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如被賜封郡主的消息傳遍京城時，已是秋闈的前夜。

彼時。

云清絮正在清點兄長次日要帶進貢院的考籃。

三年一屆的秋闈，等開考時，往往已屆深秋，棉都要用夾厚的，講究些的人家，已用上了炭盆。

可貢院之中，別說是炭盆了，就連門窗都沒有，秋風一起，風的磚棚凍的人直打哆嗦。

云清絮買了今年新下的棉花，同柳葉一起，熬了兩天兩夜，才做出兩套來，從里到外衫再到鞋，皆了雙層的棉花，起來就厚實溫暖。

為了防止夜里手冷，云清絮還做了揣手的手兜。

針腳細，剛繡好一支暗紋的竹節，便聽到外頭月牙活力滿滿的聲音。

“小姐！姐姐！街上熱鬧極了！”

月牙今日穿著一的棉，頭頂兩側，扎了兩個圓溜溜的發髻，別著手編的柿子線團，看起來憨可，不像是下人，像是小戶人家寵的幺。

手中抓著一把從外頭搶來的糖果子，往自家姐姐的手上一塞，用帕子了手，跪坐在云清絮旁的褥子上，雙眼亮晶晶的。

“小姐，外頭敲鑼打鼓的還以為是什麼婚嫁喜事呢，卻沒看到婚車，只看到了皇宮里頭的太監，那太監乘著轎子被長春侯府送回宮中，路過了咱們這兒……”

“長春侯府的下人們捧了斗篦，里頭裝滿干果和糖稞子，走一路撒一路，說是他們府里的七小姐，深得太后喜，如今被封為異姓郡主呢！”

“似乎，什麼沁郡主……”

“小姐，那可是正三品的郡主欸！據說還有專屬的封地！林七小姐的命怎麼這麼好啊！”

云清絮一時不察，針扎在指尖，暈出一團滴來，蔓延到正在制的手兜上，那一團暗青的竹葉，被染上一層芒，看著極為不詳。

急忙收手，將指尖抿到口中，任腥彌漫腔。

眼神，卻帶著一悵惘，一迷茫。

是啊。

林七小姐的命，向來是極好的。

前世零落泥時，滿京都是這位林七小姐的盛名。

說開天下子經商之先河，為天下子所不敢為。

說姿容盛雪絕無雙，想要求娶的公子哥，從江南排到京都，無數文人墨客為寫書賦詞，歌畫的傳奇人生。

就連的淵兒，只見了一眼，便念念不忘，在許多個夜里，燒的迷糊的時候，窩在的懷中說。

“娘，可不可以讓仙姐姐，也當淵兒的娘……”

后來，驕傲橫肆如玄翼，也為了林七小姐地下自己高傲的頭顱，十里紅妝，滿京喝彩，只為娶進府。

而和淵兒，則無聲無息地葬滅在那冰冷的后院……

柳葉察覺到了云清絮的怔然和失態，瞪了月牙一眼，示意說兩句，而后趕接過手中的針線，打岔道。

“還差幾針，讓奴婢給補上吧，明日公子便要赴考場了，如今萬事都沒有公子的科舉重要。”

“小姐，您再檢查一下吃食和筆墨，看看有沒有疏忽的。聽說明日貢院那些差們，一個個冷面無的很，但凡出現文書字跡，無論跟考試有沒有關系，都以作弊來論，千萬馬虎不得。”

云清絮果然被說服，撇去心頭的雜念，忙繼續為云清川整理起了考籃……

次日一早，天剛亮，空中飄起了微雨，雨散漫，吹了云清絮的發。

跟著兄長一同坐上了往貢院去的馬車。

坐穩了，馬車轆轆朝貢院駛去。

云清絮看著兄長冷堅毅的側臉，看著他眼瞼下的淡淡黑青之，眼底一酸，險些要落淚。

秋季總容易傷懷。

更何況是在雨天。

這麼多年，跟在兄長邊，看著他十年寒窗熬雪，兩袖清風只有書，熬空了歲月，熬壞了雙眼，從那苦冷的縣學，一步步走到今天，終于來到天子腳下，等待著臨門一腳，踏了鯉魚躍龍門的池子里。

這條路，兄長走的太難了。

前世，貪圖王府的那點名利富貴，懷著孕被困在王府，秋闈那天磕破了頭，也沒辦法來送兄長一程。

甚至……還在兄長中了進士之后，害的兄長死無全尸……

兩世的憾，今朝，終于能一塊彌補了。

把點燃的暖爐塞進云清川手中，別開臉，不讓云清川看到發紅的雙眸。

只是聲音里，卻難掩哽咽。

“等到了地方，不必急著下車，辰時才開始考場，外頭風冷雨大的，別吹涼了。”

“會試要考七天五夜，第三天晚上能回家休息一晚，到時候我跟柳葉會過來接你。”

“給你裝吃食的那個食盒，是同春樓新出的款式，專門為科舉備著，不僅裝的食多，食掏空還能直起來做個擋板。”

“如今下了雨，正好能擋起來防止雨水噴濺。”

“我也沒參加過科舉，也不知閱卷的大人都是什麼規矩，但想著，兄長無論會不會，填滿了總不會出事……”

云清川沒有接那暖爐，反而又塞回手中。

溫聲道，“我火熱，用不著這東西，你自己暖著，省的著涼了。”

云清絮手著那溫熱的暖里，心里有些懊惱。

早知道燒兩個好了。

有許多要代云清川的話，云清川自然也不放心。

看著外頭迷蒙的天，他聲線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這幾日，無論外頭發生什麼事，都不必理會。一切等兄長出來再說，知道嗎？”

他怕玄翼和林從鶴賊心不死，見他不在家便擾絮兒。

這群京中的權貴們，做起事兒來半點面和臉面都不顧。

“盡量別出府，有什麼事兒，便讓柳葉和月牙去代辦。”

“耐心等著，兄長出來去南街給你買你最的桂花糕。”

云清絮乖巧的點頭，一一應下。

……

鐺鐺鐺——

鐘聲響了七下后，云清川辭別云清絮，提著貢籃進了口排隊。

鴨青的長衫，雖然厚重，卻并不顯得臃腫。

人漸漸將他淹沒，看著他緩緩消散的影，云清絮不知怎得，心底涌出一種慌和不舍來。

搖了搖頭，撇去那點突如其來的心緒。

雨水已停，抬手向半空，只接到了一捧塵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