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他們到了水山市殯儀館，參加今日海葬活的家屬們先在這裏集合。

八點半集告別儀式開始，肅穆緩慢的音樂在禮堂響起，蘇曈垂首默哀，右手一圈一圈挲著鎖骨上的珍珠，每一圈，就會心裏念上一句，“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而的左手被巫時遷一直牽著，十手指似藤蔓纏在一起。

九點開始刮起了風，把停靠在碼頭專用於海葬的小渡吹得搖擺不定，渡二層圍欄上掛著的海藍飄紗也被風拂起，鮮花花瓣吹落滿地。

風繼續吹，似在思念著誰。

剛上船的蘇曈一時沒適應微晃的船，子左右搖晃了一下，下意識抱了懷中的“安樂盒”，下一秒被後的巫時遷攬住了肩。

今年的海葬采用了一款可降解的環保紙盒用來裝盛先人的骨灰，工作人員稱之為“安樂盒”。

活分上午一場下午一場，單場參與人數接近五百人，會送走三百多份先人骨灰。

渡緩緩駛出到外海，一批批家屬們按序跟隨工作人員將手裏的盒子送進碧藍大海裏，蘇曈的號碼排在較後，便站在人群外圍看護送盒子的親屬們或哽咽，或慟哭，或笑中帶淚。

外海的風更大了一些，把孩的發和擺吹起，把前的黑緞帶吹得淩。

巫時遷下黑外套搭在肩上，對自己來說不怎麽合的西裝，在蘇曈上更是大得驚人。

“等一下不要哭哦。”巫時遷見一言不發，忍不住開口打趣一句，想緩解這種悲傷疼痛的大氛圍。

巫時遷知道自己看不得蘇曈的眼淚。

“嗯，不哭！”蘇曈站直腰板，自己給自己打了打氣。

巫時遷一時又覺得不妥，想哭就哭唄，憋著也不好，正想跟多說幾句，工作人員喊他們號了。

藍小紙盒承載著不輕不重的骨灰，順著專用於投送骨灰盒的通道落進大海，藍的海麵翻騰起帶著銀邊的浪花，靈魂和鮮花伴著思念一起跌進深海。

蘇曈沒有哭，倒是巫時遷看忍著眼淚的模樣，竟自己鼻頭泛起酸。

船靠岸的時候太爬到正空中，兩人跟在人群後慢慢走著，蘇曈把上的西裝取下來還給巫時遷，巫時遷接過後沒穿。

正午有點熱了。

今天日子特殊，他想帶蘇曈去吃頓好的。

小孩從沒要求過他什麽，跟他出去吃飯從沒計較過餐廳的環境和衛生，可以吃城郊車程一小時的土窯烤，也可以吃因為城市創文躲到小巷裏的阿伯幹麵攤。

水山市新開了不私房菜，巫時遷平日一個人懶得這麽隆重去吃一頓飯，但今天就想帶吃點正經的。上車後他給李馳發了信息，讓他幫忙約一家私房菜，要今天中午或晚上的檔期。

李馳的效率極高，巫時遷在第二個紅燈停下的時候就接到他的電話。

“好幾家都約滿了，中午沒有空位，不過今晚有一家有兩個空位，要嗎？”

“嗯，幫我訂吧。”

這種私房質的餐廳提前預訂需要先付定金，他把錢轉給李馳，沒一會兒就收到預定功信息。

晚上得解決了，中午的還得想法子，他問蘇曈想吃什麽。

蘇曈沒什麽胃口，說不如回家煮個麵吧。

巫時遷很喜歡“回家”的這個說法。

他家裏其實也沒什麽吃的，冰箱再次被清空了，他們還約好了明天去趟超市。

蘇曈剛從冰箱裏出最後兩顆蛋就被巫時遷請出廚房，挽起襯衫袖子說要親自下廚煮個拿手的公仔麵給吃。

巫時遷打開頭頂的櫥櫃想拿一盒午餐出來，突然眼前飛過了一隻什麽，黑乎乎的。

一晃而過速度很快，但他知道是什麽，腦子裏亮起了恐懼的警報，“啪啦啪啦”的翅膀聲更是讓他渾的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起。

聽到一聲慘的蘇曈急急忙忙地跑進廚房，見巫時遷抱著手臂不停猛著，再看牆麵瓷磚上爬著一隻南方常見的大蟲子。

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了，彎腰拿起拖鞋，“啪”一聲解決了蟲子。

巫時遷是無法克製住對蟲類的恐懼，小時候住的老房子周邊衛生環境不好，自己從懂事起已經怕了這些東西，在大學狗窩一樣的男生宿舍裏他也從不掩飾自己的害怕，遇到了就讓室友去理。

可在孩麵前他也不想表現得很慫，那聲慘是的本能抗拒，自己還是努力想著有沒有什麽武能解決掉這個天敵。

沒料到蘇曈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了，手起刀落，幹脆利落。

他睜大眼看蘇曈了兩張廚房用紙，嫻地包裹住蟲子走出廚房，沒一會傳來馬桶衝水聲。

蘇曈走回來後，用厚紙巾沾了水和洗潔，幹淨灶臺上的殘餘。

巫時遷顧不上丟臉，撓著還在發的脖子問蘇曈：“乖寶，你不怕蟑螂啊？”

蘇曈頓了頓，把紙巾丟進垃圾桶，開了水龍頭洗手：“我以前也怕的。”

“那為什麽現在不怕了？”巫時遷也湊過去洗手，沒想蘇曈下一句話讓他僵了。

“因為媽媽比我還害怕，家裏隻剩我和兩個人，總要有一個人不怕才行。”

流水冰涼，但是孩的話語更清冷。

巫時遷關掉水龍頭，殘餘水滴從水龍頭墜落到不鏽鋼水槽裏。

“啪嗒”一聲。

很快又有一聲。

那是孩眼淚的開關被打開了。

蘇曈用還沒幹的手背去堵住從眼角落的淚珠，喃喃著：“奇怪了……剛剛在船上都沒哭，現在哭個什麽勁啊……”

眼淚掉進水槽裏，和自來水混合融，慢慢無聲地向下水道口。

巫時遷把哭到發的小姑娘抱到梳理臺上，一下下掃著背低聲哄著：“我們不忍了，想哭就哭，好不好？”

孩哭得上了頭，眼淚怎麽都止不住，覺得必須得有另外一件事來阻止，阻止回想過去那些和母親幾乎談得上是相依為命的日子。

巫時遷見不得蘇曈的眼淚，歎了聲氣，抱起大步往臥室走。

依你，依你，都依你……

許久後，哭得聲嘶力竭的孩睡了過去。

巫時遷走回廚房，看了一下剛拆了包裝的公仔麵和蛋，撓了撓頭。

他回到床上躺在蘇曈邊，出手機給李馳又發了信息，說他今晚不去了，私房菜的名額給李馳和老婆去吃吧。

李馳問他怎麽回事，巫時遷把蘇曈眼角殘存的潤拭去，回李馳。

「今晚我要在家煮麵給人吃。」

蘇曈把臉湊近碗邊，用蒸騰升起的霧氣烘自己哭小核桃的眼。

眼睛哭得好酸，被熱氣一下一下烘著，舒服好多。

巫時遷眉皺著，可角卻翹起，覺得用公仔麵當蒸臉用的蘇曈怎麽看怎麽可。

“你怎麽不醒我啊？天都黑了。”蘇曈一邊燙著眼皮，一邊聞著碗裏的麵香，肚子已經打起鼓。

“你睡得跟隻小豬崽一樣樣，哪敢醒你啊？而且我也睡著了，沒比你早多起床的。”

巫時遷往浴室走，開水龍頭調到水溫最燙，取了條巾浸滿熱水，擰得九幹。

他走回餐廳把熱巾遞給蘇曈：“用這個一吧，哪有人用方便麵燙眼皮的？”

接過時巾還燙著手，蘇曈攤涼了一些再往眼皮上敷，眼睛被溫暖浸浴著，聲音也燙得：“醒了就不會錯過預約好的私房菜了嘛……”

巫時遷拉開凳子坐下，筷子攪了幾下碗裏的麵，兩片煎得微焦的午餐沉進湯裏：“我可太傷心了，你為了私房放棄了我的公仔麵。”

“不不，公仔麵是最好吃的，尤其是巫老師親手煮的。”蘇曈左手依然拿著巾捂眼睛，右手拎起筷子夾了束麵放進裏，窸窣了一口，發出歌頌祖國級別的演講式讚歎，“啊，真好吃啊。”

巫時遷啞然失笑，把煎得不漂亮但至不焦黑的煎蛋夾起，蓋到蘇曈的公仔麵上方：“再吃一個，給兩隻小眼睛補補蛋白質。”

兩人自早餐的腸後就沒再吃過東西，到這會兒早就得前後背，兩大碗麵一下子就見了底。

巫時遷把碗筷收走，蘇曈連了藍牙音響放起歌，依然是八九十年代的懷舊老歌，歌曲裏的每個角落都帶著年代。

從客房裏拿出筆電準備完今日份工作。

——這部電腦是巫時遷閑置了沒在用的，這樣就不需要每次過來都扛著自己的電腦出門，資料通過網絡互傳同步就行。

巫時遷從廚房探出頭問：“蘇曈，今天我能喝酒嗎？”

“可以啊，你想喝就喝呀。”

“哦，那你喝茶嗎？”

“嗯，還是茉莉花茶就好，謝謝。”

巫時遷拿著一瓶科羅娜和一隻馬克杯走到沙發邊，冒水珠的啤酒和飄熱煙的香茶擱在茶幾上，距離很近。

他在蘇曈邊坐下，湊過去瞧今天寫什麽“小日記”。

蘇曈的微博和公眾號他都關注了，第一次看到微博有十幾萬時巫時遷還震驚了一下。微博的主要容基本都是小說讀書筆記，巫時遷看不懂，公眾號的容則以個人生活散記為主，這個巫時遷能看明白，花了兩天時間把上麵的文章都讀了。

“今天要寫什麽容？”巫時遷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孩的長發。

蘇曈把手腕舉到他麵前：“你聞聞，還香嗎？”

嗅了嗅，清晨在車上的味道還有一殘留，巫時遷點頭：“還有一點味道。”

“這是一個小姐姐店裏代理的香水膏，送了好幾個味道給我，我用起來覺得還不錯，想幫推廣一下。”蘇曈打開昨晚已經編輯好的文章版麵，進行最後一次校對。

“我家小孩怎麽那麽本事？已經開始接廣了？開始賺錢錢了？”巫時遷勾著角把的黑發到耳後。

“別鬧，等我先發完推送。”

蘇曈怕極了，趕把男人的手拍開，繼續說：“我沒收的錢，我隻推薦我喜歡的東西，而且小姐姐不容易的，每天都工作到好晚，之前聽說過被騙了錢現在要拚命賺錢還債……我就想幫幫。”

發完文章後，蘇曈查看了一下公眾號後臺有沒有「夏花」的回複。

這些天都堅持每天給那個微信號發去信息，有時是問候一日三餐，有時是發幾句自己的日常和心。

可惜一直沒有收到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