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村結合的模式，在那個初雪的冬天，就這麼型了。

黃龍網廠的主任馬小磊，帶著臨時組建起的車隊，滿載著漁網原材，朝著高王莊奔赴而來。

至于春妮家的院子里，也烏泱泱滿了人。昨天分走的漁網原材，此刻也被農婦們，加工了魚籠，一摞摞碼在院子里，像一片片小山包。

春妮姐，昨天大家都領了貨，你怎麼沒拿啊？要說這事兒，還是你幫大家出的主意，現在錢都讓我們掙了，怪不好意思的。張富春家的新媳婦，為自己的堂姐鳴不平道。

哎喲，有錢先讓大家掙嘛，鄉親們這麼信任我，愿意跟我去攔車，這是我春妮的造化。張春妮就是甜，不然這些年，也不可能哄著公婆，像老牛般為自家出力。

至于春妮本人，那是出了名的懶。平日好大喜功、湊熱鬧，卻唯獨對自家農活，從不上心！也得虧丈夫憨厚、格悶憋，不與一般見識罷了。

這回春妮是臉了，不僅幫村民搶到了賺錢的路，一番甜言語下來，還把自己包裝了大公無私的好人。往后，看誰還敢脊梁骨。

當然，為自己挽回名譽，這只是其一。春妮還有更深的打算，曾在縣農貿市場工作過的，比普通婦更商業頭腦。

很殷勤地拿著筆，用兒子的作業本反面，一一統計各家魚籠的數量，那模樣和派頭，儼然了高王莊加工領域的帶頭人。

春妮，昨天的貨太了，今天廠里要是來人，您可得幫我們多拿點兒。反正冬天也是閑著，我們不圖跟俊蘭掙得一樣多，有一半就不錯了！

放心，只要有我春妮在，貨絕對不了！咱們差哪兒了？干嘛要比人家掙得？從今天起，只要大家肯干，我保證將來，你們掙得比某些人更多！春妮當即夸下海口。

雖然眾人將信將疑，可好歹有春妮這個領頭的，們激著呢。

春妮繼續說：數量我都記下了，大家先回家忙吧。等送貨的來了，我再通知大家過來領錢、領貨。

春妮家院子不大，又飄著小雪，村民們不得趕離開，誰愿在這兒挨凍？反正數兒已經記下了，錢是一分也不了。

轟走眾人后，春妮先去商店，買了幾包瓜子，一包茶葉，回家又好好把桌子干凈，在爐子上燙著熱水。這都是招待財神爺用的，有種預，自己很快就要發家了。

半小時后，院外傳來了敲門聲。春妮趕忙出門，看到了昨天的司機，司機旁邊，還站著一個領導模樣，夾著黑皮包的男人。

馬主任，就是帶的頭。司機指著春妮說。

喲，是大領導啊，快請進！魚籠我們都織好了，您看看質量怎麼樣。春妮極為熱地招呼著，臉上堆滿了笑，并不時客氣道：中午一定要留下來吃，待會兒我就燉！

主任馬小磊并沒有套近乎，他公事公辦地走到院，開始對魚籠的質量和數量進行檢查。

春妮看著冰涼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馬主任半禿的腦袋上，又趕拿來雨傘，給主任撐了起來。

質量不錯，看來村民是用心了。馬小磊滿意地點點頭，又朝春妮道：把村民都過來吧，正好開個會，談談價錢，把工資給發下去。

春妮立刻笑說：數量我都統計好了，這樣，您先差人裝車。外面怪冷的，領導您進屋喝口茶，暖暖子再說。

馬小磊倒也不急，何況下著雪開會，也夠折騰人的。他索就先跟春妮去了屋里，等雪停一停再說。

靠在溫暖的火爐旁，喝著熱氣騰騰的茶水，春妮看到領導臉上，有了那麼一放松，便趁機開口道：領導，聽說馬俊蘭家，是按一計件的？

一聽對方開始談價，馬小磊當即冷起臉，把杯子一拍說：能一樣嗎？你們這是搶活兒，我們廠本來就沒打算，把這項業務給你們做。更何況王獻忠，跟我們廠長認識，人家那一，是有人關系在的。

春妮趕道：領導您別急，這不是商量來著嘛！

廠長說了，一件就八分錢，愿做就給你們，不愿做就拉倒。馬小磊還故作焦急地看看手表，佯裝起道：趕把村民過來吧，如果大家同意，咱當場簽合同！

其實廠長給的底價是九分，一也不是不可以，總歸是比廠里的工人，價格低太多。所以馬小磊這次，是帶著任務來的，他必須得談。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春妮竟然沒還價，一口便答應了下來。八分就八分，合同我給你簽！

你？你能代表其他人？

能！只要您跟我個人簽，并保證不把價格外傳，我每一件分您5厘的紅利！

馬小磊剛端起茶杯，聽到這話后，手猛一哆嗦，水當即灑了一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花棉襖，土里土氣的農村婦，竟然有這種頭腦？這著實把他驚到了。

那個年代的黃龍地區，似乎還沒有回扣這一說。馬小磊心里也打鼓，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想拒絕，這太骯臟！

可他偏偏保持了沉默，一件5厘看似不多，可每天要是幾萬件的話，那可就是上百元的收。人在面對利益的時候，又怎能保持淡定？

春妮繼續添火：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何況你們廠長，把貨發給我們做，就是為了圖便宜。所以他更不會把價格公開，您說對嗎？這個合同簽完，你們廠長自己都會把合同，好生藏起來。

馬小磊終于被說了！因為春妮猜的對，像這種缺乏監管的生產模式，廠長一再強調，要低調進行。所以這筆賬，永遠都不會被人翻出來。

有的地方就有暗，有米的地方，自然就會滋生老鼠。這是經濟發展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象，所以面對利益，人心總是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