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走進府中, 才過月亮門，就看到幾個丫鬟站在院子裡翹首以盼，遠遠看到過來，幾人甚至顧不上盛媽媽從前的教導, 紛紛提著子向跑來, 氣吁籲喊, “主子！”

紅杏、綠拂兩個丫鬟, 平日跟著時雨學得伶牙俐齒，這會卻連話都說不清楚, 磕磕與蘭因說道：“主子，老，老夫人來了。”因為太過張, 們甚至用的還是舊時的稱呼。

停雲聽到後，立刻沉下臉，沒好氣的斥道：“什麼老夫人，主子和他們伯府早就沒關係了！”

雖然這樣說，但顯然臉也不大好看。

對們而言，伯夫人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存在，雖說這一年多, 對主子改觀，待主子也客氣親切了許多，但前兩年, 主子可沒被立規矩, 什麼早起伺候婆母都是輕的, 有時候還得給人布菜，若是做得不好，倒也不至於挨罵, 但冷著臉不理人或是皮笑不笑的對待反而更加滲人。

主子剛嫁進伯府的時候還不適應。

有次起晚了，那伯夫人明面上不說，卻連著冷了主子好幾日……上頭的主子這麼做，底下的奴僕管事自然也是有樣學樣，以至於主子剛嫁進伯府就被蕭家上下一頓磋磨，偏偏那位蕭世子那陣子忙差事也不著家，每日早出晚歸，本不曾過問主子一句。

主子那個子又是不可能同自己夫君告狀的。

也是慢慢那位伯夫人的脾和習慣，主子的日子才好過些，可為此，主子付出的卻實在是太多了，那陣子主子雖然還沒管家，可每天天還沒亮就得起來，有時候怕耽誤時間，連早膳都來不及吃，得等伯夫人吃完用完才能回屋吃上幾口，可那都過去多久了？長久以往的，主子子自是扛不住。

想到那陣子主子躺在床上捂著肚子冒冷汗，停雲心裡就恨得不行。

在一旁咬著銀牙絞著帕子。

蘭因看著面前兩個因為被斥責而面蒼白的丫鬟，溫聲寬道：“好了，我都知道了，別擔心，你們若不想見到便去廚房那邊轉轉，正好你們停雲姐姐說午間讓廚房多做幾道好菜，也給你們換換口味，你們一併去出出主意，看看做些什麼菜。”

的冷靜讓兩個原本倉皇不已的小丫鬟也都定了心神。

雖然懼怕蕭母，但兩人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奴婢們陪您一道過去！”們怕主子一個人過去會被蕭母像從前那樣欺負。

蘭因又豈會不知們在想什麼？笑了笑，沒讓們跟著，也沒讓停雲跟著，只讓們去廚房那邊……三個丫鬟拗不過，只能同意。

蘭因便獨自一人繼續往前走。

蕭母被請到了花廳，蘭因到那隻瞧見時雨以及蕭母的丫鬟景蘭在門口候著。

“主子！”

時雨看到回來，立刻朝迎了過來，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後面還站著蕭母的人又繃著小臉抿線，脊背也得很直，似乎不想被蕭家的人看輕一般。

蘭因見小臉繃，整個子也如繃的弓弦一般，不由好笑，握著時雨的手輕輕拍了拍，在景蘭略帶複雜的一聲“顧小姐”中，也是神依舊與點了點頭。

“上回讓人給你送去的藥吃完了嗎？”走過去後，蘭因語氣溫和與人說話。

景蘭一聽這話，原本複雜的神不出容的神，實在沒想到蘭因會問這樣的話，雖說這並非蘭因第一次關心，可從前是蕭母的邊人，蘭因這樣關懷，縱使好心也終歸有幾分希能替在蕭母面前說話的意思，可如今……已經離開伯府，和伯府再沒有關係了。

於是這一份關懷便更加讓人覺得容和激。

低著頭，是極其謙卑恭順的模樣，語氣也十分溫和，“謝您關懷，您上回讓人送來的藥多，奴婢那還剩下不。”

蘭因點頭，又與說，“我早些時候與碧說過，你日後不夠便與說一聲，你是老夫人邊的心人，可別為了省那幾服藥壞了自己的，老夫人在莊子上離不了你。”

景蘭聽到這，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

輕輕應是，再次看向蘭因的時候，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蘭因卻未再多說，朝花廳走去，時雨要上前替掀起簾子，卻被景蘭搶先一步。景蘭站在簾子邊，無視時雨的憤慨不滿，極其謙卑地看著蘭因，把那句曾經喊了千百回的“夫人”吞回口中，只是恭敬地垂下眉眼請進去。

蘭因笑著朝點了點頭，又按捺住要一道進去的時雨，而後垂下翅似的羽睫走進花廳。

屋中一位穿著大紅長袍四十有餘妝扮富貴的婦人坐在主位上，年紀雖然有些大了，但多年養尊優下的貴氣依舊一未減，柳眉眼，是很張揚也並不好相的長相。

不過還是能瞧出眉眼比起從前略顯疲態。

那雙好看的眼中佈滿了紅，眼底更是一片青黑，那樣的疲憊是即使塗再多也遮不掉的。

蘭因想到這一路回來，單喜與說的那些傳聞，也清楚如今伯府是個什麼況，這前婆母最在乎的就是臉面和名聲，偏偏如今這兩樣東西被人扔到腳底下踩卻還沒有辦法回擊。

心里肯定惱恨極了。

可這和又有什麼關係呢？並不會為此生出一抱歉和心。

如果不是因為蕭業做得太過分，他們原本是可以好聚好散的，而且昨日面前這位婦人在伯府門前說的那番話，何嘗不是在指責不顧親妹生病，不夠寬容大度。

如果真被煽功，那麼如今也就沒法過得那麼安寧了。

蘭因其實能理解的行為，作為伯府的主人，肯定事事都會為伯府考慮，別說已經和蕭業和離了，就算沒有，在蕭業、伯府和之間，也一定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可理解並不代表要原諒，能心平氣和待已是對最後的面。

看到因為進來，主位上的婦人明顯腰背坐得直了一些，神也變得繃了許多，明明心力瘁至極卻還是不肯流出一落魄……蘭因沒有因為坐在主位而心生不滿，也沒有因為這一份細微的變化而流什麼譏諷的表，的緒還是平靜的，甚至算得上溫和，在婦人的凝視下走過去，神如常向行禮，只是從前的“母親”卻被換一聲恭敬卻也疏離的“夫人”。

可這已足以讓蕭母變臉。

看著面前向行禮的年輕子，明明還是那麼恭順，可蕭母卻從的上看到了一抹從前沒有的東西，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束縛在上的某些東西好像不見了。

外頭的線過紅木窗格打進屋中，空氣中滿是漂浮的白塵埃，而立於線中的蘭因比起從前竟是更添幾分貌，看著明顯要比從前過得更好的蘭因，蕭母忍不住想到這陣子城中的流言，家中的雜，還有……變得面目全非、渾渾噩噩不知如何度日的兒子。

這樣一對比，蕭母放在紅木扶手上的手都忍不住收了一些，紅也被繃了一條直線。

沒辦法不怪蘭因。

如果不是蘭因的堅持，蕭家如今不會淪為汴京城的笑話，業兒也不會被陛下降職。

但責怪又有什麼用？事已然了結，何況都在陛下面前過了明章，若責怪，就是對聖令不尊。於是無論心中再怎麼想，蕭母看向蘭因時的目還算得上和，“起來吧。”

笑著和蘭因說話，等蘭因起來後，如從前一般，親暱地讓人來邊坐，待蘭因坐穩，方才與蘭因說起今日的來意，“你我如今雖然已經不是婆媳，但到底多年分，我想著總該來看看你如今過得好不好，再以一個母親的份來替我那混賬兒子與你道聲歉。”

看似言語溫和。

可與生俱來的倨傲讓即使上說著抱歉，卻也不會真的向蘭因低頭。

蘭因自然也瞧出來了，卻不在意，聞言也只是搖頭淡道：“我與世子之間本就沒有誰錯誰對，您這聲抱歉，實在不必。”

蕭母聽到這話，倒是沉默了好一會，片刻功夫後，方才看著蘭因繼續說道：“孩子，我自問對你還算了解，可你這次的做法實在讓我有些驚訝。”

的聲音還是溫和的，看著蘭因的目卻帶著幾分探究，目死死地看著蘭因，一字一句說道：“你讓我覺得你變了個人。”

這才是來找蘭因的本原因。

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蘭因才會讓做出這樣的事，更想知道是不是被人挑唆，背後有沒有幫的人，伯府會不會出事。

蘭因笑笑，不去理會蕭母的試探，只是握著青瓷茶盞，笑著抬眸，“是嗎？”

蕭母直言，“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對你是最有利的，我相信即使有你妹妹的存在，也阻礙不了你在伯府的地位。”所以才如此驚訝蘭因的選擇。

“那您覺得我本該怎麼做？”蘭因問。

蕭母說得沒有一猶豫，“你會聽業兒的話，好好照顧你妹妹，把所有事都做得完無缺，做好伯府的世子夫人，讓人挑不出一點錯。”最後看著蘭因平靜的面容，撂下幾個字，“就和從前一樣。”

蘭因倒是沒想到蕭母會這樣了解。

的確。

前世就是這麼做的。

把所有事安排得井井有條，讓人挑不出一差錯，唯獨……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還是個人。

是人就沒辦法真的不去理會七六。

也會難過，也會怨恨，也會在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問自己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蘭因放下手中茶盞，而後看著蕭母溫聲答道：“您是很了解我。”或許因為跟蕭母本質就是一樣的人，們都知道什麼對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

丈夫的寵，有固然好，沒有也不會讓們一蹶不振。

對們而言，名聲地位榮耀才是最主要的。

若真要說不同。

那就是蕭母膝下有一兒一，而什麼都沒有。

可就是這一份不同，造就了跟蕭母不可能一樣，蕭母可以為了的孩子去爭去鬥，去做一個完的妻子讓伯爺離不開，而……午夜夢迴，一人獨坐屋中時，想的卻是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果連爭鬥拼搏的意義都沒有了，那麼完的面終將會被剝落。

所以即使前世沒有那樁事，和蕭業也走不長遠，日復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早就讓心浮氣躁，總有一天，會在沉默中發，而結果只會和如今一樣。

又垂下眼簾，看著杯中微微晃的茶水，慢慢說道：“這麼多年，您可曾對您的婚姻您的夫君到後悔、厭煩？”

蘭因的直言和大膽讓蕭母一向從容的臉變得微沉，看著蘭因的目逐漸變得有些陌生，沉默凝蘭因，似乎真的快要不認識邊這個年輕麗的人了。

可蘭因即使被這樣冷厲的目看著卻還是那樣溫的笑著，的杏眸微微上揚，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不再是從前面對時的恭順，即使的語氣還是那麼溫，“我有，我曾不止一次對這段婚姻，對我的夫君……”

“不對，該說是前夫了。”

看到蕭母驟然變得更為冷凝的臉，蘭因卻未加理會，的角還漾著一抹淺淺的弧度，而後繼續慢聲細語地說道，“我對他，不止一次生出厭煩、厭惡的緒。”

如果前世只是厭惡蕭業的偏頗、袒護，不給應有的臉面和尊重，那麼這一世蕭業的做法更是讓對他的厭惡翻了一番，厭惡他的自大，厭惡他的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厭惡他各種想當然的以之名卻做著傷害的事……

蘭因很想說些什麼，但話到邊又停下，搖了搖頭，“罷了，不說了。”

沒意思。

有些厭倦了，“我知道您今日來找我的原因，您放心，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而我所求也不過一個解，如今我已拿到我想要的，便不會再多生事端。”

管家三年。

尤其這一年，蕭母全權託給。

想要做一些傷害蕭家基的事，實在太容易了，要不然這位高傲的前婆母又怎麼可能會如此紆尊降貴來這邊呢？

蕭母見猜到來找的原因，也沒覺得驚訝，這兒媳一貫是聰明的，要不然不會幾年景就把蕭家上下都給收服了，連帶著的丫鬟都搶著要伺候。

可並未說這個，只是凝視蘭因片刻後，方才說，“你是真的不一樣了。”

蕭母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是複雜的。

蘭因卻笑得溫，甚至還把耳邊一綹頭髮繞到耳後，才說，“或許吧，但我覺得如今這樣好的。”

過得自在。

也不必看誰的臉。

蕭母看著臉上的笑容又沉默了好一會才站起，要離開的時候，垂眼看向蘭因，彷彿只有這樣居高臨下的視角才能讓恢復一些從前面對蘭因時的模樣，跟蘭因說，“我或許也後悔過，但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完無缺的婚姻，更沒有完無缺的丈夫，對於我們這樣的人而言，嫁給誰都是一樣的，把握住自己想要的就好。”

說完便想轉離開，要走的時候忽然想到自己家裡還留著的那個禍害，留步回頭，依舊是以俯視的角度去看蘭因，似笑非笑問，“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你那個妹妹，你就當真不管了？”

蘭因仍坐在椅子上，對前話不置一詞，聞後言方才著鬢髮笑了笑，“不是蕭世子請來的貴客嗎？”

蕭母一聽“貴客”兩字，便知道昨日伯府門前發生的那些事，蘭因都已經知道了。臉微變，卻不是尷尬不安，而是一種被人撕扯臉皮踐踏名聲的不滿，卻又因為無法訴說，只能憋悶在心，致使臉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有那麼一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緒，直到目瞧見蘭因面上掛著的清淺笑容。

那是一種不在乎，亦或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笑容，這副神倒是讓憤怒不滿的蕭母忽然沉默下來，片刻功夫後，看著蘭因沉聲說，“你別怪我，如果你在我這個位置，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

蘭因笑笑，不置可否。

蕭母抿半晌，本想和蘭因說起業兒如今的形，最終也沒有，只是在臨走前跟人說了一句，“我打聽到你的那位母親已經從臨安過來了。”

想到那位前親家的瘋魔，蕭母也忍不住蹙眉，看著蘭因的目難免帶了一些同，“你，好自為之。”

蘭因倒是沒想到這次那位母親竟然會來這麼快，想來是因為蕭業的變化和的決定讓那位好妹妹坐不住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對那位母親早就沒什麼期待了，是責罵還是冷待，對而言都不是什麼要的事。

不過蘭因還是同蕭母道了謝，“謝您告知。”

蕭母便也未再滯留。

轉離開，蘭因未曾像從前似的恭送離開，只是朝蕭母離開的方向微微福，依舊是挑不出錯的淑儀態，眼見蕭母打簾走出，也就起來了。

時雨是等蕭母剛走就立刻打簾進來了。

看到面上的張，蘭因方才出一個真切的笑容。

“沒事了。”

聲安時雨。

……

而門外。

蕭母領著景蘭往外走。

今日這一趟，雖說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蕭母的心其實並不算太好，對蘭因的態度是矛盾的，既有抱歉也有不喜和責怪，於是余瞥見邊的景蘭，想到先前的景，不免冷聲質問，“剛剛和你說了什麼，讓你這般主伺候？”

景蘭聽語氣就知此時心不好。

知道這會不好為蘭因說話，但景蘭猶豫一番還是把先前蘭因與說的話和蕭母說了一遭，原本以為蕭母會生氣，未想到蕭母反而沉默起來，片刻功夫後，忽然聽到蕭母輕輕嘆了口氣。

滿園好風。

蕭母駐步回頭，看向不遠的花廳。

那裡枝葉繁茂，是生機，而眼中神複雜，既有不滿苛責也有欣賞讚揚……顧蘭因是見過所有晚輩中最有本事的人，便是從前不喜歡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否認的能幹。

只可惜，這個兒媳婦以後不再屬於他們蕭家了。

倒也慶幸。

並沒有與蕭家為敵的意思，要不然，還真有些擔心。

“回頭給莊子去封信，我要在府中多待一段時間。”蕭母收回目往外走的時候，待景蘭。

景蘭忙應一聲。

“還有，等風頭過了，找個冰人來家中一趟。”

冰人？

景蘭一怔，抬頭，目訥訥看著蕭母，小半天后才小聲問道：“您要給世子相看？”

“難不我還能給他守一輩子後院不？”蕭母沒好什麼臉，“還是你覺得如今府中那兩個人能擔任世子夫人？”一個有地位卻沒本事，整日不是生病就是掉眼淚，一個……其實蕭母對許氏是有些看好的，這陣子理伯府的事務，雖然比不上蘭因，但也算是井井有條，可那個份，搖搖頭，終歸是配不上業兒。

景蘭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輕輕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