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妃娘娘也在景仁宮。”

眼下日落西山，紅霞漫天，李妃這個時候出現在景仁宮，莫說皇帝，便是盛公公都品出了幾分道不明意思來。

“陛下？”盛公公的眼神，無疑是在說：咱還進去嗎？

蕭聿抿而。

男人的腳步聲漸重，院中飲茶的秦婈和李苑相繼起，福禮道：“陛下萬安。”

此時風聲簌簌，李苑的耳璫如風鈴般作響，皇上一到，那欺霜賽雪的脖頸，立即對心上人有了反應，泛起一片紅。

水靈靈的眼裡，是無窮盡的傾慕。

這樣的眼神，秦婈也是許久未見了。

不過今日李苑的脖頸上，倒是沒有用厚遮蓋過的那抹紅。

“坐吧。”蕭聿淡淡道。

話音甫落，一旁的茶沸聲剛好響起，李苑彎了彎眼睛，抬手給皇帝斟了一杯茶道：“新茶三沸，陛下嘗嘗？”

蕭聿“唔”了一聲，接過放置一旁，目落在秦婈上，道：“你兄長高中，可給家中遞信了？”

秦婈點頭，“遞了的。”

“你倒是快。”蕭聿笑了一下，恍若無人地抬手替秦婈正了下圍脖，“晚膳用了嗎？”

低聲道：“臣妾尚未用膳。”

“那正好，朕陪你用。”

朕陪你，顯然指秦婈一人。

這話一出，秦婈看了眼李苑。

不得不說，這一眼，就很有靈，看的李苑的指甲都收進了手心。

李苑起，聲道：“太后娘娘頭疾頻發，臣妾近來都在為太后娘娘抄經祈福，就不擾陛下與婕妤的興致了。”

蕭聿這才抬眸看了一眼，“你有心了。”

李苑與他對視，複垂眸去看帝王擺，道：“臣妾告退。”

秦婈也跟著起，“臣……”

可尚沒說完，蕭聿的手便落在的腰上，向上一提，拉直了的膝蓋：“回屋把大皇子給朕抱來。”

秦婈看了他一眼，道：“臣妾這就去。”

李苑走出景仁宮，眼梢微紅。

是正二品的妃，那秦氏只是四品的婕妤，依照規矩，本該向自己行禮，但剛剛，那人顯然是……

李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怎麼，就那麼看不得那張臉卑躬屈膝？

——

雖然蕭韞總口口聲聲說想父皇，可一見到人，又不免有些拘謹。

蕭韞頓住腳步，小手一合，頷首道：“給父皇請安。”

皇帝忽然起，衝他招了招手：“過來。”

蕭韞一步一步，穩穩走到他邊。

蕭聿攬過蕭韞的頭，朝自己的比了一下，這作一出，秦婈眼見蕭韞微微抬腳，起了脯，人立馬高了一截。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秦婈和蕭聿誰都懶得穿他。

蕭聿了他的後腦杓。

忽然覺得他要面子的樣子，和他阿娘如出一轍。

才用過晚膳，蕭韞就打了個呵欠，抬起小胖手，了眼睛，道：“母妃。”

秦婈看他這幅樣子，便回頭道：“袁嬤嬤。”

“奴婢在。”

“下午大皇子就沒午睡，袁嬤嬤先帶他下去吧。”

蕭韞走後，秦婈回到皇帝邊，福禮道：“兄長此番能得陛下抬，乃是秦家之幸，臣妾在此謝過陛下。”

蕭聿看著秦婈眼角的笑意，莫名覺得，此刻的，與那天晚上無意中撞見的不甚相同。

也說不上緣由，就像一道直覺。

“以你兄長之才，今日高中，也算實至名歸。”蕭聿向後一靠，嗓音沉沉：“但你若想謝朕，不如陪朕喝杯酒？”

喝酒。

秦婈的心不由得了一下。

上輩子的酒量就是個丟人的，蕭聿同喝過兩次，每次都不堪回首。

翌日酒醒，他總是一邊挲著的腰，一邊笑本終於得以釋放，卻在心裡咬牙切齒罵他一肚子壞心眼。

好在秦大姑娘的酒量還算不錯，酌飲幾杯，應當無事。

秦婈笑道：“陛下今日有此雅興，臣妾自當作陪，但臣妾酒量不大好，待會兒若是失態，還陛下不要怪罪。”

蕭聿輕聲嗯了一聲。

很快，盛公公就端來了兩壇玉泉酒。

玉泉酒由祿寺釀醞署釀造，醇馥幽鬱，口濃烈，絕非是子尋常喝的桃花釀能比的。

蕭聿抬手斟了一杯酒。

皇帝遞過來的酒，誰都不敢不喝，幾杯下肚，秦婈的臉就覆上了一層紅暈，用指腹了太，道：“臣妾不勝酒力，實在是掃了陛下興致。”

蕭聿見醉態難掩，忽然道：“會唱曲嗎？”

秦婈看著他的眼睛。

不由心道：看來你是真願意聽曲。

上輩子舞藝湛，歌卻唱的一般，最多是不走調，但這輩子為了宮選秀，知道他喜歡聽曲，便特意跟四月學了一首。

蕭聿只見眼前人眉眼一彎，“臣妾會唱《霓裳謠》，陛下可聽過？”

這是四月的拿手曲子。

蕭聿嚨滾，“這倒是沒有。”

殿中央爐煙嫋嫋，隨春風散去。

佳人披羅裳，眉際月輝映，秦婈放下金樽，緩緩開了，音婉轉聽，如耳邊輕語人心弦。

殿外的宮太監們眼前一亮，可皇上的目卻一寸寸暗了下去。

曲畢，秦婈笑道：“陛下，臣妾唱的好聽嗎？”

蕭聿點頭，笑了一下。

皇上今夜毫無意外地歇在了景仁宮，雖然秦婈沒醉，但酒勁起來，也難敵睡意，蕭聿攬過的肩膀，手掌在肩上拍了拍。

蕭聿緩緩闔上雙眸——

烏雲藹藹，京中一片沉。

永昌三十八年十月初三，丙申年戊戌月戊子日，嘉宣帝突然駕崩。

滿京皆知先帝已病膏肓，但究竟還有多日子，楚後卻瞞的格外。

戊子日的前一夜，楚後召集世家貴及命婦進宮賞，王妃和穆家等皆在其列，晚宴尚未用完，整個皇宮就已一片。

那場春蒐後，嘉宣帝一臥不起，再加之燕王病逝，徹底打破三王抗衡的局面，楚後趁機把控朝廷，王眼見朝廷勢力迅速向晉王府傾倒，不是沒起過反的心思，是刺殺他就做過兩次，可蕭聿有個好嶽父，憑軍力，京中無能與蘇家抗衡。

王兩次皆敗。

當晚，蘇景北親自帶兵將紫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此等架勢，便是街上的乞兒都知道要變天了。

楚後從奄奄一息的皇帝手中接過聖旨，斂襟坐於高臺之上，睥睨四方，命太監當著天子近臣的面將聖旨緩緩展開。

這是傳位聖旨。

眾人略過冗長的帝王生平，直接看到了最後一句話。

晉王蕭聿懷瑾握瑜，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製，持服二十七日……

下面是玉璽大印。

嘉宣帝嬪妃早早便著素在太和殿跪好，哭聲一聲接著一聲，與平時做作的泫然泣不同，仿佛此時的聲嘶力竭，才稱得上真意切。

哭聲貫穿日出日落，嬪妃們的嗓子都啞了，淚卻流不盡。

這些人都是要雖先帝去的，除了能得到烈、節婦的稱號，並修書、立牌坊以外，什麼都留不下了。

隨著先帝下墓，這些嬪妃相繼被太監拉走，有些人為了免去被蓋棺窒息而亡的痛苦，選擇直接撞死在大殿上。

“嘭”地一聲，濺太和殿。

蘇菱肩膀一抖，蕭聿連忙將拉至後，握住了的手，小聲道：“別怕。”

國喪之後，宮人們將層層疊疊的素縞幔帳拆卸下來，蕭聿很快從晉王府搬到了紫城。

時值冬日，大雪接連而下，雕梁畫棟，覆上了一層層輕白。

新帝登基，又是一片祥和。

傍晚時分，新帝陪楚太后用膳。

楚太后停下金箸後，道：“高麗李氏聽聞陛下登基，連忙派使臣送了公主過來，哀家估計這兩日也快到了。”

蕭聿右手一頓，抬眸與太后對視。

雖說不是親生的兒子，但楚太后好歹養了他十幾年，如今看他著帝王龍紋長袍，氣度懾人，眼裡也有了些笑意，道：“哀家聽聞不僅生的國天香，還通漢話，這高麗雖是屬國，但畢竟送的是李氏公主，一個妃位是免不了的，如此一來，四妃佔了一個，還有三位，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蕭聿結微。

“旁的不說，閣首輔柳大人、還有薛家，此番都是出了力的，各家都得選一個宮，陛下……”楚太后看著他笑了笑，“罷了，明日哀家還是與阿菱再商議一番吧。”

說到這，只聽太后繼續道：“就是皇后這個肚子，怎麼久了都沒靜？”

蕭聿眸晦暗不明，攥了攥指節上的扳指，若無其事道：“這半年兒子刺殺就遇了兩次，皇后險些替兒子挨了一刀，這子嗣，是兒子沒要。”

孩子要沒要不知道，但這明目張膽的維護，太后是看出來了。

不過年夫妻，哪有不深的，更何況蘇家沒替皇帝出力，甚至可以說，蕭聿能這麼順利登基，蘇家是要立一大功。

這也是楚太后沒急著塞楚家宮的原因。

這后宮高牆，先贏的都不算贏。

待皇帝嘗過千百種滋味，終有一天會把朝堂裡的鐵石心腸放到后宮來，屆時，后宮子便大多了一個樣子。

再拚的，便是心機與手腕了。

楚太后點了點頭，笑道：“陛下這是話裡有話了。”

蕭聿直接道：“皇后有孕之前，朕不想寒了蘇家的心，除了高麗朝貢以外，剩下的暫且等等。”

楚太后笑的很和，“陛下是天子，蘇家是臣子，陛下如此偏向蘇家，就不怕寒了柳家與薛家的心嗎？”

蕭聿倏然一笑，“母后，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就像在兒子心裡，楚家亦是旁人比不了的。”

楚太后輕笑一聲，“行了，你就別哄哀家了，改日你找太醫給阿菱瞧瞧，有些事也不好拖太久，行了，時候不早了，陛下早點歇息吧。”

雪花簌簌落下，一排宮人在慈寧宮外候著。

盛公公將手中的羊角燈放到小太監手裡，替皇帝披上了玄的平金大氅，道：“陛下回哪？”

蕭聿淡淡道：“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