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自覺自己這一回,是徹底同李玄把話說開了。

在心里，李玄待終歸是有幾分憐惜的，自己伺候他這幾年,除了死遁一事做得不妥當之外,從未他為難過。李玄又一貫是念舊的人，再如何,也不會強回府。

現在想想,那日蘇州初見時,同李玄說了自己已經親,求他放了自己，李玄不也當場便頷首應了。

只是,后來同秦懷的假親了馬腳,又有歲歲在，李玄看出了端倪,才用了些手段,應當也是不想侯府脈流落在外，認他人為夫。

如今同李玄說開了,日后絕不阻攔他來看歲歲,李玄亦答應,絕不會讓們母分離。

在阿梨心里，李玄一貫是言出必行的子,一番話說開,徹底安了心后，反倒有些愧疚起來。

實在不該在李玄面前那般埋怨他，說到底，李玄也沒做錯什麼，他是歲歲的父親,想帶歲歲回府也是正常，雖用了些手段，卻沒害了誰，反而幫了秦二哥和章姑娘。

倒是，大過年的，想得多了，便也矯了些。

方才哭了一場，如今冷靜下來，阿梨的思緒也清晰了些。

弱勢，沒必要也不該同李玄來，反正待開了年，自己便立了戶了。

有了戶，便能明正大地開書肆，再不怕旁人上門鬧事了。

至于李玄，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蘇州，過不了幾個月，大抵便要回京了，他想同歲歲親近，自己便也不必攔著。

只是幾個月而已，往后能見面的次數，之又了。

阿梨這般想，便再不攔著父倆親近，原本一個人也忙不大過來，好在歲歲是個乖的，只要在歲歲眼前，歲歲便從不鬧騰。

如今有李玄看著歲歲，阿梨倒是能騰出手，做些別的事。

爐子里的炭又燒沒了，阿梨出去了一趟，弄了一簸箕回來。

才進門，便見歲歲窩在李玄的懷里，低著小腦袋，一臉認真玩個金鐲子。

鐲子看得眼生，金燦燦明晃晃一個，看上去致又貴重，還掛著兩個鈴鐺，歲歲拿在手里晃一晃，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鈴鐺一響，歲歲便笑開了花，晃得更高興了。

李玄在一旁看著，也不攔，更不說，縱著糟踐東西，時不時磕在床榻上，一砸就是一個印子。

阿梨看不過眼，走過去，從歲歲手里接過來，給戴在手腕上，輕聲道，“乖乖戴著，不許鬧。”

歲歲不樂意，委屈著娘，烏溜溜的眼睛像是蒙了層霧氣，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一樣。

阿梨還未說什麼，李玄倒是忙哄起了歲歲，他不大會抱孩子，但態度倒是極為端正的，學得也快，抱起來輕輕哄。

歲歲原也是做做樣子，沒人哄倒也罷了，一有人哄，反而來勁了，抱著李玄的脖子，便開始哼哼唧唧地掉金豆子了。

一哭，李玄哄得更認真了，父倆一個哭，一個哄，反倒襯得阿梨是個惡人了。

在一旁看了會兒，覺得有些好笑，哭笑不得走開了。

了夜，歲歲便犯困了，打了個哈欠，便把鐲子丟到一邊，沉沉睡去了。

阿梨放下賬本，轉頭便看見這一幕，小團子似的歲歲窩在李玄懷里，小手還捉著他的襟，睡得又安寧又安心。

李玄原微微低著頭，滿腔瞧著自家兒，忽的又察覺到阿梨的視線，便抬起清冷眉眼，同對視上了。

安靜的屋子里，兩人對視了一瞬，倒也還算和氣。

阿梨想了想，主走過去，輕輕將歲歲握著李玄襟的手拿開了，邊輕聲道，“您別抱著了，等會兒手該酸了，自己睡吧。”

李玄頷首，順從松開了手，由著阿梨抱走了歲歲。

然后便在一旁瞧著，見阿梨將歲歲放到搖床里，又蓋了的被褥，作細致又溫。

這幅畫面自是溫的，李玄看得都舍不得挪開眼睛，只是那搖床實在簡陋了些，配不上小歲歲，還是該府里人，提前準備些孩子用的件。

還有主母的件。

也不能。

從前阿梨留下的東西，他雖都留著，一樣都沒，但到底不合份了，都該重新準備了。

李玄在心里細細想著，全然沒瞧見，阿梨安頓好歲歲后，朝他投來了為難的神。

天都黑了……

該請李玄走了吧？

阿梨糾結著帕子，又覺得不大好張，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團圓著，朝外趕人，會不會不大好？

更何況，李玄才剛剛大方答應，把歲歲留給，沒幾個時辰，自己便要趕他，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

阿梨糾結了會兒，試探著開口問，“這些日子，您都住在哪里？”

李玄何等聰明的人，一聽阿梨這話，便明白過來了，只裝作沒聽出的意思，回阿梨，道，“江州。陛下遣我來江州辦案，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阿梨一聽，更進退兩難了，蘇州到江州，騎馬都要半日，不問還好，只當做不知道，這一問，更不好開口了。

大過年的，客棧也不開門吧……

心里糾結，面上便也不自覺出了幾分為難，微微垂著眉眼，微黃的燭照在的面上，一張芙蓉面上，眉心微蹙，薄薄的抿著，仿佛為難得很。

李玄自然不舍得為難，正要主開口，說自己另去尋個住。

卻不想，阿梨先他一步開了口，只見輕輕抿著，語氣溫和，輕聲地道，“我這兒還有個房間，您若不嫌棄，便將就歇一晚吧。”

阿梨當初收拾院子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個小歲歲了，便多留了個房間，想著等歲歲略大一些，便該自己睡了。

當時想得長遠，只是還不等歲歲長大，先趕上了李玄這一出。

李玄原都打算走了，此時忽的聽阿梨肯留他，自然覺得欣喜，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說罷，阿梨便去翻了柜子，抱出床褥子，去了側間，將床榻鋪好了，回來后，便朝李玄道，“都收拾好了，只那屋久不住人，落了些灰。”

李玄不是貴的人，他雖一出生就是侯府嫡子，按說也是金尊玉貴的，但其實比起很多公子哥兒，他很能吃苦，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便了大理寺卿。

他頷首應下，“不礙事。”

阿梨也點點頭，又朝他道，“您早些睡。”

這便是趕人了，李玄心知肚明，阿梨還未徹底放下心防，他雖謀劃好了，如何名正言順帶阿梨和歲歲回府，但他一貫不是提前邀功的子，口說無憑，阿梨也不見得會信他。

他也不賴著不走，又看了眼歲歲和阿梨，便轉出去了。

李玄一走，阿梨便也懶得去想其它，今日哭了一場，心俱疲，只想早些睡下。

阿梨睡下，很快便沉沉睡去了，睡夢里，似乎約約聽到旁人家放竹的聲音。

但那聲音只一陣，過了子時，便也漸漸歇了下來。

一夜無夢，阿梨睡得極好，早上醒來的時候，腦子都還有些懵。

搖床里的歲歲不知何時不見了，阿梨被嚇了一跳，忙起來穿了鞋，走出間，便看見李玄抱著歲歲，坐在外間的圈椅上。十幾朵臘梅花散落在案桌上，歲歲一手抓幾朵，“辣手摧花”，小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

阿梨微微安了心。

倒是李玄，見匆匆忙忙出來，面上還有些慌，便主道，“我方才起來，想去看看歲歲，見醒了，怕吵著你，便抱出來了。”

阿梨“嗯”了一聲，去灶屋煮了面，沖了兩碗藕，至于歲歲，還是一樣的加了沫的米糊。

兩人面對面坐著，用了早膳，阿梨正起收拾碗筷，便聽到院里傳來一陣敲門聲。

阿梨愣了下，李玄便朝點點頭，“我去，你看著歲歲。”

阿梨應下。

李玄走過白茫茫一片的院子，打開院門，便見李琰站在門外，后跟著兩個小廝，低著頭，一副不敢看的樣子，兩手提著重重的禮。

李玄眉頭微蹙，李琰一貫怕自家這個堂兄，倒也不是他一人怕，但他自覺如今自己同堂兄，比起家中那些個，總是親近了不了。今日便主登門了，他訕訕一笑，“來給堂兄拜年了。”

李玄來蘇州看阿梨母，雖沒特意同李琰說，但他帶來的谷峰等人，都住在知州府，李琰知道他的去，也算正常。

李玄眉心微松，卻沒松口讓人進，只道，“你有心了，東西帶回去吧。你好生辦差，陛下派你來蘇州，是對你的信任，踏足那些不正經的地方，心思多放在公事上。”

李琰來蘇州，同李玄還有些關系。

當初蘇州知州一案，是經李玄的手查的。

蘇州場了個徹底，大小，輕的撤職，重的砍腦袋，剩下些渾水魚的墻頭草。陛下有心整治，派了自己的人來，但缺個鎮場的，便從武安侯府選了個李琰。

李琰忙點頭應下，他比堂兄小幾歲，雖然面上一直說怕李玄，但實際上沒有敬，哪里來的怕，他父親同武安侯差不多，都是不著調的，李琰上不說，心里卻十分敬仰自己這位堂兄。

見他同自己說這樣真心的話，心里得不行，拂退后兩個小廝，便道，“我知道，往后肯定不胡來了。”

然后，遲疑了會兒，咬咬牙，開口道，“三哥，我多一句，你莫嫌我多事。江州知州不是個好相與的，那老家伙平日里吃齋念佛，但我同他接過機會，總覺，他不像個好人。你這回查郭家的案子，要當心些，倒不怕旁的，就怕那老東西被急了，狗急跳墻。你從前不是和我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話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我知你厲害，但腳的不怕穿鞋的，還是謹慎些好。”

李琰這話說的真意切，李玄雖同幾個兄弟沒多深的分，卻一直照拂著他們，總歸是自家兄弟，此時聞言，倒是多看了李琰幾眼，旋即頷首，“我知道了。”

然后拍了拍李琰的肩，語氣溫和了些，“長進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