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用過早食不久就聽人說，趙珣準備回京了。俞宛江留他吃午膳，他卻推辭說京中事務繁多，不宜耽擱，當即便要啟程。

沈令蓁心道霍留行真是料事如神，竟連這說辭都預想得一分不差。

貴人歸京，霍家人自然依禮前去送行。

霍府門前聚攏了一大家子，霍留行和俞宛江說著客套的場面話，沈令蓁也跟著努力虛與委蛇，囑咐趙珣一路當心，只是心里卻發著愁，想這個表哥這回借送親之便，將慶州與霍府探了個底朝天，也不知回去以后，會不會對霍家不利。

若非傳信不穩妥，倒想與國公府打聲招呼，讓家里人幫著留心朝中向。

趙珣這次的出行似是臨時起意，陣仗并不大，隨從僅僅寥寥十數，霍留行因此提出派一隊府衛隨同保護他。

霍舒儀見狀主請纓，說因兄長腳不便，不如由領著府衛代為相送。

沈令蓁心知是因誤認趙珣為霍家恩人才如此，害怕趙珣借此利用做什麼，于是悄悄從斜后方，了霍留行的腰。

霍留行恍若未覺，朝趙珣拱手：“既如此，便由舍妹代勞，護送殿下至城門口，留行失禮了。”說完才在暗了沈令蓁的手指，暗示放心。

趙珣笑著擺擺手，示意無妨，轉頭出了霍府。

霍舒儀作兒郎打扮，穿一簡樸的勁裝短打，踩著馬鐙輕松上馬，跟著絕塵而去，到了城門口，下馬朝趙珣行禮告辭。

趙珣高踞馬上，垂眼看著，稱贊道：“霍大姑娘一騎堪稱一絕，我等男兒亦心生欽佩，如此武藝，想是承自舒將軍？”

霍舒儀本名“舒儀”，趙珣此刻口中的“舒將軍”，正是指和霍妙靈的生父，也就是俞宛江的原配。

提到過世多年的生父，霍舒儀難免緒不高，垂著眼點點頭：“舒儀確是自跟隨父親習武。”

“舒將軍生前隨同霍節使在戰場上出生死，與其肝膽相照，當得起一聲‘英雄豪杰’，卻可惜十年前，為從戰俘營救出我那表妹夫，不幸葬西羌……”

趙珣說到這里，幽幽嘆出一口氣。

霍舒儀點點頭，臉上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趙珣慨地搖搖頭，似是不愿再多提這些勾人傷的陳年往事，轉而道：“慶此地也不太平，你勤學武藝是件好事，倘使上殺機也可有余力自保，可別像我那表妹一樣弱不風，被人輕易擄了去。”

霍舒儀一愣，抬起頭：“什麼擄了去？”

——

送走趙珣這尊大佛后，霍留行吩咐京墨和空青將書房一切有他字跡的件通通藏到柜中。

他有兩手字跡，一手是擺在臺面上的，一手是必要時書寫信所使。

后者自然寫過便燒干凈了，前者原本并無妨害，因此這屋子里，有不藏書留了他親筆所寫的批注。

關于絹帕一事，他在沈令蓁面前說了個沒有把握的謊，為免事實并非如他所料，須得避開被拆穿的風險。

按沈令蓁循規蹈矩的子，進了他的書房，通常連幾案上大大方方擺著的件都未必仔細察看，更無可能翻他的柜子，因此倒也無需將書焚毀，如此便已足夠。

京墨與空青正在忙碌的時候，霍舒儀回了府，又是一慣的躁莽撞，急匆匆奔進霍留行的院子，叩響了書房的門。

霍留行兩人停下收拾的作，然后才說了“進”。

霍舒儀進屋后看了眼京墨與空青，蹙著眉說：“二哥，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兩人請示霍留行一眼，頷首退下。

霍留行坐在窗邊，淡淡一笑：“這麼急急忙忙的，可是從四殿下那里聽來了什麼消息？”

霍舒儀愣住：“二哥怎會知道？”

“我不單知道這個，還曉得，他恐怕嚼了你嫂嫂的舌，且假作一時失言同你說了，請你聽過以后務必爛在心里，切勿聲張，尤其不可與我這個二哥講。”

眼看霍舒儀噎得說不上話，霍留行笑著搖了搖頭：“他若是不說那句代，你回府后興許還會先和母親商議，再決定是否與我講，可他說了，你反而沉不住氣，偏要立即告訴我……二哥說的，是也不是？”

霍舒儀張得，點了點頭：“我是這麼想的。”又皺起眉，“這麼說，二哥早就知道，沈氏在你與婚之前曾遭擄劫的事了？”

“我知道。”

霍舒儀輕輕咬了咬牙：“那二哥為何不生氣？圣上與長公主千方百計瞞此事，不就是不希這樁聯姻因此毀掉嗎？沈氏興許早已不是完璧之，他們憑什麼二哥娶一個不干不凈……”

“霍舒儀！”霍留行臉發了青，“這種話是你一個孩家，一個晚輩該講的嗎？”

霍舒儀攥著拳頭不吭聲了。

“你嫂嫂是怎樣的人，我看得清楚。倒是旁人意離間這樁聯姻，卻借了你的，你可看得清楚是為何？舒儀，人不懂三思而后行，遲早要吃大虧。”

霍舒儀一滯：“二哥是說，四殿下他……”

“你上回說你嫂嫂自作聰明地添，卻不知若非助我一臂之力，當夜我絕不會如此輕易困。今日我與你講明白，不管你心里作何計較，這臺面上，往后你若再對不敬，再有出格的言行，霍府就容不得你了。”

霍舒儀呆了半晌，幾次張要說什麼，又把話收了回去，最后點點頭，紅著眼圈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霍妙靈眼見長姐回來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道在送行路上遇到了什麼惡人，慌忙來母親。

俞宛江從霍留行那打聽清楚前因后果，提著鞭子把霍舒儀從床榻上起來：“給我跪下！”

霍舒儀哭過一場，冷靜了一些，面無表地跪下來，任俞宛江狠狠了十鞭，一聲不吭。

俞宛江完鞭子，開的上，看著背上一道道目驚心的痕，閉了閉眼，回頭喚人來給上藥。

霍舒儀冷笑一聲：“阿娘怎麼不干脆打死了我？”

俞宛江恨恨咬了咬牙：“你跟阿娘提‘死’字？你可知你活到今日，倚仗的是什麼？若不是十年前，霍節使念在你阿爹救主有功，好心收留我們母三人，你早在邊關喂了狼！你不好好惜著這條命，張就是一個‘死’字，不就在沈氏那里沖惹事，可對得起你阿爹？”

霍舒儀垂下眼來：“我就是念著阿爹才沒法接沈氏。十年前，阿爹是怎麼死的，二哥的是怎麼廢的，我們一家是怎麼流離失所的，河西的百姓又是怎麼被異族踐踏的，阿娘全忘了嗎？他們趙家和沈家害人至此，我憑什麼善待沈氏！”

俞宛江搖搖頭：“舒儀，你捫心自問，同樣是皇親，為何你能對四殿下畢恭畢敬，卻將沈氏視為眼中釘，中刺？這其中當真只有大義，而無私？”

“那是因為二哥之前與我說，四殿下是好人。”

“但你二哥今日難道沒有同你說，沈氏也曾幫襯過他？既然你在四殿下一事上愿意聽他的話，怎麼卻對沈氏不肯服氣？”

霍舒儀語塞。

俞宛江嘆出一口氣：“舒儀，你二哥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兒長于他而言，實在太渺小，太不值得一提了。有些事，從前瞞著你，是不想你跟著我們一起背負，但你再不懂事起來，只怕真要壞了大局，如今阿娘不得不與你說明，你一字一句都記好了。”

霍舒儀皺起眉來。

“二十七年前，當今圣上起兵謀反，迫前朝末帝孟氏退位。末帝誓死不降，最后與他的一眾皇子皇孫們戰死都城。但其實，前朝還留了一位皇子，正是末帝與霍節使的嫡妹之后，也就是你二哥的姑表弟。那個孩子，和你二哥于同一夜出生在戰之中，如今也已二十七歲了。”

霍舒儀瞪大了眼睛：“那位前朝皇子現在何？”

“就在汴京，朝廷的眼皮底下。當年，當今圣上登基為帝后，命霍家將前朝末帝留的小皇子送去汴京。霍家不愿意，便設計拿你二哥冒名頂替小皇子，只是事敗，最終沒能天換日。”

“前朝皇室是因霍家軍撤離都城，才大敗于當今圣上。從那日起，霍家就注定永遠欠了孟氏。所以你要明白，只要前朝那位皇子活在汴京一日，霍家人就一日不可卸下肩上的擔子。舒儀，你二哥要走的那條路，不是你能夠同行的。你若真心為他，就把眼界放得寬一些，遠一些，好好在他后做一個妹妹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