手直接鉗住，另一手拽著他頭發摁在床上，吐出口的話兇煞又薄涼：

“楊瀚，老子坐這跟你談半天了你是當廢話聽是吧？”

“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你真以為你做的那些沒人發現？”

“從高一到現在你干的那些事還嗎？”

“不是誰針對你，而是你手腳不干凈被查出來是遲早的事。”

門“突”地一下被人推開，林漾慌著神沖進來，喊他：“哥！”

怕沈妄忍不住又打人。

聽見聲音，沈妄偏過頭去，子往楊瀚的視線擋了擋，擰眉：“你怎麼來了？先出去等我。”

“呵，”楊瀚被按在病床上冷笑，“沈妄，你又比我干凈到哪去，就算我這些全都是謊話，你覬覦你的妹妹應該是事實吧，堂堂長川市政府的沈部長，大名鼎鼎，卻養出了這麼一對不要臉的兒子和兒，你說這條新聞會不會轟整個長川市？”

他的聲音又尖又細，聽得讓人想吐。

“媽的。”沈妄直接踹了板凳，罵了聲臟話，他手下用力，原本扯著楊瀚頭發的那只手改為掐住他脖子，手臂線條因為使勁僨張，管突出。

沈妄把人提到了床頭，床因為撞發出巨大的響聲。

楊瀚掙扎著，頭頂的死盯著他的那雙漆眸，像是一把刀，每一秒都是凌遲。

“哥！”林漾是真的怕了，渾都抖，跑過去，近乎乞求地抓著沈妄胳膊，“哥，我們走吧，我們走。”

這聲帶著音的驚呼讓沈妄愣了愣，他紅的眼角輕晃了下，瞥到自己手臂上那只害怕到抖的手時他才恢復了幾分理智，手下一松，楊瀚終于呼吸到空氣，拍著口咳了好幾聲。

有那麼一刻，沈妄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楊瀚還在啞著嗓子笑：“沈妄，不可能的，你們永遠也不可能的。”

沈柏裕的位置太重要，即便退一萬步來說沈妄父親和林漾母親離了婚，他們這對“前兄妹”搞在一起傳出去也不好聽。

楊瀚笑的猖狂。

沈妄的影頓住。

林漾拉著他，咬牙：“哥，回家。”

林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著沈妄走出那間病房的，但那樣暴怒的沈妄，第一次見。

下樓梯的時候因為恍惚，腳步絆了下。

沈妄拉了下，薄仍抿的很。他注意到林漾肩膀上的書包，手摘過來：“從學校直接趕過來的？”

去找葉煒的事林漾并沒讓展子鑫告訴沈妄。

默認，頭低著，咬著下一個字不說。

沈妄察覺的抖，拽著人停下，他手，大拇指和食指著林漾下迫使抬頭，看見杏眼中那忍的淚水時沈妄眉間鶩更深：

“哭什麼，那種垃圾說的話你也當回事？”

林漾別過頭，沈妄并沒用多大力，只是輕輕一偏，就掙開了。

“沒哭。”說。

過了會：

“哥，你以后別這樣了，永遠都不要這樣。”

沈妄知道說的是什麼，下的那只手垂下來，在林漾看不見的間隙中大拇指和食指輕捻了下，雅睫垂落：“知道了。”

他的答應讓林漾心安。

兩人一同出去，卻在醫院門口見匆忙趕來的沈柏裕和卓季芳：“怎麼樣了，楊瀚……”

兩人纏的手腕讓卓季芳愣了下，林漾這才注意到剛才拉著沈妄出來，那只手一直沒松開，沈妄也一直沒說。

倏地松開，退后兩步。

沈妄看過來。

卓季芳側的沈柏裕看向沈妄，大廳里明亮的燈照在林漾有些不安和心虛的臉上，沈柏裕避開來回進出的病人，卻在低頭時黑眉幾不可查的皺了下。

聽林漾說了個大概，卓季芳和沈柏裕也沒再上樓。

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但沈柏裕還要在家待幾天才能復原職。

回到家沈柏裕住了要上樓的沈妄。

正準備離開的林漾也頓住，腳步似粘在地板上抬不起來。

卓季芳拉了下，讓趕上樓。

沈柏裕卻又突然出聲：“漾漾高考就剩四五天了，復習的怎麼樣了？”

氣氛太過安靜，連李姨都察覺不對沒敢出聲。

林漾輕聲：“還行。”

“那再上樓去看看吧。”沈柏裕示意沈妄，“你妹妹的書包還在你手上，你不給怎麼寫作業看書？”

他意味深長地又說了一句：“你們兄妹兩是好，沈妄倒是很給我拿東西，他可一點不知道心疼我。”

這話說的屋氣氛更加微妙。

林漾瓣被咬的發白。

卓季芳心頭更是突突直跳。

最淡定的只有沈妄，他用極為清冷的眼神向沈柏裕，面上似初冬結了冰一樣，又寒又涼。

“你要說什麼直接跟我說。”

沈柏裕笑了下，毫無溫度的笑。

卓季芳趕過去拿書包：“那你們先聊，我先帶林漾上去看看書。”

拿書包時沈妄和卓季芳對視了眼，他眸底的漆太過直白，帶著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深沉和審視，卓季芳訕訕地笑了下，從他手中接過書包。

沈妄看著的背影卻想起自己今天在學校外看到的那一幕——

卓季芳從一輛黑的奔馳車上下來，車牌號是他不認識的外地車牌，下來時沈妄看到了車里一個穿黑西服的男人。

沉思了幾秒，沈妄沒再猶豫，抬頭，喊人：“卓姨，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沒管卓季芳的驚愕，他轉向沈柏裕：“爸，我跟卓姨聊完再找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