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漿凝脂般的蟹膏紅彤發亮，塊切開的蟹晶瑩剔，水靈青翠的芫荽撒於頂麵，蘇曈夾起一塊帶著橙紅蟹膏的蟹，先湊到鼻尖下嗅了嗅。

原本以為會有海鮮腥味，但鼻是鹹鮮微辣的氣味，灑在上方的香菜更是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

“連著膏，一整塊吃啊。”

巫時遷沒筷，單手握拳抵著臉側，看對麵那小孩像貓兒一樣出舌尖小心翼翼地了蟹，好心地提供了“食用建議”。

生醃蟹冰涼鹹香，在這樣悶熱的夏夜裏吹起一陣海風，蟹膏稠糯，蟹致彈牙，巫時遷看著蘇曈眼眸裏掉落細碎星芒，尾指不自覺地撓了撓發的邊。

上菜速度很快，每一樣都讓人食指大，蘇曈食不語，巫時遷也不主提起話，兩人就這麽默默地吃著菜肴。

滾油大火炒過的海瓜子殼薄多、鮮甜，加上九層塔和紅辣椒輔佐提味，蘇曈一吸一吐，骨碟裏的空殼慢慢堆小山。

“跟之前你吃過的，味道比較起來怎麽樣？”巫時遷手裏剝著蝦殼。

“其實吧，以前吃過的味道我已經記不住了，但我覺得現在這個很好吃。”

蘇曈停不下，一顆又一顆小小的貝殼像毒藥讓意猶未盡。

一時吃得快了些，不小心把辣椒也吞下，吃不了辣，一小圈辣椒都能嗆得連續咳了好幾聲。

拿起涼茶，卻忘了自己剛剛已經把飲料喝了，嚨這會兒好像黏住了辣椒皮兒，怎麽咳都覺有點異。

巫時遷拿著自己還剩大半罐的涼茶，手到半空時覺得這樣做著實不妥，但是看蘇曈難的模樣，也沒辦法多想，傾斜了鐵罐往麵前的空玻璃杯子倒了大半杯，說：“你先喝著，我幫你重新要多一罐。”

蘇曈咳出了淚花，沒顧上細想便端起杯子猛灌了好幾口，總算是抑製住咳嗽了。

覺得從下午見到巫時遷開始整個人就不在狀態，總是想在他麵前表現得好一些，卻總把慌張冒失的那一麵展現出來。

原來在關注了許久的人麵前，連吃飯不小心嗆到嚨這種糗事，都會希自己能擁有MIB黑人們的記憶消除棒。

一丁點兒出錯都能讓懊惱不已。

“別著急啊，我不跟你這個小孩搶，一整盤都是你的，慢慢吃哈。”

他們坐的位置偏，巫時遷揚了揚手見服務員沒留意到，便站起親自去加單。

蘇曈噘了噘，心想著，我不小了，十八歲了都。

雙手捧著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才突然想起，剛剛杯子裏倒的，是巫時遷喝過的涼茶？

等等。

四舍五，這是和巫老師……親親了？

巫時遷埋單的時候又和老板聊了半支煙的天，走回車子時接了張佳騰的電話。

張佳騰也不拐彎抹角：“有人在老五海鮮那看到你的車了，你今晚去那吃飯？”

巫時遷停住腳步，想把煙完了再上車：“怎麽，誰又跟你打小報告了？”

“上次我帶去吃石螺火鍋的那個亞東，他以為我和你一起在那兒吃，打來問我呢，你跟誰一起吃飯啊？”

張佳騰那頭有小孩嬉鬧哭喊聲和他老婆訓斥怒喊聲，巫時遷得仔細聽才能聽清。

巫時遷吐了口煙，慢條斯理地隻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就、不、告、訴、你。”

“去你的！”張佳騰罵道，“這麽神，看來是和異朋友一起吃飯咯？”

“怎麽？我一個未婚單的，還不讓我和異吃飯了？”巫時遷回問他。

“讓讓讓，也就剩你一個人未婚單，我們這種已婚老父親隻能在你上瞧瞧有什麽桃八卦嘛……哎喲哎喲，祖宗別扯我子啊！……”

張佳騰很早結婚生子，老婆二十歲時就嫁給他，如今家裏已經有三條“化骨龍”（父母對子的一種戲稱，消化能力很強很能吃的小孩）。

巫時遷啐了他一句掛了電話，往車子走去，孩站在車頭前方等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眸在路燈下灼灼發。

“好了，上車吧。”巫時遷錯開了本有可能相的視線，解鎖了車門。

張佳騰的電話又一次提醒了他，就算蘇曈年齡再小，也是異。

海鮮大排檔在老城區，隻需過幾個路口就能到他父母家，四車道的小馬路中央沒有護欄，隻有一條斑駁的白虛線，巫時遷直接掉了頭，往沿海馬路方向開。

“旁邊就是海了。”導遊巫時遷介紹道。

海邊長廊堤岸太高，蘇曈長了脖子也隻能瞧見一線黑海，倒是有一塊不算大的霓虹燈牌在眼前一劃而過。

“啊！剛剛經過的是渡碼頭嗎？”急著問道。

“對啊，你之前來過？”

“嗯，我外公外婆也是海葬，小時候媽媽帶我來獻花時搭的就是渡。”

車速不低，蘇曈在後視鏡裏看著紅黃織的斑逐漸變小：“上初中後我的學校清明假期都安排了事，很難請假，就隻有媽媽一個人回來了。”

巫時遷往右變了個車道，減了一點速度，這條路全路段停，他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想了想，他問：“你之前說的要看海，就是來這裏看看？”

“是啊，之後我也要一個人來看媽媽。”蘇曈回答。

心髒像被螞蟻咬了一口，巫時遷握了方向盤。

“巫老師，我能開車窗嗎？”

“可以。”巫時遷幫按下了車窗。

淡鹹的海水幻化了溫熱夜風，伴隨著海浪輕拍堤岸的聲音湧進他和蘇曈之間。

巫時遷這些年走過許多國家和城市，見過更為廣袤的大海，聞過千變萬化的海風，依然覺得水山市的海風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僅此一份家鄉的味道。

可對蘇曈而言，這海風，將來會是寄托著思念和哀傷的氣味。

一路綿延至大道盡頭的路燈灑下暖，微風夾帶著水汽一層層推來，起額前的劉海和繚繞在服之間的白茉莉吲哚。

孩偏著頭著窗外，後頸在昏黃中白得發，幾小碎發在風中飛舞，在巫時遷眼角躍，撥著被螞蟻咬破的那一小口。

巫時遷心裏罵了自己幾句，提醒自己好好開車，別總跑了神。

老城區為頭，東區為尾，蘇曈的酒店恰好在沿海馬路的“尾”左拐不到五百米。

打開的車窗後來也沒有關上，巫時遷幹脆熄了空調，讓熱的夜風伴他們一路。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穩，門很快上前幫蘇曈開了門，巫時遷沒熄車，下車後徑直走到後方開了車尾箱，把行李箱拿下來給門。

“謝謝你巫老師，今天給你添麻煩了，你回去的路上開車小心。”蘇曈拎著那盒蛋糕，給巫時遷鞠了個躬。

“行，你進去吧，明天一個人在外麵玩也小心點，注意保管好財。”巫時遷拍了拍手上的灰，車子大半個月沒洗，下午又沾了些灰。

巫時遷後來沒再問蘇曈明天的行程安排，也沒問蘇曈需不需要他做一日導遊。

要跟小孩保持距離，他心想。

蘇曈沒有再提起自己備忘錄上的功課，也沒試探問過巫時遷明天有沒有空。

會給他添麻煩的，心想。

“那我走了，巫老師再見。”

“拜拜。”

一聲道別飄散在夜裏，蘇曈跟著門走進明亮寬敞的大門，巫時遷坐回自己昏暗的車廂。

他沒有立刻開車，拿起扶手箱的煙盒叼起了一，不知是不是因為海風帶來了過濃的水汽，打火機按了好幾次都打不出火，隻有零星火花在單薄的出火口一瞬即逝。

最後一次亮起的火苗，卻在離煙頭不到一厘米停下。

巫時遷仍然能聞到那明清澈的茉莉香氣，像極了巫青山店裏七窨一提的白龍珠。

巫時遷的小學就在巫青山茶鋪斜對麵，午休他懶得走回家，便直接在店裏的躺椅上打個盹，店那時還沒有裝空調，隻有吊在天花板下有氣無力地打著圈的白吊扇。

炎夏把小小的店麵曬蒸籠，巫時遷在躺椅上翻來覆去，椅子上糙的布料在他上磨出汗漬和紅痕，巫青山見他熱得睡不著，就會放下手上的茶葉，搬張小木頭凳子坐在他邊，拿扇給他扇風。

雖然風依然是滾燙的，可巫青山上的茶香抹去了他心的焦躁，他問爸爸，這是什麽茶，好香啊。

是白龍珠，巫青山說。

白龍珠？他隻知道七龍珠，可以召喚神龍的那種。

“每年夏季伏之後的茉莉花經過嚴選，與挑出的大白毫茶花拌合，茉莉吐香，白毫吸香，經過七次窨花，最後一次提取出不帶花朵的茶珠，那就是上乘之選的白龍珠。”

父親聲音微啞，和茶香拌合，經由熱風烘出了睡意，孩提時代的他就這麽沉沉睡去……

火機被未滅的火焰燒得滾燙，也燙了巫時遷的手，他一時吃疼，倏地鬆開手指，火機落到腳墊上。

巫時遷沒想過，自以為早已被忘的畫麵這時會像漲海水一樣，湧進他的腦海裏。

他轉過頭看向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堂，那抹纖瘦的背影還在前臺辦理著手續。

巫時遷心裏有兩個聲音在拉扯著，一個聲音說巫時遷你做個人吧那可是個小孩，另一個則說這小姑娘孤零零的這麽可憐你怎麽能忍心。

巫時遷你的良心呢？

就一天吧，帶多一天，之後走的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巫時遷胡撓了一把頭發，再次開門下了車，往酒店大堂走。

一個門急著攔住他：“先生，你的車窗還沒關，另外酒店裏麵止吸煙的！”

“啊啊，車子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和朋友說兩句話，說完就出來。”巫時遷把裏未被點燃的香煙拿下，想繞過門。

小耳朵了，蘇曈似乎聽到了什麽，回過頭，看見被門攔住的巫時遷。

“蘇小姐，麻煩你核對一下房間信息，沒問題的話在右下角簽名……蘇小姐？蘇小姐！”

蘇曈把前臺小哥哥的呼喚甩在腦後，麻花辮在半空中歡愉跳，皮鞋鞋底在大理石瓷磚地麵上敲出圓舞曲。

巫時遷繞開門，正準備推開大門時，看到了迎麵向他奔跑過來的小姑娘。

厚重的玻璃門由門的門拉開，把微甜的茉莉香氣送到他麵前。

“巫老師你還沒走啊？”蘇曈在他麵前站穩，澄澈的眼眸裏裝著掩飾不住的歡欣。

“嗯啊，我就問問你，”巫時遷撓了撓頭，“明天要不要我做你導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