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胤愣了一瞬，耳邊已響起陛下的問話：“公主到了何。”

他原還等著陛下問起樂安公主婚之事, 未想他竟完全不在意。道：“回陛下，萬年公主已由然左賢王賀蘭霆護送境, 估著腳力, 約莫我們到了太原的時候，他們也應到了。”

賀蘭霆……

他微一沉, 自顧系著朱紅冠纓，劍眉微顰, 若有所思。馮整適時在旁提醒：“陛下, 是曾與我朝通婚和好的賀蘭部，那婚事是世宗定的, 您不悉也是理之中。”

經他這般提醒, 桓羨倒是想起來了。賀蘭部曾是鮮卑的一支，依附于大楚西北的吐谷渾。后來然南侵, 賀蘭部便改為依附然。亦曾與楚室聯姻，將王獻給他的祖父、世宗永帝為妃。

這位王便是薛稚的母親賀蘭氏。彼時薛稚的父親薛況作為使臣，將賀蘭氏自山迎回。才子佳人，才貌相當, 加之二人早在途中便暗生愫, 以至于賀蘭氏竟當廷向祖父求婚, 祖父索玉此事，遂將賀蘭氏許配給他。

——至于彼時為太子的厲帝對賀蘭氏一見鐘，在其夫死后迎其回宮，則是后話。

而那賀蘭霆，桓羨倒也有所耳聞，他本是賀蘭氏的主，父親被吐谷渾所殺后，率領族人依附然，不過十年，竟已為然的左賢王、右部大人、書監，加之然主國疑，政事幾乎出自其手，不可小覷。

伏胤的估算沒有錯，當天子的儀仗到達太原城不久，兵士便來報，萬年公主一行人已至大楚國境。

次日，桓羨在并州刺史的陪同下驅車到了雁門，等待境的萬年公主。

其時正是黃昏，蒼山如海，殘如，片片牧草在橘紅夕中翻涌如水浪，自雁門關上去，萬里綿延草原倒似浪花奔涌的大海，盡收眼底。

伴隨著視野里車隊如白鶴劃過天際，伏胤屈膝而報：“陛下，公主到了。”

桓羨遂下城樓，親自出關百余丈，煙殘照中，一行車隊逶迤停下，一名然貴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勒馬跳下來，先與桓羨見禮：“使臣賀蘭霆，奉我汗王命送王后歸國，拜見大楚天子。”

他生得高大英俊，未曾束起的發下一雙眼目有如雄鷹銳利，偏生天生的角上揚，無論做何表皆一幅多含笑的模樣，便是然如今位高權重的那位左賢王。

“貴使不必多禮。”桓羨示意人將對方扶起，爾后轉眸，看向了對面青簾靜垂的馬車。

片刻的靜默后，一只纖纖玉手自車簾中出，一名形窈窕的青年婦人自車上下來，不等他上前便婉行禮：“妾某桓氏，拜見大楚皇帝陛下。”

頭上還梳著漢家高髻，裳也是漢人宮，是自朔州境時朔州刺史之薛星嵐所贈。唯獨臉上戴了半面黃金面，遮去了一半玉。

“阿姊請起。”桓羨淡淡道，命人扶，“一路委屈阿姊了，請隨阿弟關，稍作休息。”

萬年公主仍深深而拜：“鄙賤之人，何勞陛下親自迎接，妾不勝惶恐。”

桓羨道：“阿姊和親遠嫁，乃是為國為民，反倒我們這些男兒汗。如此功偉績，朕自是來該迎接的。”

他和這個未見過幾面的堂姐并無多，此時也不過是寒暄。下一刻，視線及臉上戴著的純金面，微又沉凝。

“陛下見笑了。”

萬年公主卻是淡淡一笑，手取下那嵌著珍珠的蝴蝶面，出那被遮住的半張臉。

于是在場楚人，莫不驚訝——原來那半張臉已被鋒刃劃破，其下痕斑斑，霎是可怖，正與另一面姣好玉面形強烈對比。

“妾貌陋，嚇著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萬年公主似歉意地說著，手又將面掛上，面上自始至終也無愧自卑之，淡然自若。

桓羨眸微，言又止。

那然的使臣便道：“大楚皇帝有所不知。王后為先可汗的未亡人，理應是要殉葬的。但我朝既與貴朝好，小王豈能坐視王后罹難，乃從中斡旋，王后亦愿依然風俗剺面而哭，故而導致臉有傷痕，不得已以面掩之。”

皇姊為歸國而剺面之事，桓羨也曾聽過，但終不及親眼得見來得震撼。他下心中微微起伏的海浪，平靜得仿佛是在聽尋常之事：“阿姊苦了。”

“多謝賀蘭公，如此恩，我大楚記下了。貴使遠道而來，不若隨朕關，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跟隨其后的然士兵似有疑慮，賀蘭霆卻擺擺手，勾一笑，似風揚草葉，肆意風流：“多謝陛下，小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行人遂關。夜里，并州刺史裴洮在府衙中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歡慶公主回國以及遠道而來的貴客。

琵琶橫笛和未匝，回裾轉袖若飛花。宴會選在了雁門關的草原上舉行，四野空曠，明月如水，婉轉蘆管回于彷如浸滿銀霜的原野上，更顯悠揚，更添惆悵。

篝火烈烈，月映出舞姬舞姿搖曳的影子。青草香的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酒香和炙香。

萬年公主桓瑾一直很沉默，即使今夜這場慶功宴的主角是。只默默飲酒，平靜地看著主位上并不相的皇弟與左賢王商議邦之事。

“實不相瞞。”

酒宴正酣之時，賀蘭霆手持犀角杯，借著幾分醉意醺醺然開口：“小王此次境，除了心慕陛下、想要一睹圣朝天子的風采之外，還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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