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東苑正屋。

清早睜開眼, 看見蘇氏就臥在自己邊，陸湃章一時還有些茫然。

夫妻多年，曾經也不是沒有過意的日子, 只不過相看兩厭的時候更多, 為了避免尷尬的場面, 他們已經分床睡很久了。

各不相幹，他們就是頭頂同一片屋檐的陌生人。

只不過最近兩人間的氣氛融洽了不，也難得拌, 昨晚陸湃章頭腦一熱, 就主去找了蘇氏。

眼下，安然躺著的蘇氏仍閉著眼, 許多年過去了，的眼角早生出了細細的紋路。當然, 陸湃章自己也沒好到哪去，臉上該生的壑他是一條也沒落。

屋外的麻雀清早就開始了，蘇氏眉心微蹙，緩緩擡起眼睫，知到丈夫的目，在枕上緩緩偏過頭看他。

“盈月。”他喊了的閨名。

蘇氏聽了，心裏倒沒什麽特別的, 打了個秀氣的哈欠，躺著問他：“你今日不上值？”

陸湃章便道：“左右去了也是點卯, 這幾日事不多, 我既決心要退了，該混的就混混吧。”

蘇氏道：“也好。”

“我托人找了個老郎中, 年前讓他給寶珠看看。”陸湃章說。

兒的病一直是他們心頭的一刺, 這幾個月來, 的況好了許多，夫妻倆的心結才有了解開的跡象。

蘇氏應了一聲，又問他：“昨兒和你說的那件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急不得，得給懷海好好挑挑。”陸湃章說。

娶妻生子是一件好事，但提起這件事，兩人面上卻都沒什麽喜，反有些沉重。

戰場上刀劍無眼，陸懷海是陸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說穿了，他們是想讓陸懷海早點留後，以防不測。

陸家在臺州的地位其實有些尷尬，不上不下的，新婦的人選著實不好找。

陸湃章了自己下上的胡茬，翻下床，他說：“若是在延綏，倒還好些，陸家幾代經營都在哪裏，彼此知知底，好結兒親家。”

蘇氏也起來了，說：“家世都是其次的，主要得人好，子還不能太和，否則不住懷海。”

陸湃章聽了不免訝異，奇道：“他那個倔驢脾氣，還給他找個剛強的子來？怕不是要日日打架。”

“這你就不懂了，一味的小娘子，他未必瞧得上眼，”蘇氏道：“夫婦調和也是有講究的，不論是一方永遠順著一方，還是兩邊都倔強不低頭，都難以長久。”

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說他，陸湃章咳了一聲，道：“行啦，先尋著吧，找個合適的時候先和他知會一聲，他主意大得很。”

蘇氏懶得像尋常妻子一樣服侍丈夫穿，自顧自地順著頭發，邊道：“要說你去說，這得罪人的活我可不幹。”

“你是他母親，給他說親還說不得了？”

蘇氏拋出個驚雷：“你兒子心裏指不定有人呢。”

陸湃章聞言大驚，他說：“誰？哪家的姑娘？”

蘇氏沒賣關子，慢悠悠地道：“母親之前給他納的那房小妾，你可還有印象？”

這麽一說，陸湃章才想起來謝苗兒這麽號人，他皺著眉問：“有倒是有，只不過你這話從何說起？”

蘇氏便把陸懷海走後那一陣的事簡單說來，“……就是這樣了，你兒子你最清楚，他同我們都從不心的，而那謝氏非但提前知曉了他的去向，他還特地請了母親來當救兵給護法，生怕委屈。”

蘇氏一頓，又補充道：“前夜你了家法，當晚也是去照顧的。”

陸湃章終于察覺出一驚異了，他說：“當真？”

這個年紀的兒郎臉皮都薄，何況陸懷海從來倔強倨傲，打落牙齒和吞才是他做得出的事，他似乎一直很不恥被人“照顧”，結果居然願意被人看去他傷的樣子。

陸湃章來了點興趣，他極度好奇兒子的經歷，追問：“盈月，那謝氏是個什麽格？”

蘇氏稍想了想，道：“外剛的小娘子，格倒是活潑有趣，不過還是孩子心，否則也不會和寶珠玩得到一起去。”

這半年來，蘇氏和謝苗兒打過不道，進退得宜、行止有度的小姑娘很難人不喜歡，說話時已有了偏向。

聽到“孩子心”四個字，陸湃章便懂了蘇氏沒直說的那句“襄王有夢，神無”。

“真是……”

這時候，箏雅走了進來，同蘇氏悄聲說了些什麽。

蘇氏聞言，掩一笑，朝陸湃章道：“昨晚，你兒子可是又去找人家了。”

陸湃章陷了沉思。

論門戶，他們肯定是不般配的，而面些的人家，亦極有把妾室扶正的。

但是他們同陸懷海的關系好不容易破了冰，直接棒打鴛鴦的事也做不出來。

蘇氏便道：“罷了，還是我同懷海說吧，還是莫要點鴛鴦譜，以免世上又多一對怨偶。箏雅，你去把小爺來。”

說到“怨偶”，蘇氏就拿眼睛瞥陸湃章，把他瞥得直苦笑。

分明他們也是心意相許才的婚，怎麽又變怨偶了？

偏生陸湃章還不敢說什麽，早年的事他心中有愧，只好告饒幾句，既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多時，陸懷海來了，蘇氏笑著問他：“從哪過來的？”

他坦然落座：“謝苗……謝氏的院中。”

蘇氏又問了他幾句有的沒的，裝似無意地提及：“你十八的生辰，是在外面過的，生辰面還沒有補上。”

聽他說不用，蘇氏話鋒悄悄一轉：“是啊，你如今也大了，一碗面不算什麽，不過我同你父親想著，等年後你去了兵部，在武選清吏司辦完襲職手續，領了差使，便是個正經大人，該家了。”

聽到這裏，陸懷海終于曉得蘇氏他來是為了什麽。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母親，我無意娶妻生子。”

蘇氏早料到他會這麽說，立馬道：“哦？你為何不想娶妻生子，緣由總好同母親說上一說。”

緣由？

陸懷海本能地抗拒家這件事，他甚至都沒有去深究是因為什麽。

于是，他只道：“為男兒，未立業何以為家？”

蘇氏不鹹不淡地駁他：“家與立業本就無既定的先後可言，全看你自己如何想了。倒不如說……你不是不想娶妻生子，只是有了心儀的人選？”

陸懷海確實沒考慮過婚，盡管在蘇氏提到時，他的眼前閃過了一個影。

婚姻大事實在太鄭重，太渺遠。

只不過他仍然：“母親，我不想有太多的牽絆。”

蘇氏直接破了他：“你已經有牽絆了，不是嗎？”

打量著從腹中托生的兒郎的模樣。

他不說話，蘇氏便繼續道：“我今日找你，不是要為難你什麽。”

“說實話，我很喜歡，左右當初是因為一些變故才進府，你也是被牽連的，我之前還想過，家中既然無長輩了，等再長上兩年，我收做幹兒嫁出去，也算全了這段緣分。”

聽到這兒，陸懷海的眼中才終于有了些認真的神：“母親多慮了，不管起因是什麽，既了我的人，我便不會做那始終棄之事。”

他好似渾然忘了自己見謝苗兒第一面時說過什麽。

——他謝姑娘，說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以後若有合適的打算便放離府。

“瞧瞧，說實話了，”見他說得極其嚴肅，蘇氏輕笑，道：“好了，不你，只是同你說說，好讓你心裏有個底罷。”

陸懷海正道：“我不想娶親。”

蘇氏只道：“你先不用將話說得如此滿。你先回去吧，自己想想。”

——

昨晚玩雪被陸懷海逮了個正著。

其實他并沒有說什麽，可就是害怕。

所以今天的謝苗兒極度乖巧，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完得很徹底，趴在窗檻上托著腦袋看月窗鏟雪。

手心，不知是不是昨天凍到了。

謝苗兒朝掌心哈了口氣，了手。

院門外，悉的影走來，謝苗兒朝他熱地揮揮手：“小爺！”

快瞧瞧，可是乖乖呆在屋裏的。

見在窗沿，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想到蘇氏方才同他提的事，陸懷海腳步一頓。

謝苗兒不知他心風起雲湧，仍舊熱切地看著他。

經歷了真正的鮮淬煉，他的形愈發健朗，厚實的冬也沒有辦法掩蓋他的英氣拔。

銀灰的大氅很容易把人襯得老氣，可穿在他上，卻是很瀟灑的，和這銀白的雪天正合宜。

謝苗兒在心裏批判了一番後世的畫師，連他樣貌的十之一二也沒有畫出來！

陸懷海已經走了進來，見謝苗兒扭頭看他，方才心裏打的腹稿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謝苗，你……”

他想把家中要他娶親的事告訴，好看看會是何反應。

謝苗兒已經從窗邊起來了，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浮雪，拿了鐵釺子去挑銅爐裏月窗埋下的地瓜。

“快嘗嘗了沒有。”謝苗兒用鐵釺夾給他一個，等他試毒。

被烤紅薯打斷了話題，陸懷海接過，垂眸輕笑，掰開一半遞回手中。

他的手上有繭，倒了兩下便不覺得有多燙，謝苗兒也就直接接過了，不設防的被燙了一激靈，又舍不得把它丟下，吹著氣把它放在了桌上，就著他掰開的地方，一拈了往裏送。

雖然話沒說完有些洩氣，但是在冷天裏，躲在暖意融融的屋子裏，和分食一只燙人的烤紅薯，還是讓陸懷海心中很熨帖的。

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不想，謝苗兒突然發問了：“小爺，你剛剛想說什麽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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