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攻略京九曜許多年，無所不用其極。

冰霜高潔的圣、清純真的青梅、百蝕骨的花魁……幾年間，京九曜邊總會出現形形的子。

他不知，那都是我。

就連他府門口懶腰的母貓，月下拂面的楊枝柳，也都是我。

這本就一個為他而化的須彌世界，故事里的活，從來就只有我和他。

而他心之日，便是死之時。

1

『叩叩叩……』

風雪夜山神廟，突然響起敲門聲。

一下一下的，有韻律極了。

門被推開，山雪濡濡，進來的是位仗劍道君。

素衫道袍，淡烏發，心中丘壑，眉間山河，鋒利淡漠地像把染煞的冷劍。

廟中百鬼夜行。

我被捆著腳踝倒吊在一口汪汪鐵鍋上，其下熱氣騰騰，垂落的頭發很長很長，末梢尾已在沸水中零落。

『滴答、滴答.。』

我上不斷有珠暈開，濺在鍋里，漾出一圈一圈漣紋。上穿的紅錦袖袍被夜叉鬼撕落，出大片雪白的皮，圓潤的肩頭。

我嗚咽哭泣，憤死：「不要！」

聲音一唱一纏，繞梁綿綿，向著門口，有無聲的：「道君，救奴，救救奴……」

數不清這是我第幾次勾引京九曜了。

芥子須彌中，時間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

「天青。」

他眉目低垂，薄輕啟。

太行嶺上三尺雪，星君袖中天青劍。

下一瞬天青出鞘，靈閃過，劍氣浩，百鬼逃竄——

畫皮鬼慌間被踩到了皮囊，咬牙哧溜一聲從頭頂鉆個，跑出個碩大的白老鼠。

瘦腰郎了長面團，繞著疊著爬房梁，結果一頭撞上自己的尾，徹底昏死過去……

『吱呀』一聲，倒吊著我的繩結也歪歪扭扭，被驚開了齒口。

我就這樣晃啊啊，滿滿落在京九曜懷里。

著的足是三月含苞待放的花，在他的臂腕上蹭起驚雷。

我嚇得閉了眼，死死鉆在他懷里，再睜開時，已綴出幾滴明淚，看上去孱弱無害，心有余悸地拍拍肩：

「嚇死奴家了，要不是道長，奴剛才就死定了……道長，奴的心現在還是『砰砰砰』地，跳的好快……」

說話間紅紗飄落，那樣白的，較雪還要白三分，凹凹的腰，聳旋的白鴿，蝕骨無雙。

京九曜的目怔住，凝在肩頭的一個小點上，沒有往下，平素古井無波的眸，如今也有了漾的緒。

寺廟的燈火燒得噼啪作響。

我握上他的手，引導著向自己的膛，頰上染出淺緋，上是淡淡的桐香：「道長，你聽，跳得這樣快呢！」

他沒有。

我心中大喜，心想難不京九曜偏的就是這一口？母神在上，把花樓楚館都逛遍，我不是我，是眾生，是世間所有兒香，在須彌芥子里套上各的皮囊百般巧遇，但始終未能更進一步。

九重天上萬年難遇的奇才，戮我全族的神君京九曜，掌司命回，修無大道，終于在這一刻也失守了片刻靈臺。

他的眉目仍舊平穩，視線卻落在我肩頭的小痣上。

我，裝什麼清高柳下惠呢，隨即手指沾，在那枚痣上輕輕描繪，是殊麗的糜爛之，風月無邊。

仰起頭，眉眼彎彎，昏燭如豆我如月，心里燃起快活的火焰。

神君啊神君，你修無道，若有心時，亦是死。

「道長，枉你還是出家人呢，一直盯著奴家的痣看，也死了……道長，你這麼喜歡，不如就請親自來？」

京九曜抬起手，我勾出璀璨的笑，卻在下一秒，笑容僵在臉上。

他腰間的天青劍繞道后方，穿心而過，將我捅了個對穿。

我撲通倒地。

暗紅的泛著銀銀澤，從前流下，匯蜿蜒的小河，慢慢地，將我整個人吞噬。

視線的最后，是京九曜無波的眼……

大雪從破落的屋牖斜飄而來。

我咳嗽幾聲，四肢發涼，待京九曜走遠后，才從地上爬起來。

歪了幾骨頭，我開膛拿手正了正，咔嚓一聲，脖子又歪了，又掰了一圈調整方向。

還沒等脖子調好，臉上的皮又撲簌簌往下落。

向左，不行，太過，向右，嘖，這樣就好點。

我嘆口氣，把臉上的畫皮布扯下來，讓眉眼也吹吹風，嗐，早知道就多逮幾只畫皮鬼做備用了，你看現在掉的。

樹影倒映窗牖，黑魆魆的，像藏于暗的鬼魅魍魎都現形。

我吊坐在山神像上，膝蓋正放著一張畫皮，提筆修補五。

唔，下次，該幻什麼樣的姑娘好呢？

2

一個人對人人都善良，就等同于對人人都冷漠。

若說救人一命當抵七級浮屠，那京九曜出山門的一路，便已該造了百八十座浮屠塔了，雖說這浮屠都是鏡花水月的虛妄，不過是我衍生的枝葉幻化。

我系千里，牢牢控制住須彌境的每一個角落。

京九曜境一十三年，所見所遇無不是我所化。

冬日的夜空，月也銀銀，我無聲地一路同隨。

他救了快被凍死的獵娘、落水冰河的寡，路過正在歡的春婦、姿質風流的窕娘，甚至于連卡在枝葉里嗚咽的小貓也撈下來，給了一副絨毯。

可每個刻意合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被他推開。

呵，這樣善良，這樣冷漠。

已第一萬七千零八次了，畫皮悉數用盡。墻上刻滿計數的道痕。

由我出本相所化的良家自強盜窩里向他撲來，京九曜沒有躲，目直直地落在我落的肩頭，那里盛開著一顆紅痣。

月澤流，度落在我的秀發上。

我眼神很冷，卻像摻了碎鉆般閃亮，手指肩頭，若有所思——

唔，盛名上重天的星君九曜，不喜人，偏人肩頭的痣不？

這可真是巧了。

紺青流和他的道袍融在一起，腳鈴聲，我在他的懷里，勾巧笑：

「大人，救我，我害怕。」

我蹭著他的膛，出纖細的頜骨，脆弱如二月柳，一折便彎，眸里映倒著雪山泉，純澈又依：「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京九曜沒有。

我便蹭得更近。

直到一陣白閃過，周圍簇擁而來的山賊悉數倒下，他才出手指將我推開，頭頂上傳來一道清冷微的聲音。

「我與姑娘，是否哪里見過？」

須彌界中，一萬七千零八次，我攻略的對象，京九曜，第一次認真地同我對話。

他問我：我與姑娘，是否哪里見過？

他忘記了。

他果然忘記了！

千年前，扶澤谷，梧桐草木所幻的怪世世代代族居于此。

草木修速度本就慢于其他種族，是以常被別的妖怪欺凌，直到這一代的大長老，竊取了諸神的香廟信仰之力，劍指虎王，草木怪的地位才好許多。

我是梧桐妖骨所煉制的名琴焦尾，自開智時，就被寄養在大長老屋。

教我收余恨、鍛靈氣，早化人形，苦海求道。

也曾著琴弦，與我低語：「荼音，天神萬民煙火，吸俸養之力，可對民眾所求不理不睬，既如此，不如我族用，全信民之愿，竊信仰之力，求活命之機。」

「如此，神佛心憫，不會怪罪于我們的。」

不會怪罪嗎？

真不會怪罪的話，為什麼神君京九曜要戮我闔族？

那些殷經歷所產生的斷痕截裂此生都不可能彌合，心中的角落里它無時無刻不在野蠻生長，要直直將我燒化。

猶記得，那年春，北張村，變婆作。

村里已死的老人爭相從墳墓里爬出來，渾腥不可聞，指甲直有二寸長，揭棺而起后，們各回各家，燒火做飯，喂洗，看上去和從前別無二致。

只是帶蛆蟲，腐一日較一日落。

剛開始只是飯里舀出幾截指骨，偶有眼珠，惡心是惡心，但畢竟是至親家人，村人們也沒多想。

可后來，變婆開始吃鴨，甚至開始生吃小孩兒。

村東頭張農夫家有雙兒，夫妻白日出耕，變婆化作早死的祖母哄著兩小孩玩耍，姐姐困乏窩在床頭小睡，突被嚼東西的聲音吵醒。問祖母在干嘛。

祖母言：「吾，吃云豆。」

還問吃否。

姐姐點頭，祖母便遞給，拿到手，才發現是小孩的眼眶，姐姐尖一聲，忙去掀弟弟的被子，果然床上空無一，只剩滿榻濡和斷指殘肢。

村民大怒，可變婆殺不死燒不化砍不斷，埋了還會再爬出來，只好求到星君廟前。

高高在上的神仙，富有九洲，信徒遍野，這樣的哀嚎，他們是聽不見的，聽見了，也只會輕飄飄道一句『命運使然也。』

真正聽得見，要去管的，是小小的桐妖。

桐妖竊取他們十分之一的信仰之力，便要全力以赴他們的訴求。

北張離扶澤，何止千萬里。

長老笑瞇瞇地著我的頭：「荼音，你第一次出山，人間熱鬧，燈火繁榮，不必急著歸鄉。」

燈火繁榮，可緩緩歸矣。

歸矣，歸矣。

可長老，荼音沒有家了。

鐘山混沌，扶澤獄，，，到都是，哪哪都是，我踉蹌著同手同腳爬上山崖，不能置信。

我走前，長老還從懷里出一個小荷包：「荼音，上次的香火錢，我抓

了一點。拿去買糕點吃，人間的娃娃都喜歡哦……」

小小的荷包里，不過六七個銅板。

北張莊里，也只能買半包云片糕。

我們靠竊人信仰而活，卻只敢拿一點點，就一點點，多了的，都不要。可這樣，竟至于全族慘死。

長老，我不吃云片糕了，我不下山了，我要你活過來啊。

卻再聽不到回復了。

躺在地上沒有生息，蒼老的臉上全是泥。從前只要我不開心，總會我的頭，變著花樣地哄我。

扶澤谷死了好多人。

被屠戮滿門，我彎下腰，淚水逶迤落在染的草珠上，把長老不瞑目的眼睛闔上，說過，竊人香俸，遲早報應，所以荼音你要快快長大啊……

有報應，可罪名不該是死，罪不至死啊……

夜雨淅瀝。

回溯燈的留影是驚魂一瞥的神君京九曜。

他長發垂腰，無風而，眉目淡漠，半張臉上有紅文閃。天青劍上寂滅流，殺人若斬般輕松，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天有四時、五行、九曜。

你看這個人，他掌九執，宰禍福，無所不有，囊括九野，百姓視他如信仰，他卻能這麼輕易的造下殺孽。

哈，什麼是神，什麼是妖？

我扶著枯樹。

覺像做一場永不見底的噩夢，傾聽著從心底一陣陣地流向腦門，悸著又流回心臟，只能大口地倒涼氣。

殺吧。

殺了他吧。

早晚。

3

醒來時，是間破屋。

京九曜守在門口休息。

山賊窩里，他說要送我回家。

我隨意指個方向，濡濡夜，明月高懸，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后藤蔓瘋漲，盤錯節如群蛇條，近路瞬間被堵死。

于是繞山而行。

放出幾只夢蝶，我偏下床，來到他面前，用眼打量著他的面容，一路向下，停在他的脖子，目灼灼——

那兒白的像截無暇玉，線形姣好，結凸起。

我，手有些，真想摜上去，一寸寸碾末，掐斷他的咽。

京九曜眉頭鎖，是在掙夢蝶的束縛。

上神如他，竟也有在夢中不敢直面的沉重嗎？

他，囁嚅幾句：「我可以，我能控制好它……」

月正好，銀白流傾斜籠上我的緞發，我眸中冷然，抬起手，夢蝶出現在指尖，不偏不倚要打他靈臺的瞬間，他忽然睜開眼。

瞬間消散。

纖纖手，拂面垂柳，指若削蔥。

我點上他的膛，笑意盈盈：「大人，晚上涼，荼音給你披件毯子吧。」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荼音，你要忍，無道心未破，百邪難侵，現下你絕不是他的對手。

京九曜偏頭躲過，他看著我，眼里是靜若湖水的冷冽。

毯子架在空中，我以為他不要時，他卻突然接過，按住我的手腕，一個轉將我拉在后。

我有些詫異。

誰不知九重天的上神九曜星君，平素清冷最不近。

漫天淡香撲面而來，他說：「小心，有妖。」

妖？須彌境最大的妖，就在你后呢。

蔻甲長，直指他的后心，半樹化，周靈力瘋漲。

『轟隆』一聲，窗牖門扇狂風大作，我手中的作停滯。

耗我全部修為凝結而的須彌境中，竟真的出現了別的妖。

那糜爛的腥臭味，蛇。

干溪有，水盡則見。

蛇是由河間水產死后的怨氣而化，蛇形，四足，螭吻。

天寶年間首次現，干溪有打魚郎，頓頓皆魚蟹，那晚有個窈窕婦夢：「汝吃魚，不知亦將葬魚腹耶？」

魚郎不屑一顧，次日打魚，果然被巨魚咬掉腦袋。

說來奇怪，干溪水深不過丈，也是頭次見這麼大的魚。家人將他下葬，當晚巨魚躍出溪河，將他墓碑拍碎，魚郎暴尸荒野。

自此，干溪水產富足，再無人敢過分漁獵。

一水怪一木，一東北一西南，大妖好好地闖我結界作甚？若里面沒花招，說出來鬼都不信。

慌間左腳踩右腳，我踉蹌絆倒，撲在京九曜上，抬眼里綠幽幽，無聲同蛇對視——

滾！

他是我的。

京九曜反應迅速，他攔住我的腰，穩定形，并指掐訣，天青劍靈大閃，和纏打在一起。

只見蛇后，憑空幻化出七個黑瘦影，如疾風閃電般撲襲而來。

藤枝從地里涌，在看不見的死角里，將其中一個黑影活活絞死，寸寸灰。

我勾勾角。

不速之客闖你家院，怎麼辦，那就都殺了。

斜雨簌簌，劍閃爍，京九曜的道袍被風吹得拂起。

我攥住一角：「大人，我怕。荼音的命，便全仰仗大人了。」

天青劍朝向黑影劈去，逐個將其打散。

被困在劍陣，面如金紙，肩膀也流出污黑的跡。

卻依舊不甘心，像野一樣地嘶吼掙扎，張開的口里，是被齊齊切斷的褐舌。

是誰控制，驅闖結界，又是為了什麼？

須彌芥子一萬年，現實塵空不過眨眼間。在外界，已有人發現京九曜失蹤了嗎……

看向我，忽然出一個笑。

乍然大一聲，拼著被天青捅穿肺腑的疼痛，也要向我撲來。

流如注，按住我的肩，一縷黑氣鉆我靈臺，的五臟登時化藤蔓，卻半點絞殺不得，那黑氣，一點點落我的丹田，融元嬰。

我吐出一口，滿頭青化白發。

妖力一寸寸崩塌，我竭力忍耐才沒在京九曜面前出本相，小貓一樣往他的懷里拱，哀哀道：「大人，我疼，荼音好疼……」

我在撒謊。

其實不疼，只是很熱。

黑氣腑一降靈臺，我就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

仙骨，無盡歡。

從前勾引京九曜泄元，我不是沒想用過這些下九流法子，畢竟對一只妖來說，天然漠視道德規范和人間律法。

妖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所行無忌，天理不容，沒什麼下賤高貴之分。

可俗世的藥對我無用，對他亦然。

只有一樣，無盡歡，修合歡的神之骨，這東西后勁太大，中者得不到紓解，管他神佛妖魔，百死無生。

京九曜常年居神界雪嶺，又修無大道，每一次，都足以消弭我被烈火灼焚的痛苦。

他眸微，指推開我。

我反手上，將臉在他的手背蹭蹭：「可是大人，荼音真的好疼，幫幫我，幫幫我……」

大霧四起，我眸里涌上水層。

搖搖墜，清澈滴。

卻澆不滅心里正焚的紅蓮業火，也融不化高嶺雪山的一塊冰。

我才要更近點，攬我的人起了，下一刻，他拎著我的后脖頸，將我扔我水中。

『撲通』一聲，濺起萬千水花。

京九曜坐在岸邊，一本正經：「無量天尊，姑娘洗洗就好了。」

我：……

死道士，臭牛鼻子，大冰塊，我吐了，你看不見嗎？

4

凡水怎能洗凈神骨無盡歡。

浮沉在火海里，周的水似也染了我的溫度，寸寸滾燙。紅裾盛如雪地梅，約的曲線舉世無雙。

我綿婉悠轉，一嘆三唱，每一眼都勾著拉的黏甜，用盡渾解數。

「大人，荼音不嗎？」

京九曜不不搖，雙掌和十，還有定心念遍清靜經。

臭道士。

我知道，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神君就是如此。

似無還若有，似有實屬無，他的，是天下，萬，憐眾生獨不憐我，如何能對路邊一草一木的逝去心有所。

毋庸置疑。

這牛鼻子真能親眼看我被無盡歡折磨而死。待我死后，說不定他還會假惺惺地念兩句經書。

有個屁用！

我最恨的就是神仙這樣。

生而為妖，我本自在隨心，翱翔于風，扎扶澤谷，想開花開花，想睡覺睡覺，閑暇時撥四弦，于枝上輕舞。

同族聚在一起，大家快快樂樂熱熱鬧鬧地合拍唱曲。若不是京九曜毀了這一切，誰想扎進塵間，妄心思，活得不人不鬼，任仇恨彎雙肩，從此沒了自我。

水下的蔻甲掰折，溢出殷。

他不救我，我得自救。

于是彎指掐訣，黑瞳幽幽，一條通綠水蛇向我游來，弓起背來，朝我『嘶嘶』地吐著紅信。

「大人，有蛇，有蛇！」

尖一聲，我向后倒去，水沒進我的鼻腔，我卻勾起一個無聲的笑，出手用力撲騰，掙扎幾下，直至落進一個有力的懷抱。

果然來了。

水打了衫，我按住他的肩，垂眼看去，窄腰寬肩，線條縱橫，蓬上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不虧不虧。

紅素袍，纏繞著飄浮水面，若雨打海棠，春日宴畫。

京九曜推開我，聲音清冷：「姑娘，請自重。」

我反纏得更，兩條盤上他的腰，低聲音在他耳邊呵氣：「還姑娘？音音。臭道士，見我快死了就跳下河，還說不是喜歡我？」

「我

沒……」

「沒什麼？」我抵上他的，笑意愈發濃郁，「你想說，是個人掉河你都會救？得了吧，救別人，大人心跳地也會這麼快嗎？」

「放開！」

京九曜視線冷淡，強要推將我下去。

我彎彎眼，用了巧勁，一時僵持不下，他有些惱意，而我，適時結好定魂咒，將符打進他的靈臺。

他彈不得，我仰頭向上。

猝不及防捧住他雙頰，朝著他的輕輕吻過去。

我像剛溺水得救的人，大片掃他口齒里的清涼，順帶將自己丹田的無盡歡一點點度過去。

神君啊神君，我你一萬七千零八次，次次鎩羽而歸。這次，我不信你，中了此等蝕骨毒，還能穩坐神壇。

定魂咒破。

我靠在他的腔，暢快笑出了聲。

紅衫落，出雪白香肩，那一點痣，米粒大小，妖冶艷麗如三月桃李。

京九曜沉了臉。

我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像小貓一樣，很乖地上去。

好涼好涼，真舒服。

該死，的無盡歡本不能全部度出去。

「大人，荼音不嗎，你為什麼不看看荼音。出家人，修道人，萬從心，隨而來，音音知道，大人也想的，對不對？」

聲音又又，我近似嗚咽。

「別推開我，大人，荼音喜歡你。」

解藥本人仍不如山，即使他面泛紅，已落下幾滴冷汗，滴進水面。

「大人，大人……」烈火燒得我靈臺失守，在浮沉中，我只余下攀附他的本能。

良久，京九曜了。

他的手描摹過我的五，最后落在了肩頭的那抹紅痣上。

恍惚間，他低聲問：「我經常做一個夢。夢中有個子三番幾次殺我，我看不清的臉，只能看見肩頭的紅痣。」

「荼音，那個人，是你嗎？」

5

暴雨打荷，隨波逐流。

薄寡的神君終于，冷淡的眸里泛著破碎的紅。

涼月如水。

這一夜，他抱著妖度將春風。

我是深海的孤舟，飄無依，起浮轉過。

真好，源源不斷的充沛莫測的神力，正寸寸在他的靈臺枯朽。

朝青暮雪。

我的白發恢復如初，若楊柳，而神君京九曜，一夜白頭。

他的道心崩了。

汗珠浠瀝瀝地落，水面漾出波紋，將天上映照的月亮都打散。

河間彎曲的月亮，遠沒被山雨洗過的月亮明晰，我把水紋，昏昏沉沉間，思緒又回到了從前。

京九曜問我：夢中殺他的那位子是不是我。

是的。

是我，浮世塵間，我共殺過他七十一次，卻都沒有功，我以為，境后，他再不會有那時的記憶……

千年前，扶澤谷，我將同族埋葬，頭低低地叩在碑上，淚流滿面。

再也沒人會著我的頭，說一聲：「我們荼音喲，刻苦勤修，天分出眾，只要不貪……不，哪怕貪，也是族里最乖覺的好孩子。」

有焦尾琴嗚嗚的幽咽聲，凄宛怨轉，漸漸止息。

天大地大，往后就剩我一個人嘍。

我提著族中寶照魂燈下了山，拿妖力喂燈，燈會循著回溯時空里的最后一點味指路。

跋山涉水半個月，燈芯指向金陵一戲院。

我就是在這兒見到了京九曜。

是和須彌境中完全不同的模樣——

玄黑發，半臉紅紋，落日殘暖不盡他眼里的冰寒，正斜倚在二樓懸窗前偏頭看戲，長眼飛紅，輕慢不羈。

院子中央搭著個淮揚戲臺，四周都是正紅簾子，唱念做打，生旦凈丑，鑼鼓喧天，上下翻飛，熱鬧極了。

聽著聽著，他的角就扯出抹譏諷笑容，輕佻無比。好像在說，『就這？』

我在人群里，蔻甲扎進手心，任憑沸。

殺吧，殺了他。

于是小形，幻五六歲的孩，自賣戲院做個學徒，白天吊嗓，晚上還要給名角卸妝收。

蟄伏三旬后，館主見我伶俐勤快，便撥許我上二樓，伺候貴客端茶倒水，捶肩。

那一晚，是名旦二月紅的場，京九曜來了。

也是那一晚，我低眉倒茶，從袖子里猛不防掏出一把妖刀，狠狠向他的心肺刺去。

這樣順利。

溫熱粘的自他前流出，散發著大快人心的味道，他垂垂眸，看著前偌大的空，勾出一個妖冶的笑。

他說：「好快的刀，我還會來的。下次，換我先殺了你哦~」

紅的是仇恨，白的氣的是后驚。

他還會來嗎？

明堂堂的屋舍，平白卷攜森之氣，

我上前探了京九曜的心跳，已經涼了。

九重天上神仙的道法我只知一二，是以三天三夜，我守著京九曜的尸首寸步不敢離，就怕他修是不滅回，再從死人里爬出來。

可沒有。

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的尸日日腐爛，我氣惱地踹了幾下骨頭架子出氣，收拾行囊，要回扶澤。

回程路上，我路過香火店，唔，人間祭奠親友好像都要用這個，于是我推門進去：「老板，這捆香燭多錢……」

話語哽在咽。

螢火森森，柜前的老板正把玩手中的線團，漫不經心，百無聊賴，聞言抬頭，眼尾淡紅，半頰紋理閃爍，見是我，便出一個輕笑。

京九曜！

他果然沒死，天上神仙的手段，呸，又玄又臟。

這次他有備而來，手中拿著一架機弩，對準我饒有興致的搭，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我掏出妖刀，狼狽不堪地閃躲，弓箭幾次過我的，我，也了狠心，晃個虛招給他，趁他分神之際，暗自掐咒訣，破土而出的藤蔓將他捅了個對穿。

潑天的揚了我滿臉，我輕輕去，笑了。

那之后，我共誅殺京九曜七十一次，一次更比一次艱險。

不管我把他的尸燒了碎了還是剁吧喂狗，他總能活過來，吸取死過的教訓，貓抓老鼠一樣逗我玩。

最難的一次，我以命換命和他同墜斷仙崖，幸好我及時結了藤網吊著一口氣，而他墮崖風鋼刺，悄無聲息。

爬上崖岸，我四肢都潰爛殷，卻只顧趴著往下看去，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罡風混著云霧，飄渺危險什麼都看不清楚。

這是西境最危險的峰崖，下有古陣魔刺，任你是大羅金仙也能碎末打渣。

可京九曜真的就這麼簡單死了嗎？

我面上的表很淡，看不出來深淺，活兩下把錯位的骨頭接上。

我不信。

他一定還會再回來的。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要去找，能徹底將他殺死的法子。

6

我闖了生死谷。

生人有里，死人有鄉，天地逆旅，同悲萬古的生死谷。

谷中有圣回鏡，谷主和我家大長老私甚厚。

厚到把我當連軸轉拉磨的驢使喚，幾十個星夜不眠不休幫他抓了千上萬逃逸的亡魂后，我累在地上氣。

他山羊胡，高深莫測：「你這小妖，念在對本谷有所貢獻的份上，許你特進境觀回因果，不過前世事，外世，吾輩修行人，不死不滅，滄海桑田，看開些……」

看的開嗎？

看不開啊。

輕飄飄的一句話，是數以萬計我的同族，們上的，還沒有洗干凈啊。

回鏡前，我出一滴心頭，點在鏡中，念出京九曜的名字，其上白霧彌散，出清澈如許的滾鏡面，開始照映神君的一生。

彼時，京九曜尚不是威懾九重天的上神，他是修真界長春門下的大師兄。

大師兄白白冠，潑墨長發，纖塵不染，清雋無雙。

是天之驕子。

掌門曾說，此子骨資質萬年難出，神輕氣輕，將來必能飛升仙，所以自就將他養膝下，傳無道，絕塵世。

但那時，京九曜還是很有的。

神態盡然疏冷，心地卻很和。

會笑會難過，會牽剛門小師弟的手，在對方哭泣想家時，用靈力編織小逗他玩兒。

也會抱著路邊奄奄一息的乞兒，盡管膿瘡流他一，也毫不在意，溫聲哄道：「別怕，你不會死的。」

以仙人之姿，行有之事，這就是長春第一首徒京九曜。

長春山后有鎮妖塔，里面關押千萬妖魔，日日腐心蝕骨之痛。

每年正月，氣朔空，是結界最弱的時候，塔群妖就會團結起來，沖擊結界，妄圖現世，為禍人間。

是以每年這天，京九曜都會去加固陣法。

一襲白，眉宇淡漠，手指結印間金錯，俊無儔。

可這次，卻不如往常那樣輕松。

幾乎把靈力都耗，京九曜疑地想，是錯覺嗎？結界弱了。

不，不是錯覺。

也不是結界弱了，是塔里的妖，變強了。

師傅閉關，長老們修為不，長春山，最終還是沒過好那個年。

群妖在塔中養蠱，竟生生養出了一個妖王，襲天地怨氣而生，結六屆魔氣為骨，是最至誠的惡。

妖王破塔，百草枯，萬骨驚，天地泣。

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無力，親手養大的師弟死了，同修道法的袍澤死了，閉關修煉的師尊死了，甚至死前，都沒來得及睜開眼。

而京九曜卻什麼都做不了。

月清涼，旁邊的桃花樹萎謝，那是門那

天，他親手埋下的種子，如今凋零，落在他的旁，染著紅艷的。

妖王踩上他的臉，他趴在地上，遙遙著漫山尸骸，目茫然。

生死剎那，靈一念，他終于想到了道門的。

于是天青出鞘，他將他劈兩半，一半純真，一半念，斬三尸，斷七，他把糾結的、念、雜塵全部斬出。

自此，無功法大，三花聚頂，立地升仙。

回鏡撲閃兩下。

余后的事，就不是它所能窺探的了。

我也終于明白事的始末。

怪不得。

怪不得，殺不死砍不滅斬不斷，那個兇手，本不是京九曜，而是他斬出的三尸，是他的魔，他的念，他拋出的黑暗面。

本不死，三尸不滅。

而梧桐怪被滅族，也不是竊取信仰而遭的反噬。只是因魔九曜路過此，心有不爽，便把們全都殺了。

哈，哈哈。

蒼天之野，有神九曜，斬殺妖王，平寧九洲。

多年后，滄海桑田，已是星君之首的京九曜還是會想起在凡間的那些歲月。

彼時他尚年，講功堂長老言言鑿鑿講起洪荒，講起咒。

他對其中的斬三尸一頗好奇。

長老嚴肅地看著他：「九曜，想都別想，三尸因人而生，因而活，斬出修為大增不假，可你對它也再毫無辦法。殺不得毀不得，隨人生隨人亡。」

小九曜眨眨眼睛，語帶天真：「那就不殺不毀，他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信我的惡能有多惡，到時候，我會控制好他。」

「如果你控制不好呢？如果失控了呢？」

是啊，如果，失控了呢？

……

我走遍九州所有的星君廟，運轉功法，盜取信仰。

這次不是長老取一存九的小小，而是大包大攬，全部收囊中。

月下，我站在樹梢，上華慢慢暈起，靈著小幅度地躍，勾勾手指，磅礴的信仰之力洗刷著我的經脈，我靨足地瞇起眼睛。

廟宇開始倒塌，又一座星君像碎齏，蓽撥噼啪，唔，這聲響，真人啊。

六年，毀了三千座星君廟后，我終于引得京九曜下界衛道。

大妖荼音和神君九曜終有一戰。

只是，修無道者，心如磐，妖邪難侵。

所以我忍著，不還手，閉元符鎖閉我的經脈我不還手，天青劍攮我的心肺我不還手。

浠瀝瀝地落，濺到地上，逐漸匯一個小小的坑，鮮艷的，殷紅的。

映照出我的臉，淡的，白的，眼波明，黛眉輕，薄云高挽，金簇盛紅妝。

將手直搭搭勾上他的劍，流如注，我笑得靡麗，有風吹衫，落肩頭，我輕輕道：「仙君，過來，荼音有話跟你講。」

荼音有話跟你講。

請你去死好不好。

他靠近的瞬間，地里藤蔓涌，凝結我全部修為的丹珠碎裂，結一個牢籠，妖力像濃霧涌。

將我和他，同困須彌。

勾引他，他，殺了他。

7

須彌境中封印了京九曜的大半神力和記憶。

一朝境破。

我面如春曉，燦爛云霞，他滿頭銀，枯坐在地，氣息漸弱。

了，他說：「星君廟前，那個姑娘，原來是你。」

我上他的臉，看他已現蒼紋的頰，輕輕笑道：「療于附子，止于鴆毒，未腸胃，已絕咽。」

「仙君，你瞧，人人都需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你沒誅桐族，們卻因你而死，這筆債，你得還。」

「大家各憑本事，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這次，贏的是我而已。」

解鈴還須系鈴人。

我們之間線纏繞的因果終于斬斷。

大仇得報，眉梢上都是喜意，我從未這麼快活過。

他靜靜地看著我，良久點點頭，他說：「是這樣啊。」

是這樣啊，怪不得須彌境里，一萬七千零九個姑娘，每一個，上都帶著淡淡桐香味，鏡花水月，水月鏡花。

京九曜元泄，道心毀，他的指節一點點變得明，不久后，就會化為塵煙，魂歸天地，一陣風吹來，就散了。

因他而生的三尸，自然也會煙消云滅。

夜融融，他眨眨眼，笑道：「我欠姑娘，從前種種，一筆勾銷，就此都還給你吧。」

朝聞相，夕死可矣。

風吹的柳葉呼啦啦響，銀白的月照滿人間，將我和他的影子籠罩在一起。

他安詳地閉上雙眼，兩手和什。

好的，神君，一筆勾銷。

正當此時，有怪力襲來，我輕飄飄擋下，反手一格，來者被摜在地上，捂住腔，吐出大口鮮。

是個青小，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糯地像包子，頭上扎兩個小揪揪。

他看看我，又看看倒在地上的神君，『哇』地一聲哭出來，吣出兩汪淚：「壞人，你殺了星君！」

邊哭邊鼻子，我看得好笑：「我是妖，不殺人，難道還普渡眾生嗎？」

可他沒接我的話，撲在京九曜上，不住地晃他脖子領，好像這樣，就能喚回一個已經消散的神魂。

我彈出個石子打在他頭上：「行了，他都死了，別折騰他……」

「你懂什麼！」

他瞪我一眼，淚水了又涌：「你本什麼都不懂，大壞蛋，臭妖！」

「行吧，那就隨你。反正一會也就化煙化灰了，小道，記住我的名字，大妖荼音，歡迎隨時來找我報仇。」

月廟宇，我聲音平靜，他卻嚎啕大哭——

「我也想，我也想找你報仇，如果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妖，壞人，都是你，你殺了星君，三界完了，千上萬的生靈都會死的……我是被仙帝支來找星君求援的，如今星君也沒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語無倫次。

我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麼。

原來萬年前，天青一劍，妖王并未死絕，他由天地怨氣而生，就此四散蟄伏，更是奪舍了羅睺尊者的仙胎。

須彌芥子中，蛇就是由他放進來的。

天上地下，六道人間，他唯一怕的，只有神君京九曜。

我上額心，果然，麻煩事一樁接一件啊。

小道恨恨地盯著我：「妖王已反，能克制他的星君卻死了。生靈涂炭，三界若毀，都是你這壞人……」

『撲通』一聲。

一妖力襲去，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我彎笑笑：「你也知道我是個壞人，怎還敢對我如此無禮呢？」

破敗廟堂前有一灣湖，湖風漾，我后藤蔓涌，雙臂妖化。

就這樣，迎風赤雙足向京九曜走去。

朱紅紗，墨緞發，雙手結痂，古老晦的咒詛自我口中吐出。

小道還要撲過來，卻被結界擋住，目眥裂：「你要對星君做什麼？他已經死了還不夠嗎？」

我捂住京九曜膛前的傷口，另一只手卻將他的神骨出。

傳聞中有神骨，瑩瑩如玉，明珠含淚。

我倒拎著那截瑩白的骨頭，捂臉笑了。

正上方，有棵桃樹，明明是冬天的夜頭，卻綴滿了花瓣，桃花灼灼，煙煙霞霞，落在我的上，他的臉上。

只余我一聲嘆息：「罷了，誰讓我偏巧就知道剖骨承力的法，誰讓我偏巧就在這個關頭將你殺了呢？」

面不改地，我將自己的也拆開，把脊梁骨剔出去，將京九曜的那截放進來。

有些踉蹌。

手卻很穩，很穩。

我偏頭吐了口，灑在桃花瓣上，是莫名的妖。

走出結界，路過小道，我笑笑：「生靈涂炭，這麼大的罪，荼音不想背。」

「你就祈禱著，我們桐妖一族的法, 可以讓星君的神力在我上多支撐一會兒吧。撐的越久，許死的人就越呢。」

小道『呀』了一聲。

反應過來，忙起去追。

可茫茫夜, 那只荼音的妖早已不見了。

只余排排的腳印，在月下，泛著詭異又純潔的。

他忽然想到：剔骨再接，以妖之, 去承神骨。即便真能殺了妖王，那個姑娘，子得住嗎？

……

多年后，南鄉江揚城。

宋史家生了個兒，玲瓏剔，白乖覺。

上有父母寵, 下得姐妹相護, 順遂安康。

這姑娘打小就機靈, 從能說話起, 就會彈琴, 撥弄琴弦像玩兒似的，是以小字『音音』。

宋音音十四歲那年, 南鄉，被盜匪劫走。

這姑娘勁力小, 膽子卻大。

用了巧招從土匪窟窿全而退, 一路從茫茫大山里逃出來，衫被樹枝刮破, 小臉上全是泥。

正值春日十里桃花盛開。

有年郎穿風拂柳而來, 他偏下馬，將手遞給宋音音, 眉目彎彎，視線落在姑娘肩頭盛放的紅痣上：

「錦衛沈曜, 史大人托我，送姑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