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雖不大喜歡這個兒媳, 禮數卻還算周全，迎親辦得熱熱鬧鬧的，也讓舒芝心里那份忐忑散去不。

 論理娘家得有送嫁的姐妹, 舒靈與妹妹不合, 舒筠就更不消說，婚禮上都不曾面, 最后舒芝給四妹舒菁塞了個大金鐲子，央求著送嫁, 舒菁子比舒筠還沒主見, 便糊里糊涂聽著安排上了轎，待將舒芝送房, 陪著坐了一會兒，方借口回了府。

 風雪不住外院的熱鬧，舒芝獨自一人在喜房坐著，心里終于踏實了。

 淮王府世子娶妻，太上皇親自到場, 其余朝臣與王爺王孫自不待言，府前所未有熱鬧。裴江被灌得醉醺醺的，淮王怕耽擱房, 愣是請幾位侄兒去擋酒, 總算將裴江給扶了下來。

 雪越發大了, 爐子里的炭火燃了又滅，客人漸漸散去, 淮王回眸瞅了一眼趴在圈椅上不省人事的兒子，嘆了一聲, 吩咐管家, “將人送去房, 預備好的醒酒湯也給他喝上一口。”

 管家照做，著平日伺候裴江的兩個小廝攙著他往后院去，裴江架在兩個小廝肩膀，聽得后喧囂漸漸消弭，行至正院前面的穿堂，忽然睜開一線眼，

 冰渣子砸了他一臉，他鼻尖吸了吸，冷氣灌來，他并未喝醉，不僅未喝醉，人還相當清醒，自年初元宵摔傷后，裴江那事便有些妨礙，喚了幾個丫鬟試了試，偶爾能匆匆應付，偶爾總是不，大夫勸他別急，故而裴江又休養了整整半年。

 行宮那回被舒芝勾得來了些興致，后來關鍵時刻舒芝打斷他，他又泄了氣。

 眼看親在即，他心里頭急，私下又喚丫鬟侍寢，也不盡如人意。

 大紅的芒過琉璃窗漫出來，簇簇白雪被燈籠搖落，眼看舒芝的丫頭婆子立在門口，往這頭迎來，裴江不由了一把汗。

 舒芝的娘早備好醒酒湯，待小廝將人摻進去，便將湯水呈至舒芝跟前，舒芝已卸下釵環，換下喜服，只穿了一的寢，屋子里燒了地龍，面頰猶在發燙，親自過來侍奉夫君喝醒酒湯，哪知喝了不到一口，被醉眼朦濃裴江給打碎了，還潑了一。

 舒芝氣得眉間蹙起，卻不敢吱聲，一面進去重新洗漱，一面吩咐人再備一碗湯。

 如此來回，裴江心想舒芝是不把他灌醒不放手，最后勉強喝了幾口，裝作幽幽醒來。

 又是洗漱，又是換寢，待折騰停當已是半夜。

 紅帳被垂下，寬大的拔步床躺著夫妻二人。

 裴江直睡著一不，看樣子是累壞了。

 舒芝衫半解，靠過去，纖手覆上裴江的腹，跟輕羽似的一點點撓他，含糊不清喚他，“夫君，你醒一醒，今夜是房呢。”

 裴江皺著眉嗯噥一聲，假裝沒，想試探自己有無起，為了鼓勵舒芝他甚至出修長的手臂半攬著妻子，舒芝得到暗示，自是使出十八般武藝，也不知是過于張還是旁的緣故，裴江還是不行，他睜開疲憊的眸子，一副醉醺醺的口吻，

 “明日吧，今日我接親乏了，明日補償你。”

 言罷，便佯裝睡過去。

 舒芝登時眼眶泛酸，盯了丈夫片刻，忍氣吞聲下了塌來，去浴室凈手，這時娘鉆了進來問，

 “這是怎麼回事？”

 舒芝想哭卻又不敢，委屈嘟囔道，“世子睡了。”

 娘吃了一驚，從舒芝艱的眼神里讀出門道，輕聲寬，“喝了酒的男子的確如此。”

 舒芝卻不信，哭喪著道，“哪有，不是聽說男人容易酒后失德麼？”

 娘失笑，“姑娘年紀還小，切莫道聽途說，喝了酒才是不呢。”

 舒芝見娘如此篤定，心里稍稍得到安，凈了手面重新去了婚房。

 而這個時候，隔著簾帳，已聽得丈夫打起呼嚕，舒芝形單影只立在空的喜房，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這一夜自是這麼待過去，翌日晨起裴江倒是醒得早，神采奕奕照顧新婚妻子梳妝，舒芝權當他昨夜真的是醉酒，心底的那點空落終于得到彌補，也朝他出一個靦腆的笑來。

 夫婦二人先是去王妃起居的安榮堂敬茶，暖閣除了王爺與王妃，還有府上的庶子庶，淮王除了王妃外，還有姬妾十來人，孕育庶子七人，自裴江與舒筠解除婚約后，王爺便親近兩位側妃的兒子，這讓王妃倍力，如今就盼著舒芝與裴江順利圓房，給整個大胖孫兒，好鞏固母子地位。

 王爺面倒是尋常，王妃則張地盯著兒子媳婦打量，放眼瞧去，兒子神無異，仿佛帶著新婚的喜悅，兒媳婦面便有些耐人尋味，沒有圓房過后的赧，也沒有明顯的不悅，王妃拿不定主意。

 待敬茶結束，也不敢多問，兒子提醒過不許管房里事，王妃若多必定招致反，若直截了當問兒媳婦，擔心了餡兒，一場敬茶禮好不煎熬。

 這邊王府禮儀結束，淮王起道，“隨本王宮給太皇太后，太上皇與陛下請安。”

 舒芝與裴江起跟著王爺夫婦行至門口，外頭風大，一家人站在簾等著下人披氅戴羽帽，淮王扭頭看了舒芝一眼，不知為何竟是想起舒筠，神恍惚，若是那孩子嫁過來多好，可惜木已舟，視線慢慢聚焦，察覺兒媳婦面帶，淮王說服自己摒棄見，提醒道，

 “今日起，你便是皇家的兒媳，兒是太上皇的長孫，你便是長孫媳，得謹言慎行，做弟妹們的榜樣，明白嗎？”

 舒芝眼眶酸，自定親，淮王幾乎沒正眼瞧過，這還是頭回鄭重與說話，舒芝心里織著委屈與歡喜，連忙屈膝，“兒媳謹遵教誨。”

 待一家人登車至東華門，舒芝看著滿宮紅墻綠瓦，莊嚴氣派，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皇家的一員，母親瞧不起又如何，姐姐冷漠又能怎麼樣，王爺說得對，是皇家的長孫媳，會萬人矚目，抬目，前方宮道幾乎不到盡頭，仿佛是綿綿無盡的繁華在等著。

 舒芝昂首迎過去。

 太上皇將敬茶的家宴設在仁壽宮，淮王帶著兒子兒媳進去時，發現除了各府的王爺王孫，國子監祭酒孫老先生與司業舒瀾風也在，心里頭萬分疑，王妃帶著兒媳給太上皇磕頭，也與其余王爺王妃敬禮，

 太上皇倒是很給面子，賞賜不菲，又與長子解釋道，

 “太皇太后晨起不適，午后兩個孩子去慈寧宮外頭磕個頭便罷了，至于孫先生與舒先生，嘿嘿，”太上皇笑著道，“昨個兒我庫房翻出一幅古畫，不知真假，遂請二位宮品鑒，念著舒先生乃長孫媳的叔伯，干脆留著一道用膳。”

 淮王與舒瀾風好，自然是樂意的。

 敬茶禮結束，眷退去側殿擺宴。

 正殿只剩下一群大老爺們，淮王干脆挨著舒瀾風說話，裴江坐在對面與裴彥生在一塊。

 裴彥生前不久也已大婚，大婚后他整個人氣質大變，不說話，一貫潔自好的男子，婚后竟也納了兩名侍妾，這倒是讓裴江刮目相看，拉著堂弟便討教婚后長短。

 這時，門口侍稟報，

 “陛下駕到。”

 除了太上皇，眾人齊齊起行禮。

 裴鉞一玄袍大步邁進，他一眼看到了舒瀾風，愣了下，旋即抬手道，“免禮。”

 臨川王本坐在太上皇側，瞧見他來連忙讓開一個席位，大家依次往后退，裴鉞挨著太上皇坐下，待宮人奉了茶，太上皇便指著舒瀾風道，

 “這位是國子監司業舒先生，你應該見過吧。”

 上回在行宮給儒學選拔宗子，當時舒瀾風在裴鉞面前過臉，裴鉞既然盯上了人家兒，不可能不在意的父親，立即和悅道，

 “朕見過。”

 舒瀾風也迅速起朝皇帝行叩拜大禮，裴鉞趕在他下跪前連忙抬手一扶，換作平日皇帝對臣子只需虛扶，但裴鉞這回實打實扶了舒瀾風一把，他作太快，又為寬袖給遮掩，除了舒瀾風旁人不知。

 舒瀾風心頭無比震驚，近來他深皇家恩威浩，不是提拔他的妻舅，就是遣太醫給他妻子治病，舒瀾風銘五的同時，也生出幾分疑。

 就因為舒筠被皇家退了兩回婚，故而太上皇與皇帝如此禮遇？

 這個念頭剛起，視線忽然瞥見了皇帝的腰封。

 也不知是舒瀾風眼花，還是過于敏銳，他竟然覺得這腰封無比眼，圣駕面前豈可失禮，舒瀾風一步一步往后退回自己的席位，在坐下之后，忍不住又瞄了一眼。

 怎麼跟筠兒給他做的那件腰封面料一模一樣。

 舒瀾風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封。

 裴鉞今日穿得是一件玄常服，腰封是他額外搭的，這是舒筠新給他做的腰封，近來朝務繁忙，二人見面屈指可數，天冷舒筠擔心母親子也不敢輕易外出，為解相思，只得私下給他做，裴鉞昨日剛得，今日便迫不及待穿上了。

 倒也沒有顯擺的意思，就是心好。

 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腰封與舒瀾風一模一樣，神便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吃味，猜到那姑娘要給自己制裳，定是打著父親的旗號，眼下二人撞一塊，著實有些尷尬。

 人家父親穿得正大明，倒是他的。

 幸在腰封是靛藍，若不細細分辨，也無人察覺。

 裴鉞面斂如常。

 太上皇便指著裴江，

 “還不快給你皇叔磕頭行禮。”

 裴江收斂了笑意，正了正冠，來到裴鉞跟前下跪，頭剛磕下去半個，余忽然看到那抹腰封，裴江覺得眼是因為紋路眼，一個人繡花的習慣很難改變，舒筠繡花紋喜歡在尾上繞個結，顯得俏皮可，且舒筠極繡蘭花，當初舒筠給他納過鞋面繡過香囊，退婚后雖還了回去，印象還是有的。

 大約是巧？

 裴江也不敢多想，得了裴鉞的賞賜便退了下來，只是也與舒瀾風一般，時不時與裴鉞腰間脧上一眼，越看越奇怪，心里像擱了塊石頭。

 舒瀾風盯著裴鉞瞧，裴鉞不覺冒犯，但裴江就不一樣了。

 他是舒筠前未婚夫。

 聯想那姑娘糯好哄的子，從不吃干醋的帝王，忽然泛起一口酸氣，他冰冷的目落在裴江上，

 “兒最近所司何務？”

 沒有考取功名的皇室子弟，會在宗人府領一份閑差，當練手。

 裴鉞從不搭理這茬，特意問起，準沒好事。裴江后頸一涼，連忙繃直子規矩坐著。

 淮王替他接過話，語氣微微帶著嘲諷與無奈，

 “他呀，能做什麼，整日吃酒好閑，我讓他跟著老寧王打下手，記記賬目。”

 老寧王是太上皇的弟，這一屆宗人府的大宗令，待今年一過，便將由淮王接過這項差事，淮王原是打算讓兒子多歷練歷練，往后也是兒子接他的班。

 顯然，兒子不爭氣。

 裴鉞一聽這話便知淮王的安排。

 這樣的人怎堪為大宗令。

 裴鉞語氣淡漠道，“游手好閑可當不好宗人府的差，既是要歷練，便去督糧，渭北隴西一帶的糧食運送，全由兒督送。”

 這話一出，裴江臉上褪盡，乍然一聽是提拔看重，實則是吃苦，那渭北苦寒之地，他這一去不是去喝西北風麼，況且那活計是吃力不討好。

 太上皇看了一眼裴鉞，心中微有不滿，他還舍不得長孫吃這個苦。

 淮王默了默，倒是沒反駁，只道，“臣接旨。”然后朝裴江使眼，示意他叩謝天恩。

 裴江險些要哭出來，眼從圈椅里下來，苦著臉道，“皇叔，侄兒是哪兒做錯了，您要責侄兒？”

 裴鉞還未搭話，淮王怒得低斥，“你個混賬，陛下是看重你才讓你吃苦，想當初陛下十多歲便去了邊關，第一樁差事便是督糧，你何其有幸！”

 裴江不敢說話了，只眼神哀求太上皇，太上皇手都擱在圈椅把手，來回挲了幾回，瞅著裴鉞漸冷的臉終究忍著沒開口。

 舒瀾風莫名地彎了彎，只覺解氣。

 回到王府，裴江跟打了霜的茄子，一頭蒙在炕床的薄毯里不吭聲，舒芝也從王妃那里聽到消息，心里埋怨裴鉞不是零星半點，好好的新婚，非要把夫君差去那不之地，這麼不解風，合該皇帝娶不到媳婦。

 聽著意思年后開春就要離開，這越發顯得圓房的迫。

 得在這段時日懷上才好。

 舒芝于是似水地在他旁安，甚至不惜將丫鬟全部差使出去，將的子覆上去勾他，裴江著實有些念頭，鉚了一口勁將舒芝打橫抱起，氣勢洶洶往床榻去。

 舒芝摟著他脖頸激地哭出來。

 總算是了。

 一刻鐘后。

 舒芝看著空的床榻，臉時而綠時而青。

 這這這...算什麼？

 在門口晃悠兩下繳械投降？

 凈房顧著子的裴江也很沒面子，他在猶豫是回去哄一哄妻，還是尋個地兒破罐破摔躲起來，原想選前者，可是聽到簾帳傳來抑的哭聲，裴江合上干脆跑了。

 裴江回到自己書房，想起舒筠曾給他做過一個香囊，當初退親時沒尋著，謊稱燒了，這會兒忽然想起可能在書房，四翻箱倒柜，終于在格子里找到那個香囊。

 猶豫了一下，他擱在腰間。

 與此同時，忙了一日的舒瀾風也急忙趕回了府。

 今日在仁壽宮見到的一幕實在是過于匪夷所思，這種巧合也不是沒有，畢竟宮里繡娘多，繡藝五花八門，撞上一些花紋設計也無傷大雅，但舒瀾風心里頭還是不放心。

 告訴妻子，擔心妻子憂思疾，權衡一番，舒瀾風行至穿堂，腳步忽然折往了舒筠的閨房。

 即便是父親，也不能隨意進兒閨房，舒瀾風來到院子門口，便有婆子迎了出來，他背著手立在風口沒，

 “小姐呢？”

 婆子連忙屈膝搭話，臉上還帶著憂，“回老爺的話，姑娘今日出門摘雪，不小心摔了一跤，腳踝腫的厲害，如今涂了活絡油在床上躺著呢。”

 舒瀾風聞言哪還記得什麼腰封不腰封，連忙詢問兒傷勢，婆子只道無大礙，舒瀾風急得在廊廡下來回踱步，這下是越發不好進去，偏生天寒地凍，妻子不能出門探兒，只得兒一人煎熬，舒瀾風心疼得跟什麼似的，隔著窗牖安兒幾句，搖搖頭踱步回了杏花堂。

 夜里用了晚膳，陪著妻子說了一會兒話，等著蘇氏睡了，舒瀾風不放心兒，打算去瞧一瞧，白日雪停了一日，夜里又刮起寒風，大片大片的鵝鋪下來，舒瀾風了披風打了個寒。

 杏花堂在西，舒筠的閨房在東，出了穿堂繞過前方的游廊過去便是。

 除此之外，舒筠閨房的后罩房連接著杏花堂東南角，仆人便是從此給兩邊的主子送熱水，舒瀾風從正房繞出來行至東邊的回廊，借著角門瞥見兒閨房燈火通明，確定舒筠沒睡，便大大方方從前方繞過去。

 豈知待他邁至閨房前的月門口，除了廊廡點了幾盞風燈，正房驟然一片漆黑，平日守門婆子不見，是芍藥抱著手爐哆哆嗦嗦出來行禮，

 “老爺您怎麼來了？姑娘已經睡下了。”

 “睡了，什麼時候睡的？”舒瀾風面帶狐疑問道。

 芍藥苦笑著回，“都睡了快半個時辰了。”

 舒瀾風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