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夜寂靜, 東宮裏，早已備好了褥、火燭, 以及師二娘子要用的巾櫛等用，只等二娘子下榻。

惹煙聽到靜，親自出來相迎。

涼風卷過隔扇外倒懸的湘竹簾門，蒙蒙的夜霧裏，兩排宮燈次第遞了出來，照出一條寬闊筆直的步道，路中央，殿下懷中抱著材弱的, 用披氅嚴實地籠罩著孩兒的，回來了。

“殿下，熱湯備好了，可讓二娘子先事沐浴。”

師暄妍今夜本來在君子小築就沐浴過了, 這會兒不大想沐浴，支起眼簾，向上方的男人緩緩搖首：“不用了。”

寧煙嶼已經抱住先一步進了寢宮, 路遠迢迢, 都不知曉, 他的臂力怎會這麽大, 毫都不手酸的。

這還是傳聞中那個見風就倒的病弱太子麽？

他和理解的太子殿下可太不一樣了，本看不出這個男人上有任何病癥，這副魄, 就說是要去上陣殺敵, 師暄妍也一點都不懷疑。

寧煙嶼終于將放落下來, 但不是落在地面，而是將放在的貴妃榻上。

他蹲下, 俯低目，將腳下的綿履掉。

“這種履只是好看，面聖時可以穿著，但走不了遠路，腳下會疼。”

寧煙嶼把兩只履拋到一旁。

掉那雙履，師暄妍出了兩只小小的白腳丫。

先前在君子小築時，本來就只是趿拉著木屐，沒有著，後來在馬車上換了，順手套上了這雙履，勉強蔽住了足尖，但孩兒家的腳是不能隨意給人看的，當下不著痕跡把撥了撥，長長的石榴紅袂與綠鸞縧一同落下，遮住了下面皓皓如雪的雙腳。

不大自然地道：“你自己去沐浴吧。”

寧煙嶼挑眉，仍舊蹲在前，下頜角往上仰起一點弧度來：“嗯，你方才不是說，有話同我說，怎麽不說了？”

師暄妍朱輕，猶豫輕聲：“我雖答應嫁給你了，但這是你使了心計，誆來的。”

男人語調微揚：“是。你不服？”

倒也不是服不服，師暄妍做了決定也沒打算後悔，只是道：“我是答應嫁你，但是，要和你約法三章，你若同意，我才能嫁給你。”

賜婚的聖旨明日一早就要下，已經在太極殿上親口承認了心系于他，這時卻說，非要他同意“約法三章”，才能心甘願地嫁給，這個小騙子，恐怕是不知道為時已晚。

上了他的賊船，除非船翻人亡，豈有中途返航下船之理。

心頭上微含嘲意，不過他倒很想知道，有什麽條件。

寧煙嶼半蹲在地，維持著那一種姿勢不，心依然不錯，言笑晏晏著問：“你說來聽聽。”

師暄妍很張，抿撥弄著素白纖細的指頭，在袖口底下纏繞一圈又一圈之後，終于張口，溫聲道：“第一點，我不想回侯府待嫁，也不想留在君子小築。”

寧煙嶼立刻便同意了：“縱使你想回去，我也不讓。”

那個虎狼窩裏，住著一群虎視眈眈的鼠輩，回去無益，不過令氣大傷。

那兩家人抱著的表妹當寶，不過恕他眼拙，實在沒看出江晚芙有過人之。

師暄妍微睜桃花眸：“那你打算將我放在何？婚之前，我恐怕是不能住你的東宮的！”

如此于禮不合。

寧煙嶼笑了下，曲指在雪白的額上一敲，敲得腦袋發痛，他在一邊睨著笑：“許你侯府有別業，孤堂堂太子，在京中便無行館？”

他笑，杞人憂天。

師暄妍捂住吃痛的額頭，怒意凜凜地瞪了過來，被一看，他收了手，垂落在了側。

某些人，得不到的時候，溫言好語、頻頻示弱，可一旦得手之後，便故態複萌了。

太子殿下可不是善類，只會欺負罷了。

師暄妍心裏懷著更大的事，懶得同他一般計較：“第二點，我希你不要手師家和江家的事，這是我和他們之間的恩怨，我自己會理掉。”

寧煙嶼這次沉了片刻：“師般般。我是你的夫君，你的父母，便是我的岳父岳母，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但是，師暄妍不希寧恪為了自己去找師家人和江家人的麻煩，是在泥淖，命已如此。而他，沒必要也牽扯進來，作為太子，有太子應該要理的萬機，耗費在家長裏短裏不值當。

師暄妍搖頭：“我的事，不是你的事。你不要幹預。寧恪，你不答應，我就不嫁給你。”

這個小娘子，如此頑固任。

可他呢，偏生被吃死了，拿沒有一點辦法。

寧煙嶼思忖片刻，覺得，也不是太難以接，為了讓小娘子心甘願，也只好退讓半步，他出手去，握住了香的玉指。

“我答應你。需用我時，你再說。”

他會站在後，為後盾。

約法三章，第二條他也輕易答應了。

還剩下最後一條。

滿室燭暈映襯著雪白的面頰，為清麗明淨的面容添了一重豔冶之。

在貴妃榻上手足拘謹不安地坐著，沉默了片刻，擡起頭，看向仍在面前半蹲下的男子。

這些話，忍了一路。

知曉今夜說這些未免有些煞風景，可有些話，若此時不說，以後恐怕更加沒有機會。

這句話，也許會怒今夜本來還正高興著的太子殿下。

師暄妍踟躇著，耷拉下眼睫，阻隔了他探尋而來的視線，在寧煙嶼略到不解之時，將螓首往右側扭了一下。

隨即道：“第三點，我不喜歡與人共事一夫——”

寧煙嶼長眉微挑，好整以暇看著，心因為的這一句話莫名地雀躍。

但，轉而就道：“所以，如果有一天，你決定另娶，或者你決定納妃，你可以放我走麽？”

并不是很想留在深宮。

男人的臉唰地便是一沉，師暄妍到自己被握住的一雙手，被一無法抗拒的力量扯了下去，整個子自貴妃榻上被拖拽到下邊。

不得已，只好用著的兩只腳丫點在地面，幸好那地上鋪就了一張的毯，踩著并不到冰涼。

師暄妍單薄的子朝著前面撞去，正正好撞在男人的骨之上，兩片骨骼撞在了一，男人輕嘶一聲，師暄妍卻是疼得哇哇大，恨不能提起拳頭就狠狠揍他。

可這裏才著額，一只手臂橫過來，環繞住了的腰，將往下扯落，拽進懷間之後，含著嘲意的沉嗓，就著的耳廓，一點點傳來。

“孤的太子妃，真是深謀遠慮，嗯？”

八字才剛剛有了一撇，便已經在未雨綢繆地給自己想退路了。

就在今夜這一刻之前，可知，他有多高興？

眼下卻被一桶涼水潑上來，怎能不惱。

男人的嗓音得沉，沉得發啞。

師暄妍怔住片刻，心跳加快了許多，想要把手從他鐵掌的桎梏下掙，卻如同被網住的魚兒，任使出各種花招，也拿不出來。

眼睫震，調開視線避免他的盯，底氣不是那麽足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他還是沒。

師暄妍幽幽垂眸，語調很輕，很緩慢：“我不能生育。”

握住的那一雙大掌，有了片刻的遲疑和松。

師暄妍自嘲一笑：“所以殿下，你認為，你能和我長久嗎？你是國之儲君，也是未來的聖人，你不可能不要子嗣，你要娶我為妃，又不納別的姬妾，你的子嗣呢，從哪裏來？我當然也不會要求你什麽，只希……”

侃侃而談，雲淡風輕。

寧煙嶼卻越聽越是惱火，後來，扯住細若柳枝的胳膊，低下臉，薄抵住了因為說話撬開了一隙的貝齒。

的話語聲就此停駐，後面要說未完的字，被男人悉數吞回了腹中。

他的吻，帶著一點憤怒之下懲罰的意味。

上含著蘭草的芳息，和著炙熱的溫度，充滿了侵略的放肆。

此時的兩人，還跪在地面鋪設的猩紅波斯毯上，彼此糾纏著，師暄妍的眼眶微微發抖，後腦被一只比臉頰還大的掌摁著，迫使著，不得後退，只有往前，迎接他討伐式的深吻。

的朱在發抖，心尖也在發抖，像要被他碎了，從他口碎一地珍珠，迸濺著掉落開去。

的呼吸聲，與男人的呼吸聲織相聞，彼此傳遞著某種信號。

寧煙嶼的眸極沉，長而濃的漆黑睫羽下，雙眸冷若冰霜，像是要欺還不夠，還要繼續地罰。

可已經實在是不過氣起來了，嘟著嗚嗚地起來，此時，這個香豔的懲罰，才終于結束。

男人松開的，但手掌依舊扣著的後腦發髻，黝黑的瞳仁倒映著燭焰，靜靜地燃燒著。

的兩瓣原本染了胭脂的朱，被。得紅痕淩，如三月枝頭即將殂謝的靡靡桃花，已經開到最豔，豔極則哀之勢。

師暄妍的香花房急促地起伏著，盡快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隔了一晌，輕聲道：“我沒覺得我說錯什麽了。”

在男人的瞳孔又變了之際，師暄妍咬牙道：“那我希，至一年之，你不要有別的人，好嗎？”

寧煙嶼被鬧得，不知是氣，還是笑，他挽住，將薄靠在的耳邊：“如果一年之，我能把你治好，你能與我生育子嗣，而我也不另娶，你可否不離開？”

治好？

師暄妍又是一怔。

中的這是毒，是赤練之毒，最為狠傷宮的，連華叔景那等在宮中行醫多年的杏林翹楚，都治不好。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懷上他的孩子。

沉凝出神間，到肩胛骨被捉住了，被施加了力度，吃痛地擡頭，醒回神，蒙蒙泣的桃花眸子，像三五之夜明亮的月照在朦朧的窗紗上。

寧煙嶼一低頭：“怎麽了？你不相信？”

師暄妍怎麽敢相信。

寧煙嶼看到那一片的眼睫，洩了不穩的心思，心裏終究是疼意蓋住了怒意，他放長雙臂，將的脊背環繞住，擁著，抱起來。

把這個勇敢又膽怯的抱著，放在懷中，便不再落下，在躲閃著視線之時，寧煙嶼信心十足地撥過的臉頰，一定要看著自己的眼睛。

“師般般。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孩子，一個和的孩子。

師暄妍窩在他的懷抱中，子輕輕地靠著他的肩與口。

燭灑落在的烏發上、紅上，攥著的手，倏地一松。

也罷。

他如此篤定，不讓他死心，他是不會甘心的。

師暄妍紅著眸，緩緩頷首。

“我答應你。若一年之，我能有孕，我就不走，你也不能另娶。”

最後的最後，還是要強調一句，他不得另娶。

如此聽來，便可許多了。

寧煙嶼極了自己的太子妃，騙人時，一本正經時，如眼下這般示弱時，都讓他心。

太子殿下垂下眸，再次親了親太子妃的臉頰，握住的荑，向的耳梢。

男人的語調輕如絮：“好，一言為定。太子妃的約法三章，孤全都應了。敢問太子妃，是否還有別的難關，不如趁著今夜都說出來，孤心不錯，酌替你全都辦了。”

夫妻相之道，無外乎真誠，與包容。

他都已經包容到這步了，師暄妍呢，認真地想了想，也實在想不出別的了，便又認真地搖了下頭：“應當是沒了，殿下以後就知道，我不是個得寸進尺的人，我是很隨和的。”

倒是自己來誇自己了，寧煙嶼被逗笑，在太子妃臉頰上又輕啄了幾下，眼看著被親得又起了薄怒之意，他忙順承的話：“是，是。太子妃殿下隨和，譬如我這樣親你，你肯定不會打我。”

“……”

師暄妍剛想提起來打他的手，這時只好收起來，默默地放下去了。

這天已經很晚了，該早點歇了，明日還要回君子小築收拾行李。

便道：“我的床榻在哪裏？”

寧煙嶼往寢指了指：“褥子已經鋪好了，今夜太晚了，你先就寢，待明日一早，孤讓惹煙安排車馬，送你回君子小築收拾行李，再送你至行轅。”

他安排得好聽，可師暄妍又擔心他還有別的籌算，不大放得下心，便為自己多問了一句：“那你呢，殿下睡在何？”

他笑了一下：“你想與我同臥？”

師暄妍努努，可沒有這個想法，某些人手腳不幹淨，了夜就會在榻上占便宜，婚前可不想與他再有逾矩的行。

看到臉上顯然易見的嫌棄，寧煙嶼一頓，索也只好放棄了：“師般般。我還有折子要批，為了你，我已經兩日無心政事了。你睡吧，我去批會折子，就在書房裏歇下了。”

他將抱起來，送進了寢的床幃之中，這床幃也是金的，上頭是天下織工最好的繡娘刺的蛟龍盤雲圖騰，金簾攏與桔紅燈火相輝映，周遭宛如浮沉著一重重碎金，煞是好看。

寧煙嶼放師暄妍下來，忽聽懷中道：“殿下的東宮，真是金碧輝煌。”

寧煙嶼彎腰替拿著被子，聞言，也就翹了一下角：“比起襄王府自是要高出許多。”

師暄妍心思一凝，去看太子殿下端得嚴肅的臉，總覺得，有些可疑，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