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進屋裏吧，了秋風，仔細沾了這寒氣。”扶纓打斷晏清的沉思，將手裏的狐裘披到的肩頭。

“大約是年紀大了，”晏清笑了笑，臉卻有些蒼白，“所以總想起過去的事兒……”

“我的娘娘，您正值芳華，哪裏來的年紀大這樣的話。”扶纓笑道。

因為風寒反複，總不見好，晏清除了宜春苑裏走一走，多數時候都隻在仁壽宮裏，朝事就更不過問了。

冬之後天氣會愈發寒冷幹燥，扶纓擔憂之下便建議到繡嶺的湯泉宮去養病。

繡嶺在京郊，距帝京有約三十餘裏的路程，自古地熱不絕，湯泉宮裏的湯池終年熱氣不散，以至於整個繡嶺便是在冬日裏，草木也不會凋零，滿山翠，這才有了“繡嶺”這個名字。

“也好，”晏清淡淡答，“朝中有閣主持，陛下邊又有慈懿太後，左右我就是個閑人。”

趙元知道消息後雖然不舍，但想著湯泉宮那邊溫暖如春，晏清去了病自然好得快些。

“娘娘安心休養，朕會跟著江先生好好讀書，不娘娘擔心。”

忽然聽到他口中提到江惟仁，晏清微微皺眉，下一瞬又恢複了尋常的神，讓人無暇看破。

晏清此次前往湯泉宮，邊就帶了幾個的侍婢，反正行宮那邊又不缺伺候的宮人。

倒是趙元不放心，特意讓北衙軍裏神威營的中郎將葉紹南，領軍親自護送，並在晏清返京前留在湯泉宮戍守，確保聖懿太後的安危。

去了湯泉宮，晏清的病果然漸漸有了好轉，借著繡嶺的地熱，湯泉宮裏不僅庭院修得秀麗，樹木繁盛，更建了一座殿宇。

殿宇裏頭養著各式盆景花卉，嚴冬裏別都是大雪紛紛，可在這湯泉行宮的花房裏，被花匠們心養出的花木簇擁著，如同置春日，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

這一待，倒不想走了。

等開了春，京裏傳來消息，說是崇寧長公主回京了。

崇寧長公主是世宗的嫡，先帝的妹妹，如今的皇帝趙元也要正經一聲姑媽。

世宗一共兩位公主，當初北契來犯時簽定了合約，送了庶出的壽安公主北上和親，這位崇寧公主則嫁給了齊國公穆家的次子穆修林，後來這穆修林鎮守淄東，長公主也跟著去了淄東。

這不，近十年了，才回一次京。

當初晏清嫁進英王府時，崇寧還未隨夫離京，姑嫂兩人還算親近，崇寧的子雖有些驕縱任，可對晏清這位嫂嫂還算恭敬有加。

崇寧長公主進宮拜見兩位太後和陛下，才知道聖懿太後早已去了湯泉宮養病，好在湯泉宮倒是離京不遠，晏清去的時候未定歸期，瞧著是不像要回京的樣子，崇寧長公主索就直接趕去了湯泉宮。

崇寧長公主嫁為人婦也好些年了，如今盤著高髻，也以深為主，端莊華貴與長公主的尊崇份正相得益彰，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靈跳的小姑娘了。

多年不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平日裏晏清極飲酒，這次晚膳時還是陪著長公主小酌了幾杯。

淄東出好酒，那酒還是崇寧千裏帶回京的，酒倒是不烈，但頗有些後勁，雖然確實是好酒，晏清也不敢多飲。

“還記得那是化二十四年，我離京前去與嫂嫂和三哥辭別，”故人相逢，聊得最多的自然是舊事，崇寧長公主語氣一滯，哽咽道，“不曾想，竟是最後一麵……”

晏清神也一黯，但凡在麵前提到先帝趙淳，都無法裝得風輕雲淡。

見惹出晏清的傷懷，崇寧忙道：“瞧我，說這些做什麽。”

瞧了瞧晏清的樣子，崇寧忙扯開話題，“我前日宮見了陛下，險些要認不出了，我離京時陛下不過三歲，如今已經長年了。”

晏清這才緩緩笑了起來，歎道：“是啊，他量長得快，又是九五之尊，心智要比尋常家孩子得早，子也越來越穩重了，往後想來不會辜負先帝的期。”

“這都是兩位太後教導有方，”崇寧想了想，又道，“還有元輔江先生，江先生不愧是謀國之臣，嘉佑元年北契直抵帝京，那般危急關頭，還是江先生臨危不懼，力挽狂瀾，有江先生這樣的能臣輔弼，陛下往後自然是流芳萬年的明君。”

晏清沒有答話，隻低頭抿了一口酒，崇寧出嫁了這麽多年，子轉了許多，從前直來直往，哪裏會說這麽多恭維的話。

人終究抵不過時間，任誰都會變。

“說起這元輔江先生啊，”崇寧又緩緩道，“自他發妻去世，如今已有四五年了吧，江先生不僅沒有迎娶繼室，府中更是連個侍妾都沒有，他為國勞，可這般年紀後竟尚無子息……”

晏清聞言一愣，江惟仁的確到如今還孤一人，他是家中獨子，可膝下空虛，他如今三十有二了。

京中倒是有許多傳言，都說的是江大人對發妻的太過深切，所以在妻離世後不願再另娶他人。

“娘娘，”崇寧瞧了瞧的神，“江先生國事纏，或許無暇料理私事，可他有功於社稷，您與慈懿太後是否該多恤一些？”

“你這是什麽意思？”晏清皺眉問道。

“三嫂，既聊到了這裏，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

崇寧笑了笑，“您也知道，我那還有位小姑子，也就是國公的那位幺，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紀，家中長輩為了的婚事也是碎了心，這不，我回京後公婆就提了此事，讓我進宮替國公府求聖懿太後做主……”

話說到這裏，晏清再糊塗也聽明白了，輕輕放下酒盞問：“你們國公府，竟想將那位小姐嫁給元輔江大人？”

崇寧點著頭道：“若論家門府第，國公家嫡小姐的份也不算辱沒了江大人，若論人才，我那位小姑，那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貌雙全，江大人就算再思念發妻，總歸不會真的永不他娶吧？”

“若我記得不錯，你們國公府那位小姐如今年方二八，與元輔大人的年歲可差了十多歲……”

以國公府的門第，又是嫡出的小姐，要找個家世相當，年紀相仿的夫婿有何難的。

江惟仁不僅年紀長了那穆小姐十餘歲，而且還曾有一位已故的發妻，元輔雖然是位高權重，可國公府是世襲的爵位，世代的勳貴，穆家用得著結江惟仁到這個地步麽？

“年歲相差倒不是什麽大事，娘娘想啊，元輔大人不是百之首，有經世之才，就說江先生的相貌氣度，京中那些個世家子弟裏，又有幾個比得上，讓那些待嫁的小姐們自己來選，怕也是求之不得。”

晏清聽完冷冷一笑，崇寧說得不假，江惟仁家世雖不好，可那皮囊卻生得好，何時又缺過桃花，什麽時候都招姑娘家的喜歡。

當年那個花魁顧玉傾，在曲江的清波樓裏看了他一首詩後便傾了心，後來分明已經了太子的寵姬，卻還暗中為江惟仁傳遞消息，可見元輔大人多能蠱人心。

再憑著他如今的權勢地位，若要續弦，有的是年輕子想嫁。

“這個主我做不了，”搖了搖頭，對著崇寧道，“江大人是閣首揆，執掌國政，又被尊為元輔，有先帝加的太傅之銜。若他真心求娶，天下誰也攔不住，可若他無此心，我這個太後又怎麽能強加姻緣。”

崇寧本是想求晏清的賜婚懿旨，卻被這話給堵了回去，隻好換了話題。

晏清跟聊了一會兒，隻覺得頭有些昏乎乎，自己倒還想撐著，崇寧已經發覺了，“三嫂，您是不是醉了？”

“嗯？”蹙著眉，抬手了自己的頭，喃喃道，“可我喝得不多啊……”

“這酒後勁大著呢！”崇寧擔憂道，“要不先讓下人送您回寢殿？”

“扶纓，”晏清左右看了看，喚道，“扶纓……”

“稟太後，”小黃門上前道，“宮裏送了東西過來，說是讓扶纓姑姑親自去驗看。”

晏清隻覺得這會兒頭愈發沉了，們宴飲所在的這天心樓景是行宮裏最佳之，可離的寢殿卻有些距離，晏清正想讓宮人傳肩輿，就見側一個上前道：“娘娘，奴婢扶您到後麵暖閣裏先歇歇，等酒氣散了，扶纓姑姑也回來了。”

“是啊，酒勁上來了子沉，就先歇一會兒吧。”崇寧也勸道，“還是有扶纓在娘娘邊伺候得周到些。”

晏清隻得點了點頭，吩咐側宮人，“伺候長公主去安置……”

天已晚，崇寧當然不可能再返京，便在行宮裏住下，於是向晏清行了禮告退。

天心閣不僅景絕佳，還種有百餘株夜曇，以前宮裏的主子們來行宮暫住，來天心閣秉燭夜遊，往往就歇在了後頭的暖閣裏。

晏清被扶著進去，案幾上的博山爐裏焚著香，正有縷縷白煙冒出。

這裏不是的寢殿，焚的香也不是慣用的零陵香，這殿不知焚的是什麽香，味道香甜綿長，想來是有安神之效的。

宮人將扶到榻上，除掉鞋，晏清躺了下去，頭還昏沉沉的，便吩咐道：“等扶纓來了，就進來將哀家喚醒。”

那宮人應聲而去，因為酒勁上了頭，本就困頓，殿焚的香又催人眠，這會兒晏清頭一沾瓷枕就睡了過去，哪裏聽到那宮人將殿門闔上後那刻意低的落鎖的聲音。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口那兒悶得慌，心頭像燒了一把火，口幹舌燥的，最後難得醒了。

晏清還以為是那暖閣裏的地龍燒得太旺了，雖醒了，可神思還是渾濁的，張了口低聲喚道：“來人，來人……”

的聲音不知為何也微微有些沙啞，整個人像被空了氣力，連手臂都抬不起，又喚了幾聲，卻沒有任何應答。

當然不知道，殿門外一個當值的宮黃門都沒有，全都撤走了，哪裏還會有人聽到的聲音。

葉紹南是北衙軍的將，神威營作為北衙六衛之一，在京中鼎鼎大名，此次能護送聖懿太後到繡嶺行宮，說到底是承蒙聖上的信任，他自然半點不敢疏忽。

今日崇寧長公主到了行宮，與聖懿太後在天心樓宴飲，他便親自值守在天心樓的附近，後來便見崇寧長公主在宮人們的簇擁下離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有前來道：“葉將，太後娘娘宣您前去。

既是聖懿太後宣召，葉紹南不敢怠慢，跟著那進了天心樓，繞過前廳，竟直接往後頭的暖閣走去。

更奇怪的是，一路上竟是連個宮人都沒看到。

聖懿太後的邊，每日當值的宮人太監應當不啊，怎麽人影也見不到一個。

“請問姑姑，娘娘宣召下，所為何事？”

那仿佛是料到他會有此問，想都沒想便答道：“娘娘說了，有一項重要的事要給中郎將，十分機，萬不能泄了出去，所以待會兒讓您直接進去回話。”

葉紹南跟著那走到暖閣前，將殿門輕輕推開一些，向他道：“中郎將請進，娘娘吩咐了，隻讓中郎將一人進去，旁人不得打擾。”

聽了這話，葉紹南也隻能踏進，隻見一旁案幾上的香煙縷縷，一整間屋子都彌漫著那熏香的濃鬱味道，而前是一道垂下的珠簾，這會兒天已黑了，裏頭就點了幾盞昏暗的燈燭，有些瞧不清珠簾後的景。

正當他緩緩走上前，就聽到後的殿門“吱呀”一聲，被那從外頭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