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顧沭北

為祖母守孝的這三年，顧沭北時常會神恍惚，看到小院外飄落的白蕊梨花，會以為是明棠緲又回來了。

他以為隻要他轉轉頭，就能看到站在樹下，站在一個暖風和煦的春天中，衝他溫一笑。

等到他衝到樹下時，開滿繁花的梨樹下並無人影。

曾居住過的棠梨苑，除了這棵親手種植的樹，再也沒有屬於的氣息和蹤跡。

早已經從他的世界走的幹幹淨淨。

明明那樣溫的一個人，離開的時候也能那樣堅決。

他頹廢地坐在樹下，像這三年無數個日夜一般，在恍惚中進真真假假的幻想世界。

彼時年。

侯府世子，功勳世家，爹娘恩，祖母穩重知禮，顧家得先皇重，盛極一時，若能在顧沭北這一輩再拿幾個功名回來，就可躋一流世家，封公拜將都不是問題。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在顧沭北三歲時，先皇駕崩，新皇登基，朝堂暗流湧時，顧家還不知他們的危機已然來臨。

年的顧沭北始終想不明白，對母親忠心不二的父親會在某天出征歸來，帶回一個母不詳的嬰兒，不管母親如何哭鬧，父親都不肯將這孩子生母信息告知一二，甚至為了讓母親死心，直說這孩子生母在戰場上死了。

這嬰兒的出現就是父母中一顯眼又無法拔出的刺，刺的母親日夜以淚洗麵，刺的母親開始變得尖酸刻薄、瘋瘋癲癲，刺的母親每次看到那嬰兒，眼神裏都無法控製地流出怨恨、毒、妒忌，讓本喜大笑的母親，一天天的變侯門怨婦。

直到父親離奇死亡，聽聞是被敵方將領一箭穿口，當場死亡。

再加上新皇責怪父親沒有保護好淑貴妃導致淑貴妃一兩命，顧家從鼎盛時期直直墜落，再無翻之，曾追捧顧家的其他家族，生怕惹禍上，紛紛避嫌，真一個樹倒猢猻散。

但年齡尚的顧沭北在祖母的庇護下，其實並沒怎麽知到顧家衰敗後旁人的冷眼與輕視，作為能扛起侯府興盛轉折最關鍵的人，他這一路走來，都被祖母保護的太好了。

祖母請大儒教他禮節、詩書、史記，花重金讓他學君子六藝，傾盡顧家僅存的一點兒人將他塞進軍營中，希他能在軍中立功，帶領著顧家重回當年輝煌。

在外他是旁人眼中出手闊綽的小顧侯，隻要錢到位，就算是沒落侯府的小侯爺，也普通家族子弟的追捧阿諛；在他是顧家侯爺，是以後能振興顧家的唯一人選，顧家所得到的所有好東西，第一個拿到的一定是顧沭北。

而當年被父親帶回的嬰兒顧誡，就像是被人忘了一般，顧沭北自詡嫡子出，自然看不上所謂的庶子庶，他知道娘一直不喜顧誡這個庶子，聽聞多次差點將人折磨至死，他知道後也不過嗤笑了之。

庶子而已，賤命一條，不值錢，死了就死了。

可後來哪兒會想到，他最看不起的庶子，顛覆了他此一生的認知。

臨近弱冠之年，祖母很著急地為他合適世家的兒，那些子的畫像他都見過，一個滿意的也沒有，不是臉太圓就是材不夠滿，總歸哪哪兒都是缺點。

大概祖母也是那個時候驚醒，一直把顧家最好的資源傾斜給他，反倒是助長了他的心高氣傲，覺得自己這般優秀，尋常俗難有資格站在他邊。

祖母見識甚廣，打過道的人比他吃過的飯都多，認知到他如今是何種心態，很快就找到應對之法。

那就是放任他，讓他直麵現實的殘酷。

“你既看不上我為你尋你的好人家姑娘，若真有本領，就自己去尋吧。”

祖母大抵也是沒想到，他的運氣會這般好，隻需使用一點點手段，就能將京中神般的妙子娶回家。

他不是沒對明棠緲過心。

他不滿意畫像中的子，就是因為早已見過更好的。

單單站在那裏，就是春夜裏的一明月，溫皎潔卻不可及。

他嘲笑般的說是小手段令心，說是話本裏看來的承諾之言，說區區幾麵不算青梅竹馬，說了很多看似灑不羈的話，實則隻有他自己心清楚，為了這些能令心的小手段，他自己對牆試驗過多次，去模擬對話，模擬會做出的反應，模擬他以什麽樣的眼神看時能更有魅力。

而那些承諾說出口時，他是真真切切以為自己能實現。

高門貴下嫁他這個沒落侯府的侯爺，他被喜悅衝了頭，以為隻要兩人足夠相，就可以抵擋世間所有惡意與冷語。

他幻想過很多和攜手並肩的未來，但這個幻想，在新婚夜當天接旨的那一刻，就注定要破裂。

他是男人，是氣方剛的男人。

他剛婚，妻子卻不在邊。

他很難在每個難熬的夜晚中，還能抑住本能的衝。

隻能說尹蕓出現的時機太恰好。

明棠緲是遠在天邊的明月，那尹蕓就是近在手心的螢石，也發，也溫，依他，視他為天。

艱苦邊疆，戰火不斷，家書抵千金並非兒戲，但侯府並不缺這點錢，尤其是有了明家的支持，然而他所期待的家書，攏共就收了三封無關要的，沒有一句問候的。

一邊是天邊清冷月，一邊是邊香玉。

顧沭北有時候就在想，若是祁誡當時在他這個境，會不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他不信一個有正常的男人，能拒絕看似真心實意的投懷送抱。

他沒選擇錯，至在那個境下，他沒覺得自己的選擇有錯。

隻要明棠緲能哭著說為什麽要這樣對，求他多多憐憐，隻要態度一點，表哀怨一點，對他的背叛痛徹心扉一點，為他再瘋狂一點。

對，就像娘親看到父親帶著祁誡回來的樣子。

崩潰，絕，好似一直賴以生存的天，塌了。

他一定會抱著說他錯了，他們回到一開始，好不好。

可人生沒有如果，也沒有隻要。

人生沒有後退，決定要走的人，早在他不知的時候，把要走的路都鋪好了。

每每夢到明棠緲離開侯府的背影，顧沭北就會在這個時候醒來，午夜夢轉，痛徹心扉的緒竟如此難捱。

這就是失去的覺嗎？

“侯爺，該給老夫人上香了。”蘭壽的聲音傳來，令夢境與現實的顧沭北慢慢回歸現實。

他接過蘭壽遞來的香，虔誠地跪在牌位前。

侯府一日日敗落下去，下人們大多都離開了，還願意留在侯府伺候他的，竟隻有蘭壽這個老婆子了。

“祖母，不孝孫兒又來看您了，明哥兒又長高不，現在一頓能吃三碗飯，好在您給侯府留下一些家底，起碼能顧明哥兒無憂無慮地長大。”

“哦對了，緲……皇後娘娘前天又誕下一名小皇子，加上先前的一對龍胎，現在皇室也是有三個皇子公主了，那對龍胎我遠遠見過，長得都很像皇後娘娘，氣質也像。”

“祖母。”顧沭北著靈位牌，目突然空恍惚起來，“他們看起來如此幸福，按照您先前所言，我該放下一切去真心祝福。”

“可我做不到。”

“若能做到放下，做到坦，我或許就不會失去了。”

他自嘲一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還有一件事，我辭了，昨日辭呈已經批複，陛下允我離京，我已尋好去，去靈真寺出家當和尚。”

明哥兒托付給了王老，希來日他長大人，不要太過怨恨他這個無能的爹吧。

娘親倒是想出家為尼，隻可惜對方說還未看紅塵不肯收，現在就在靈真寺當個掃地的帶發修行者，也算是滿了的心願。

“對不起啊祖母，沒能帶領顧家重歸往日榮耀，您一定很失吧，但是孫兒，真不是這塊料。”

“日後，待我下去了再親自向您賠罪。”

顧沭北上了香，磕頭三次，又注視祠堂許久，才幽幽轉離去。

在悠長的日暮裏，他和顧家，一同消散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