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時遷逃了，黃妍一旦催起婚來他就沒法呆在家裏。

他晃著剛剛用來裝相機盒子的黑垃圾袋往巷子最深的天停車場走，他的小老婆停在那裏。袋子裏頭裝著那一遝紅服，還有從黃妍的儲櫃裏順來的洗。

飛蛾在灰黃路燈下撲騰，他走進停車場，鞋底踩在砂石地上哢嚓作響。

看車場的阿伯正躺在門衛室門口的躺椅上，旁的老木頭凳子上擱著小小的黑收音機，阿伯搖頭晃腦，跟著收音機裏飄出的劇嗯嗯啊啊唱著。

巫時遷掏出煙盒，出一丟給阿伯。

阿伯坐起，把煙掛在右耳上，笑著開口：“怎麽才來這麽一會兒就要走了？你媽又催你結婚了？”

“對啊，有哪一次不催的？”他拿手機往門衛室窗口著的二維碼一掃，付了五塊錢停車費。

“哎，你媽也是盼了好多年，你看老鄰居裏麵跟你差不多一樣大的小孩，有哪一個跟你一樣整天吊兒郎當的，個個都結婚家了。”

“我連朋友都沒有，談什麽結婚呢。”巫時遷給自己點了支煙，對阿伯揚揚手，“走啦。”

巫時遷的KTM790DUKE改裝了，他嫌原車的橙太搶眼了，改了磨砂黑拚橘迷彩，胎也換了，火橙的轂似在冥河上燃燒的鬼火圈。

他把垃圾袋掛到左把手上，長一坐上黑坐墊，右腳踩地，左腳往後一勾踢開邊撐。

匙啟，電子儀表盤上閃過「READYTORACE」的標語，突起的引擎聲蓋住了在空曠停車場上空回的劇歌聲。

裏的煙還沒燒完，他也不急，李馳他們約的是十點半，他現在回家放下東西，還能看一會兒電視再出門。

他俯握住車把，右手轉了轉，如戰鼓般的聲浪瞬間轟起。

狹長的雙眸微瞇，他側臉啐開還剩一截的香煙，煙落地時依然帶著火。

細碎火星在砂石上彈起，機車也如劍出了鞘。

阿伯還沒來得及罵他怎麽又不戴頭盔，他已經駛出老遠，隻能看到那臺怪的尾燈在黑暗中濺出火紅噴線。

水山市沒有，可沿著海邊八公裏的海濱路嚴機車駛，他隻能左右穿梭於老市區中，避開麻麻的紅綠燈和危險路口。

他從時間總會慢一拍的西區，開進流溢彩、日新月異的東區。

這個城市很小，小到隨時都能遇上認識的人。

巫時遷在離家還有一個路口的紅燈停下時，停他隔壁的車子降下了副駕駛的車窗，駕駛位的男人探過頭來跟他打了聲招呼：“遷哥？去哪呢？”

他一看，男人臉有點悉，不知是李馳還是張佳騰的朋友，名字他是記不住了，反正之前在幾次酒局上都有過他，兩人搖過幾次骰子。

副駕駛坐的是一年輕姑娘，一頭亞麻卷發加上水藍瞳片，整得跟混妞似的。

巫時遷移開視線：“現在回家，晚點在606約了李馳他們。”

“誒，怎麽阿馳沒約我啊？”

“那要不你今晚也來？”

“行啊！我能帶人來吧？”

眼角能到那“混”姑娘投來的目，他很快轉頭看向正在倒數的通燈：“隨你啊。”

“好呢，那等會見！”

倒數三秒時巫時遷已經開始催油門，綠燈一跳，他已經衝出幾米遠，車尾燈左穿右，很快不見蹤影。

“所以你前幾天去了羊城是為了參加老朋友的告別式？”李馳拋了片烤芋片進裏，咬得哢嚓哢嚓。

“嗯，我們認識很久了，哇，真沒想到兒都已經十八歲了。我第一次見那小姑娘，好像才七、八歲？反正小小一粒的，還沒我腰高。”

巫時遷頓了幾秒，忽然有些回憶慢慢從塵封的箱子裏跑出來，他緩聲道：“哦，我都差點忘了，前幾年在厘島我們有見過一次麵……”

聲音很輕，被酒吧音樂聲蓋住，李馳他們都聽不清。

“算了，不重要。”巫時遷把骰盅搖得嘩啦作響，“來吧！”

張佳騰喊五個5，巫時遷自己沒5也沒1，他喊了聲“開”。

結果張佳騰開了盅，兩個1，三個5。

“嘖，你這把真的是……”巫時遷不賴賬，大半瓶啤酒下肚。

李馳正想搭話，突然看到酒吧門口走進來的人：“誒？阿旭來了。”

巫時遷抬眸，是不久前在等紅燈時遇到的那個卡宴男，旁邊依然跟著那個假混兒姑娘，兩人走在一起時，才發現姑娘比卡宴男快高了一個頭。

這高，估計是個模特沒跑了。

兩人後還跟著兩個生，高沒“混”那麽高，穿風格倒是類似，都是小吊帶背心加牛仔短，幾條大白在煙霧繚繞裏顯眼得很。

“遷哥！”阿旭的卡宴男分別和幾人打了招呼，巫時遷的卡座一下子坐滿了人。

阿旭也豪爽，私人多了幾瓶洋酒，幾杯酒下肚之後就開始跟巫時遷介紹自己的小朋友：“小是個模特，不過沒什麽名的作品，剛剛一直說你拍的照片有多好看，上過多雜誌什麽的……那個，想問問有沒有機會，請遷哥你幫拍一組照片呢？”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巫時遷扯起角，眼皮都沒起，搖頭道：“抱歉，我今年的檔期都滿了。”

“我可以等的！巫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拍的人照。”小急迫地示好。

巫時遷在業界的名聲不小，再平平無奇的姑娘經過他的鏡頭，個個都是世界超模，張張都是時尚度極高的大片。就算是素麵朝天的姑娘，都能被他拍得人心。

大家都說，巫時遷的鏡頭能直接和模特的靈魂談，巫時遷的照片“會呼吸”。

“抱歉，私人時間不談公事。”

巫時遷直接起，不再搭理那兩人，徑直往洗手間走。

“喂，阿旭，你來這種場合談這種事就沒意思了吧？”張佳騰撞了他一肘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自己罰自己哈。”

阿旭也臉上不好看，來之前還信誓旦旦跟小朋友說一定能給要到一個機會，現在可好，臉丟大了。

“其實……我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在雜誌和網絡上看過他拍的作品了啊。”跟著小來的一姑娘靠在旁邊小聲咬耳朵。

“對，最近他微博上偶爾發的也隻是風景照和靜照，沒怎麽見他發商業作品。”另一個也小小聲說道。

“誰知道呢……”小皺著一張小臉，狠狠掐了一把阿旭的大。

在洗手間裏，巫時遷坐在馬桶蓋上，仄的隔間裏飄滿嗆人的白煙，指間的香煙自點燃後就沒過一口，火星燒啊燒，煙灰落啊落，不算幹淨的地板上又蒙上了一層灰。

就像他的鏡頭，總是灰蒙蒙一片，無論如何嚐試，都拍不出他真心想要的照片。

他拒絕阿旭，不是因為檔期滿了，而是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拍人照了。

每個模特在他麵前，似乎都看不清五，看不清表，看不清靈魂。

自己可能是江郎才盡了吧，巫時遷想著，長籲了口氣。

「噔噔噔噔——」

手機聲劃破了他七八糟的思緒。

看到「葉瑄」的來電頁麵，巫時遷著實又被嚇了一跳，突然腦裏浮現了某部和手機有關的恐怖片，頭皮倏地一麻，也猛地倒一口涼氣，結果把自己嗆出了眼淚。

不過下一秒，他就想起了那朵黑夜鈴蘭。

他接起電話：“咳、咳咳——你好……”

“啊！”似乎沒料到他會那麽快接起，電話那頭有些慌，有不明撞聲和小姑娘悶哼聲，對方嘶了幾聲，才傳來聲音，“巫……你好，我是蘇曈，就是……”

廁所裏的網絡訊號不太好，一段話聽得斷斷續續的，巫時遷把快燒盡的煙頭丟到地上碾滅，拉開門走出隔間：“不好意思，蘇曈，我剛聽不清楚，你再說一次？”

蘇曈著剛剛不小心撞著椅角的膝蓋骨頭，聽著巫時遷念出的名字，耳朵了，像飛進了隻小蟲子。

把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打擾你，那個，有一件事和媽媽的願有關，不知道巫老師現在有空嗎？如果在忙的話，我明天再聯係你可以嗎？”

“沒事，現在可以，你說吧。”巫時遷把手機夾在腦袋肩膀中間，開了水龍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洗手，剛才自己並沒有如廁，甚至還了點洗手，在指間出了細膩清香的泡沫。

蘇曈說得不急不緩，每一句話都在重點上，巫時遷剛把泡沫洗淨，已經了解了蘇曈的請求。

“海葬這方麵我倒沒了解過，你等等我，我幫你問問人，有消息了告訴你，好嗎？”他了張紙把手幹，沒急著往外走，因為外麵的音樂太吵了。

“好的，那麻煩你了。”

聽著這句話，在告別式上的畫麵一閃而過。

巫時遷一時鬼使神差，問了句：“你現在是不是對著空氣鞠躬？”

蘇曈一愣，保持著七十度鞠躬，一時竟忘了直起子，傻乎乎地問：“……你怎麽知道？”

巫時遷怎麽知道？巫時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個回事！

他甚至都沒法去解釋那天為什麽會哭，要追溯至上一次哭，可能是小學不知道幾年級數學考了二分、被巫青山拿著掃帚追打到巷口那次了。

對於太陌生的覺，巫時遷選擇了忽視和逃避。

他隻能歸結於自己對畫麵太敏，一副好看的畫，總會在他腦占據很長一段時間。

“沒事……是我說話，你不用太在意，我等下問到了答複你。”

“好的，謝謝你，那我先掛了。”

巫時遷喊住了：“對了蘇曈。”

“嗯？”

“你用你自己的微信號加我吧，別用你媽媽的微信號了。”他年紀也不小了，再這麽嚇個幾次可能會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