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的話很溫, 謝苗兒也不自覺放低了聲音，笑笑，道：“那可太好了。”

沒有回避對他的牽掛, 目真切得有如實質, 在了陸懷海的心上。

和這世上大多數人一樣, 陸懷海長在一個含蓄斂的門戶。父母不是不重自己的親兒子，只是他們的舐犢之就像是藏在雲後的月，雲層時厚時薄, 只能在天好的時候, 通過月暈的濃淡揣度這份有幾分。

但謝苗兒對他的好從來坦率而直接。雖然陸懷海分辨不出對他的到底從何而起，又雜糅了幾種愫。

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喟嘆：“你……”

確實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謝苗兒沒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神, 搬了把椅子到床邊，把椅背朝向床沿, 自顧自反坐在椅子上，用在椅背上的手背墊起下。

說：“現在恐怕都過三更了，小爺，你本就一路辛苦，快睡吧，我守著你。”

連夜奔襲的時候，途中若是安營稍歇, 陸懷海從來都把守夜的活兒攬到自己上。

眼下，的小娘子自告勇要守著他, 確實是件新鮮事。陸懷海輕笑：“不想去廂房睡就上來。椅子上算什麽？”

說著, 他真還往裏挪了挪，大有把床榻與平分的意思。

謝苗兒慌忙收起下, 好一陣擺手：“不用了！”

這個時候曉得害了？陸懷海似笑非笑地看著, 說：“剛剛上下都像個沒事人一樣, 謝苗，我還以為我出去一趟，你膽子變大了。”

謝苗兒嘟囔道：“那不一樣，剛剛是給你塗藥。”

旋即反應過來，拍椅而起，“誰對你上下了！”

見他還在笑，謝苗兒頰邊雲悄漫，惱怒道：“早知疼死你算啦，給你上什麽藥。”

陸懷海收起笑，慢條斯理地伏在引枕上，一副要偃旗息鼓的模樣。

謝苗兒便也只好作罷，瞪他一眼，才舍得去吹熄燈。

一室清幽寂靜。

謝苗兒趴在椅背上，歪著腦袋盯著暗發呆。

和陸懷海同屋而眠那麽久，彼此的呼吸聲早聽慣了，知道，他沒睡。

他在想什麽呢？

謝苗兒回憶起了自己漫長的夢境。

他好潔，不喜腥，每每戰事暫了，在難得的息之機裏，他都會極認真地他的劍，不讓凝固在上頭過夜。

陸懷海并不好殺戮，哪怕砍的是敵人的頭，在他眼裏也無法等同于砍瓜切菜。

這一切對來說是夢，對他而言卻是切切實實的經歷。

謝苗兒想了想，終于還是開口問道：“你睡了嗎？”

“沒有，”陸懷海心提醒：“睡著的人沒有辦法回答你。”

難以眠的況早非一日兩日，陸懷海已經有些習慣了，有時候閉上眼也能清醒到天亮。

謝苗兒突發奇想，“不如，我哼個小調吧。”

分明屋子裏兩個人都是醒著的，還是著聲音說話，陸懷海猜可能是怕嚇到鬼。

像是怕被他拒絕似的，不等他開口，謝苗兒就已經放緩了聲調，慢悠悠地哼起了不調的對韻。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的嗓音本就和，慢下來之後，比春風都能多拐幾個彎。

被當小孩兒哄睡，陸懷海當然是哭笑不得的，可是聽著聽著，他倒也不想打斷了。

唱得很好聽。

而謝苗兒一邊哼，一邊回想起娘親在病時，是如何哄眠的，沒多久，的眼皮發沉，聲音也漸不章，越來越弱，隨即便是意義不明的鼻音。

把自己哄睡著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陸懷海頗有些無言以對。不過，聽見均勻的呼吸，他竟難得的生出了困意來。

他無聲地坐起，在黑暗中靜候許久，估著謝苗兒差不多已經趴在椅背上睡了，悄悄地走到邊。

果然睡意深沉，沒察覺到他的悄然靠近，仍舊埋著臉。

陸懷海擡起略有些阻滯的手臂，摟住的腰，鄭重地將抱起，輕手輕腳地要把放在床上。

就像抱起了一片輕飄飄的小羽。

到底是睡著而不是昏倒，睡得再沉也有限度，到自己被挪的謝苗兒鼻尖聳，仿若察覺到了陌生氣息的小。

陸懷海呼吸一滯，意識到的臉頰在自己前蹭，他瞬間僵，跟被點了似的一不，被在腰下的手都沒來得及出來。

在手被麻之前，總算是安分了下來。

陸懷海出手，側過躺在邊，正要閉眼，忽然被一掌糊在了臉上。

——在夢中的謝苗兒依舊沒忘自己的初衷，怕他發燒，下意識探手去他的額頭。

還好，起來不燙，于是謝苗兒翻過，也把自己側了過來，繼續安心地呼呼大睡。

陸懷海夜視的本領很強，他看著無意識地過來的臉，忽然很想上一把。

……艱難地忍住了。

陸懷海閉上眼，久違地平順眠。

這次他的眠夢中，不再有模糊的場面，只有微風徐來，柳枝拂面。

——

翌日晨，謝苗兒一睜眼，發現自己睡在寬闊的大床上，邊的被褥有被人躺過的痕跡。

騰地坐起。

陸懷海人呢？

謝苗兒有些慌了，眼前的場景幾乎和他半年前走時是一樣的。

也是一睜眼，房中就只剩下了自己。

恐慌讓沒來得及思考自己怎麽在床上，開始疑心昨夜種種是在發夢。

謝苗兒急急往外走。

天還未大亮，昨天下的雪已經化了，兩個小廝正在院中清掃積水，以免凍結冰。

陸懷海面對著院門，有一下沒一下的拿飛鏢往牆上的板子上擲。

謝苗兒松了口氣，還好，他還在。

既而警覺地走到了他邊，掐著腰問：“你的傷好了？”

陸懷海一把把手裏的鏢全擲了出去，“沒有。”

他爹下了狠手，怎麽可能轉天就好，且疼著呢。

謝苗兒住他的胳膊，道：“小心把傷口崩壞了。怎麽起這麽早，要多多休息。”

這段時間，陸懷海習慣了晚上總是只睡上一兩個時辰，昨夜雖好夢，但是長久的短眠還是他醒在了鳴前。

謝苗兒幾乎是把他半架回了屋裏。

正打掃著院牆下冰碴兒的柏舟見了，不由道：“一降一啊。”

得虧陸懷海沒聽見，否則飛鏢得往他腦門上紮。

屋，謝苗兒強拉陸懷海坐下，道：“你歇一歇，我先去盥洗，再來給你換藥。”

又忙開了，看起來對自己昨晚到蹭的舉毫無所知，陸懷海坐著，在心裏猜想何時能回過神來。

謝苗兒端著藥和紗布再進來時，就已經有些扭了，不僅開始奇怪自己為什麽在床上，還想起了哼搖籃曲把自己哼睡著的榮戰績。

問：“我記得我是睡在椅子上的，怎麽跑上了床？”

陸懷海早想好了托辭：“我醒的早，床空著也是空著，就把你放上去了。”

春秋筆法。

他醒得早和後面那句可沒因果關系。

他絕口不提昨晚和他同床共眠的事，謝苗兒也沒想太多，只是愈發有些不好意思了，說：“我本還想早些起來照顧你，沒想到反累你照顧我。”

接著便要給陸懷海換藥，紗布拆下來，他背後蜿蜒的傷痕有了愈合的跡象，只不過，在他那道刀傷附近的傷口還是鮮紅的，沒有要好的意思，于是上藥的時候，謝苗兒特地多關照了那。

陸懷海回頭瞧：“你拿著什麽東西？”

謝苗兒給他展示手心裏的絹帕，順帶睨他一眼：“省得有些人說我‘上下’。”

“記仇。”

他嘆。

剛換好藥，陸懷海在整理自己的襟，外頭柏舟在敲門：“小爺，粥好了。”

陸家沒有哪個院子裏有單獨的小廚房，不過大都有可以燒水煎藥的小竈，煮碗粥不是難事。

謝苗兒去開了門。

柏舟放下碗就出去了，見陸懷海一看那沒滋沒味的白粥就皺眉，謝苗兒道：“傷了吃不得發，喝點清淡的粥也好，這可是我煮的。”

陸懷海揚眉看：“哦？你何時煮的粥？”

謝苗兒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就盥洗後啊，我把浸了的米倒進了鍋裏。”

這也不能怪“好大喜功”。謝家從前到底是鐘鳴鼎食之家，竈臺上的事對于貴們來說，吩咐下人去做，多在廚房盯兩眼，便算親手做過的了。

陸懷海以為在刻意逗自己開心，捧場地坐到桌前拿起了瓷勺。

滾燙的粥冒著熱汽，這要是吞下去，估計能起一燎泡。

見謝苗兒端著的那碗，一勺勺吹著，邊吹還邊拿眼睛瞄他，一副言又止的模樣，陸懷海問：“想說什麽？”

這麽快就被識破了，謝苗兒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口。

陸懷海瞧又張不開口又眼的樣子，心中警鐘大作。

上次，管他借銀錢時就是這個表。

陸懷海輕嘆。

難怪從他回來起就這麽殷勤。

這回，他、絕對、不會、再、自作多。

陸懷海擱下了勺，道：“辛苦你了，你想要什麽酬勞？”

謝苗兒眼前一亮：“酬勞，都可以嗎！”

自以為看穿了小心思的陸懷海敷衍地點點頭。

雖然他點頭了，謝苗兒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該怎麽說出口呢？

該怎麽說才不會讓他覺得奇怪？

忸怩了一會兒，對他說：“我……想要抱抱你，就一下，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陸懷海：看出來要出對子，還給喂牌，我真善良

謝苗兒：四個王，王炸！

陸懷海：？

——

搖籃曲節自《翁笠對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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