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失憶的妻子

六月，初夏。

病房裏不知何時鑽進來一只知了，慢慢地在花盆旁爬。即將掉下花盆時，門口適時地響起很輕的敲門聲。

站在窗前的江棲悅將目從知了上收回來，微微偏頭：“進來。”

門應聲而開，一張漂亮甜的臉探而出，生并沒有立馬進來，而是站在那兒，眼地著江棲悅。

江棲悅喊：“多多。”

錢多多才出驚喜又高興的笑，推門走進來：“棲悅，你記住我啦！”

江棲悅笑了笑，“你的名字很好記，聽起來在許願。”

錢多多頓時笑容滿面：“你以前也和我說過這句話，一模一樣。”

聞言，江棲悅垂下纖長的睫，秾麗的面容仿佛籠著一層薄霧，有種說不出的弱。

錢多多才意識到自己提到了不該提的話，心裏懊惱不已，連忙說道：“記不起來沒關系，我們重新再認識一次就好了，我相信，我們依舊會為無話不談的閨。”

江棲悅抿，點了點頭。

兩天前，江棲悅獨自開車出門，在路上發生了車禍，送至醫院治療後，很快就醒過來了。醫生都說運氣極佳，上就只有一些挫傷，并無大礙。

但是，卻失憶了。

十八歲之後的記憶忘得一幹二淨。

做了全套的全檢查，并沒有在大腦發現問題，的語言和功能能力都沒有影響，單純的缺了近四年的記憶。醫生猜測可能是PTSD，遭遇重大事故後，自啓了保護裝置，將那些痛苦的回憶都刪除了。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覺得不痛苦了，記憶就回來了。

強行去恢複記憶反倒不好，也許會讓大腦難以負荷。江棲悅這才打消了使用網上查到的那些“催眠恢複記憶法”的念頭。

為什麽是十八歲之後的記憶都消失了呢？醫生也給不出明確的答複，只說人的大腦神而複雜，至今科學也難以將其研究徹。

錢多多和江棲悅是在大學期間認識的，自然也就將忘記了，不過錢多多并不氣餒，和江棲悅了之後，就知道，表面明豔張揚的大小姐有多好哄。

這兩天，錢多多每天都來陪說話，試圖拉進兩人的關系。也許是因為兩人曾經是朋友，江棲悅對并不排斥，短短兩天關系就親近了很多。

聊了一會兒天，江棲悅心稍霽，坐在病床上吃錢多多給買的冰淇淋。

意大利的手工冰淇淋，黑巧口味，濃郁，從小就吃。

沒一會兒，又有人敲門，錢多多殷勤地去開門，看到是喬冬靈，笑呵呵地打了聲招呼：“喬阿姨。”

喬冬靈愣了一下，也笑起來，“多多來了？”

喬冬靈親熱地牽著錢多多的手往病房裏走，這是VIP病房，配套設施高級，集會客廳和臥室一，靜區分離，空間很寬敞。

兩人繞過客廳，喬冬靈見在吃冰淇淋，忙加快腳步：“你個小饞貓，這住院呢，怎麽能吃冰淇淋？”

車禍雖然不嚴重，但醫生還是叮囑了忌口生冷刺激食。

江棲悅眨眨眼，漂亮的眸子裏滿是無辜：“這麽熱的天，我吃點涼的說不定好得更快呢。”

喬冬靈抿，想責備，但又想到寶貝兒死裏逃生走一遭，如今活蹦跳地在面前，哪裏還舍得。于是只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溫聲道：“陳媽給你熬了參湯，你等會兒多喝兩碗，去去寒氣。”

將參湯倒在兩只碗中，輕聲對錢多多道：“多多也喝一些，你不是最喜歡陳媽的手藝嗎？”

陳媽的手藝極好，錢多多也經常跟著江棲悅去江家蹭飯。

錢多多沒和喬冬靈客氣，坐下來，甜道：“謝謝喬阿姨，您真好。”

江棲悅剛吃了冰淇淋，心好，參湯也樂意喝。喬冬靈坐在床邊，親自喂給喝。

江棲悅笑容甜甜地挽住喬冬靈的手：“真好，生病了還能喝到媽媽親手喂的湯。”

喬冬靈瞪一眼：“呸呸呸，哪有人還覺得生病好的？你要喜歡我喂，我以後都給你喂，都嫁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

江棲悅將腦袋靠在喬冬靈肩頭，撅，輕哼：“嫁了人我也是媽媽的兒，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小孩子。”

孩子的嗓音又甜又，地傳耳中。

聞言，喬冬靈眼尾洇開一縷溫，溫地將臉上的碎發撥至耳後。

“不對！”

江棲悅突然坐直了，瑩白的臉上，杏眼瞪得很大，語氣滿是不可置信：“我結婚了？！”

喬冬靈見這幅震驚的樣子，張了張，斟酌片刻：“嗯，兩年前結的婚，辛堯他上周去了國外出差，所以這兩天才沒有來醫院，但我們給他打了電話了，他過幾天應該能回來。”

江棲悅被這個重磅消息砸得腦袋一片空白，也沒心思聽喬冬靈這一大串消息，更不在意他回不回來。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結婚了，并且早在兩年前就嫁人了。

江棲悅氣憤又委屈：“我還這麽小，你和爸爸居然就讓我嫁人了？！”

才22歲，居然已經是婚齡兩年的人了。

更何況，只有18歲之前的記憶，在的記憶裏，……才剛年，就結婚了！

江棲悅心裏很難，四年的記憶突然變得空白，的份也突然轉變，了某個人的妻子。

孩子的聲音又又，帶上哭腔後，聽得喬冬靈心裏也不是滋味，沉默了許久，只說道：“爸爸媽媽是為了你好。”

江棲悅此刻哪裏聽得進這些話，是家裏唯一的孩兒，從小千百寵地長大，要月亮不給星星的，自然也就養得氣任一點。心裏難，直接拉過被子往下一躺，蓋著臉，整個人像是只委屈的小貓蜷在床上。額頭上的傷口作痛，臉頰旁的枕頭很快就打了一小塊。

一旁的喬冬靈臉上滿是心疼和無措，誰也沒能料到，一場車禍讓兒的記憶出現了缺失，并且難以接如今的現狀。

喬冬靈眼眶也有些酸，看向床上那團鼓包，聲音溫：“歲歲。”

“歲歲”是江棲悅的名，取自歲歲平安。

夫妻倆對于這個唯一的兒，最大的願只有喜樂安康，足以看出他們對的。

被子裏傳來細細碎碎的哽咽聲，喬冬靈知道兒格有些倔，此時聽不進任何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別哭了，你要是實在接不了，我們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辦法。”

到底是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難過。

被子裏的哽咽聲一頓，過了好幾秒，被子緩緩拉下去，出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生豔的瓣微，“真的？”

“真的。”

“那我要是想離婚呢？”

“……依你。”

江棲悅頓時笑起來，白瓷般的臉上清滟異常，清亮的瞳仁裏亮盈盈的，“媽媽你真好。”

喬冬靈在心裏嘆氣。

聞家那邊大概率是不能接的，離婚這件事，也不是簡單一句話的事。先不說聞江兩家的婚約，是上一輩就定下來的，這兩年，兩家聯姻，強強聯合，互相便利，利益早就牽扯過深。

而且，聞辛堯這個婿十分滿意，這兩年來，對江家，對歲歲沒話說。更擔心的是，他們夫妻之間不錯，失憶對他而言，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沖擊了，要是歲歲提離婚，也不知道阿堯那孩子該多難過。

心裏存了事，喬冬靈有些心不在焉，沒再病房裏久待，讓錢多多好好陪陪江棲悅，就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江棲悅從病床上下來，披上一件米灰刺繡的克什米爾羊絨手工披肩，又懨懨地在了沙發裏。

錢多多關心道：“怎麽了？阿姨不是答應離婚嗎？”

江棲悅輕蹙著眉，纖長的睫垂落下來，指尖不停地繞著披肩上的流蘇，漂亮的臉上籠上一層輕愁：“你覺得這婚能離嗎？”

錢多多想回答可以，但是理智告訴，離不的。

“……”

江棲悅察覺到了的沉默，并不意外，從小在江家長大，耳濡目染下，知道一些絕對公平的規則。天生了遠超于旁人的財富，自然也有不同于旁人的代價。

比如婚姻無自由。

即便失憶了，但不傻，剛剛喬冬靈臉上的為難看得一清二楚，這門婚事哪裏有這樣簡單就能作廢？

江家是名副其實的old money，家族傳承數百年，幾百年前就有一品大員，後來的族人每一代都有人皆朝為，且居高位。民國時期，江家棄文從商，實業救國，更是積攢了一大筆的資金。

江家家族龐大，若不是從江棲悅爺爺那一代開始，戰爭流亡，人丁凋落了很多，江家應該穩穩地為京市金字塔上的那一批了。

不過江家底蘊深厚，即便這些年新貴疊起，但是，在豪門圈子裏，江家仍是有一席之地的。能讓父母忍著不舍將早早嫁人，也足以說明，聞家，并不簡單。

錢多多看出眼裏的挫敗，有些驚訝：“你知道離不？那你怎麽還提這個要求。”

江棲悅扯了扯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洋洋道：“不然我怎麽會知道我媽媽這麽我呀？”

想到母親，角的笑意加深，眼角眉梢都浸著被人寵出來的幸福和得意。

錢多多卻不覺得刺眼，反倒心裏格外認同，大小姐本就該被所有人都寵。

“放心，我也一直站你這邊，要是誰敢蛐蛐你，我肯定幹們！”錢多多握拳，說著還揮了揮手，一副準備好戰鬥的模樣。

江棲悅歪了歪頭，向眼前這位被忘的好朋友，漂亮的眼裏漾開星點的笑意，“謝謝你呀。”

對錢多多終于有了幾分認同。圈子裏的好多千金小姐都看不慣，江文鴻和喬冬靈的很好，也只有一個兒，如珠似寶地寵著，偌大家産也占一大份。那些家庭關系複雜，爭財産爭得頭破流的孩子就格外羨慕嫉妒。

到時候錢多多要面對的，幾乎是整個豪門圈子的排了。

錢多多一臉滿足：“謝什麽，我一開始就是被們排，要不是你，我也不進那個圈子，到時候也只是回歸最開始的樣子而已。更何況，我現在有了你這麽好的閨，賺大了！”

江棲悅眨眨眼，莫名被取悅到了，突然能理解為什麽會和錢多多為朋友了。

好真誠哦。

*

與此同時，國外。

衆人陸續離開，燈火通明的會議室顯得越發空曠。

“聞總，剛才米歇爾邀請您明天去葡萄莊園聚一聚。”劉誠恭敬道。

眼前的男人如玉般的長指了眉心，溫雋的眉宇間藏著一倦意：“替我回絕他，再給他準備一份歉禮。”

聲如金石冷玉，著天然的矜貴。

劉誠應是。

雖然不清楚老板為什麽拒絕和米歇爾拉近關系的機會，雖然剛談下合作，但是還有許多值得商議的空間，甚至于這也是一個擴人脈的場合，公司要拓展國外市場，這種聚會十分重要。

但他相信，眼前的男人自有他的道理。

“給我訂一張今天最早回國的航班。”

聞辛堯起，形修長拔，氣勢一瞬間變得深沉強盛起來。

劉誠微愣：“回國？”

這麽突然嗎？預計半個月的行程這才剛過半，難不公司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但他沒收到任何消息……

聞辛堯面容平靜地看他一眼，但仍帶給他一種無形的迫。霎時，劉誠的好奇心全咽了回去，轉去訂票。

*

在醫院裏又住了一天，一切無礙，喬冬靈就給辦了出院。

江父也來接出院了。江文鴻氣質儒雅，并不像是一個商人，有種高知學者的氣質，形勻稱，沒有中年男人的啤酒肚。

他遞給一部新手機，溫聲道：“這是給你的新手機。”

江棲悅接過。

聽說的手機在車禍中報廢了，這兩天才幫置辦好新手機。

江棲悅的記憶還停留在四年前，智能手機也出了折疊款這讓格外新奇，“這款手機可以放進mini包裏欸。”

喜歡買包，各種尺寸都有，被錢多多吐槽的小廢包都有一櫃子。

又貴又廢，只能裝裝口紅車鑰匙，不是小廢包是什麽？

電話卡也是新辦的，打開手機都沒有幾個聯系人，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聞辛堯。

江棲悅目一頓，笑容漸收，這應該就是的那個便宜老公了。

盯著那個名字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聞辛堯，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衆人先是愣了一下，江文鴻和喬冬靈對視一眼，眼裏有了點喜，這是對人家好奇了！

“阿堯啊，那可是個好孩子。家世樣貌頂頂好，為人沉穩，行事穩重。最重要的是啊，他對你很好，你們結婚兩年了，他從不在外拈花惹草，簡直是個絕世好男人。”

喬冬靈幾乎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了，那笑盈盈的模樣讓江棲悅覺得自己地位到了威脅，哼了一聲：“他要敢對我不好，爸爸和大哥第一個不放過他。”

江家男人都寵這位小公主，是以的底氣很足。

下一秒，腦袋裏又想到自己出院後就要和一個陌生人同床共枕，頓時掉下淚來，聲音委屈：“我也出豪門，白貌啊。”

再好又怎樣，又不記得了，什麽聞辛堯，和路邊的阿貓阿狗一樣，在心裏又沒什麽地位。

喬冬靈對兒自的話有些哭笑不得，又反駁不了，江棲悅的，再討厭的人都說不出難看的話。

錢多多是的腦殘，在一旁不停點頭，“是啊是啊，咱們棲悅配什麽樣的男人配不上啊？”

江文鴻是兒奴，更不會說什麽了。

“說這麽久，我都不知道那男人長什麽樣子。”江棲悅癟了癟：“有照片嗎？”

其實昨天就搜過了，可網上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低調得不像話，只有一些高檔的商業活能窺探到星點的信息。

查不到任何消息，大小姐都郁悶極了。

生怕對方是個又胖又醜的老男人。

“照片啊？”喬冬靈突然愣住，好像沒有。

江文鴻也有些驚訝他們居然連一張聞辛堯的照片都沒有。

“不會真長得很醜吧？”

江棲悅見父母一臉為難，還以為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頓時炸了，“那什麽聞辛堯難道救了我的命非要我以相許？還是說咱家快破産了？”

想到自己一朵鮮花在牛糞上，江棲悅委屈得哭出來，“我要離婚……”

剛準備敲門的男人聽到病房裏的聲音，愣了一下，停在了門外。

淚眼朦朧間，江棲悅看到門口出現一道影，下意識眨了一下眼，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視線稍稍清晰。

看清楚男人的長相時，眼底出幾分驚豔。

男人穿著一高定西服，括頎長，線打在他臉上，似給他的臉龐鍍了一層冷白的釉。他的五并不是時下流行的犬系長相，而是偏朗的冷，眼窩深邃，鼻梁高，骨相十分優越。

更讓人難以忽視的是他的氣質，給人高山仰止般的疏離和迫。

兩人乍然對上視線，江棲悅不知為何有些臉熱，自己這幅哭哭啼啼的樣子不會被人都看去了吧？還是說他是來提醒醫院不許哭鬧？

佯裝鎮定地走過去：“抱歉，我下次會注意關門。”

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有種慵懶的沙啞，帶著獨有的，仿佛羽般人心弦。

聞辛堯眼神微，垂眸落在眼前這張清滟的臉上。

低垂著臉，濃卷翹地長睫在瓷白的臉上投下青的影，長發地垂在肩上，有種惹人憐地弱，仿佛一陣風就要吹倒。

離他很近。

比任何時候都要近。

驀地，一只手抵在了門上，他看到孩兒仰起小臉，眸底有細碎的慌和無措。

他聽到自己淡聲開口：

“棲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