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死去

丫鬟新剛伺候完薛宸吃藥，青花小碗盛了小半碗黑漆漆的藥，喝了三，吐了七。

新碧扶著薛宸躺下，薛宸覺得稍微好些了，就讓在腰間墊了個繡金祥雲的緞面大迎枕，稍事坐一坐，覺得氣稍稍順了一些，原本絕的臉上著慘白如紙的病容，不復從前的。

薛宸此時卻無心去管自己的容貌變得如何了，覺得有了些力氣，就對新碧說道：

「府裡的大帳基本上都結清了，就剩下莊子裡和街面鋪子的帳，趁我現在神好，去拿過來，我能看多是多吧。」

新碧不是從小伺候薛宸的，是薛宸親的時候，自己從外頭買回來的，會管帳，薛宸信任，就把自己的私庫給打理，薛宸的嫁妝雖然不算多，但是薛宸會經營，這麼十來年下來，也有不結餘，要不是這侯府開支太大，薛宸的日子可以過的比北直隸任何貴婦都要滋潤。

只可惜，夫人嫁的這個長寧候府是個空架子，偏偏侯府裡的人沒這個自覺，還以為侯府是金山銀山，吃穿用度從不知節省為何，夫人這麼大的進項，擺在長寧候府這些人面前，幾乎都只能勉強維持，可是現在不行了，夫人得了病，今年三月裡，進項就要稍微了些，夫人無力再經營那麼多的鋪子和莊子，只好賣掉了大半，換得銀錢充了府庫，為當家夫人，做到這個地步也是仁至義盡了，可饒是如此，長寧候府的人還對夫人諸多不滿，嫌把持錢財，不大方。

新碧都替自家夫人到不平。

見薛宸這個時候還想著看帳本，新碧接過了薛宸手裡的帕子，替了角，說道：

「夫人，您難得神好些，就別再看那些頭痛的帳了，好生修養著，把子養好了才是最要的。」

薛宸知道新碧是為好，勾了勾角，薛宸本就生的貌，就算是病中也別有一番病弱的態，人看了都不嘆生的太好，如今勾著角的模樣，倒像是恢復了些鮮活的，人眼前一亮，可見沒生病的時候，模樣有多了。

「不過是看看帳本，有什麼打的。」

薛宸話音落下，新碧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轉過頭去了眼淚，然後才說道：「夫人，您就別看了。把子養好了，才能把侯爺拉回來呀。」

聽了新碧的話之後，薛宸的臉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又斂了幾分，靠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新碧話中所說的侯爺，說的就是如今的長寧候宋安堂，薛宸的丈夫。

宋安堂這個人不算壞，只是有些蠢和自私。當年如果不是在被徐素娥得走投無路，又哪裡會使出那種手段嫁長寧候府呢。倒不是貪圖宋安堂的家產，只是純粹的想找一個地方安頓，以避過繼母徐氏的斬盡殺絕。

到後來，發現長寧候府只是個空架子，自己那點所剩無幾的嫁妝在這樣的開銷用度，無底虧空面前簡直不夠看，無奈只能親自管理起了莊子和店鋪，因為必須讓長寧候府繼續興盛下去，只有那樣才能在薛家人面前維持僅有的面。

可現在，這種僅剩的面，只怕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宋安堂掀開錦繡簾之後，鼻尖就聞到了濃厚的藥味，眉頭微微蹙起，門後頭有丫鬟給他遞了手爐，替他解披風，掀了室簾子，請他進去。宋安堂今年三十有五，天生的俊逸臉孔，看著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保養的非常好，金玉滿佩，通的侯爺富貴，穿著湖藍雲紋團花直綴，臉上帶著笑意，說不出的俊雅風流。

只見他一步並作兩步，走到了薛宸床前，新碧給他搬了張杌子，他卻是不坐，和孩子似的，非要坐在薛宸的床沿上，握著薛宸的手，說道：

「辰，你房裡好暖和，手也暖和，外頭可冷了，你給我捂捂吧。」辰是薛宸的小字，婚後宋安堂就一直這麼稱呼。

宋安堂就是這樣的脾，說好聽點率真，說難聽點就是缺心眼兒，抓著薛宸溫暖的手給自己捂了半天，還想了靴子到薛宸被窩裡去捂腳，薛宸病著，原就畏寒，哪裡得住他這番折騰，臉當即又白了不，新碧從旁見狀，不出聲提醒道：

「侯爺，夫人正病著，被子裡有病氣，可別過給您了。」

新碧是丫鬟，不能直接指責宋安堂的不是，只能這樣委婉的提醒，果然，宋安堂聽說會過病氣，才歇了進薛宸被窩取暖的心思，把手了薛宸的袖口，抓著溫暖的手腕。

薛宸也不反抗，不做聲，就那麼倚靠在床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宋安堂最怕薛宸這副神，就好像什麼都瞞不過一樣，特別可怕。

不由自主的就撒了手，反正手也熱乎了些，拿起一旁的手爐繼續捂也是一樣的。

「今兒侯爺回來的倒是早些。咳咳。」

薛宸因被宋安堂帶進來的涼氣驚著了，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拼了命忍住，將已經到了嚨口的甜腥又咽了回去，新碧已經過來扶著替順氣，可宋安堂卻下意識的坐的離遠了些。

這就是當時費盡心力求來的好丈夫，薛宸不自嘲一笑。

「是啊。今日衙門裡沒什麼事，我就早些回來，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薛宸的丫鬟來送藥，送參茶，宋安堂就順勢從床沿上站了起來，坐到了先前新碧搬給他的那張黃花梨的杌子上，薛宸吃了幾口藥，又喝了兩口參茶，丫鬟伺候著靠好之後，才對他問道：

「侯爺有什麼事自己做主就是了，哪裡要和我來商量。」

薛宸的話問完了之後，宋安堂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其間抬眼看了薛宸兩回，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的形，的那麼驚心魄，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直到現在，宋安堂也不敢否認，薛宸這張臉對他還是很有力的，尤其是如今這病弱的樣子，更是讓他心到了骨子裡。

每每見了都想做些事，可是，自從他和薛宸第一年親就連著掉了兩個孩子之後，薛宸的子就不好了，對那事原本就不熱衷的變得更加排斥那事兒，久而久之，他看得見吃不著，才到外頭養了幾個豔的外室，緩解了一些這方面的興致。

其實要說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應該就是薛宸了。所以才會義無反顧的娶，娶這麼個不寵的喪母嫡，就像是母親說的，如果當年他娶的不是，而是一個權勢人家的兒，這麼些年，估計早就爬上去了，哪裡還要頂著個侯爺的頭銜，去做那六七品做的雜事呀。

這麼想著，宋安堂覺得母親先前和他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先前難得生出來的對薛宸的疼惜瞬間就消失殆盡了，斂下眉目，輕啟薄，說道：

「這件事非要和你商量的。」稍微停頓一下，卻沒有過太久，就又開口說道：

「我想……娶個平妻進門。你……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宋安堂說完這話之後，也知道可能薛宸會生氣，所以率先就對出了個大大的笑臉，俊雅的純潔無暇，仿佛一點都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有多傷人一般。

這句直白的見骨的話讓見慣了風浪的薛宸都為之一愣，直到宋安堂笑容滿面的推了推，才反應過來，沒有說話，宋安堂於是又開口說道：

「這是好事，母親都答應了，也說這是好事，你都病了大半年了，也不見好，我娶個平妻進門，沒準還能給你沖沖喜呢。」

「……」

好事。

薛宸在心中默念這兩個諷刺的字。

又是一陣咳嗽，這一回灼心的沒忍住，隨著咳嗽吐了出來，殷紅的在純白的帕子上，看著那樣刺眼，但凡宋安堂對薛宸有點誼，心早就了，可宋安堂這個人隨了他的母親，自私的很，凡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哪裡會去管其他人的死活？所以，饒是薛宸這樣吐了一回，也沒能讓宋安堂收回剛才的話，就那麼不帶表的看著，耐心的等的丫鬟再次上前伺候。

薛宸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覺得裡的氣息越來越，多呼出一口，就一口了。

醞釀半天之後，薛宸才對宋安堂問道：

「是哪家的姑娘？」

宋安堂聽薛宸主詢問，心中一喜，毫不瞞的說道：「是玉榮侯府的嫡小姐，姓雅芬，人很不錯，很好相的。到時候進了門，我讓你姐姐，不過畢竟是平妻嫁進來的，你也別太挑剔，可不能用對妾侍的態度對，知道嗎？」

「……」薛宸又是自嘲一笑，郁氏本就是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玉榮侯府的嫡小姐……這哪裡是找平妻呀，本是在找續弦！玉榮侯府又怎會肯嫡出的小姐做個平妻呢？只是可笑，這還沒死呢，他們人就已經找好了。這是本就對宋安堂沒什麼，若真遇上個對宋安堂有的人，他這麼一句話，沒準就能直接害死了。

不過，也許這正是郁氏的目的吧，只可惜，錯估了薛宸對宋安堂的心。

勾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娶，定了嗎？」

宋安堂知無不言，說話間都帶著笑意，說明這件事讓他心很不錯，回道：「其實我們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庚帖也換了，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裡吧。」

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可這個主母卻什麼都不知道。明年三月……現在都已經臘月了，還真是什麼都準備好了。

薛宸覺自己的力氣一點一點在中流失，就連手指都不願意抬起半點來，原來油盡燈枯就是這種覺啊。郁氏真是多此一舉，其實本不用讓宋安堂來刺激，就已經不行了。

目看著淡黃的繡牡丹纏枝紋的承塵，薛宸突然想到，如果撐不到明年三月就死了，他們會先辦喪事，還是先辦喜事……

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嚨口像是被噎著什麼，心口堵的慌，可是偏偏連爬起來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沒有覺得有多痛苦，薛宸就那麼閉著，睜著眼睛，靜悄悄的離開了這個讓疲累了許久的塵世。

宋安堂還在等薛宸的回話，見盯著承塵看了很久都沒反應，這才站起來去看，見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宋安堂才震驚的手在鼻尖探了探，然後便嚇得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