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開春了, 河面上最後一點浮冰也已化開。清早的南埠碼頭上，往來船只絡繹不絕。

十幾個著便裝的男子，分頭潛藏在碼頭的各個地方, 有假裝扛大包的, 有假裝招攬生意的, 還有端著大瓷碗，在矮桌邊有模有樣喝著茶的。

陸懷海帶著鬥笠，半遮住自己的一張臉, 混在了人群中, 用心觀察每一個從船上走下的人的面孔。

那個假倭人的形貌，他已經同唐知府派給他幫手的這批人知會過了。

這樣的一夥人在逃竄, 甚至還牽連到多年間的沉船案，知府肯定會重視, 但是未必會信任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好在有了有唐知府的千金襄助，一切進展的都很順利，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也是謝苗兒當日自己結下的善緣。

是好事。

陸懷海想，早一點布下局，就能早一點將救出。

從昨夜到今晨，陸懷海水米未進, 也沒合過眼，此時卻仍保持著極度的和專注。

他把滿副心神都投在眼前的這片水域上, 不準許自己去想任何已經被害的可能。

又有幾艘船停在了岸邊。

旅途疲憊, 一張張充滿倦意的面孔大同小異。

陸懷海已經記不清楚自己見過了多張這樣的臉了，難以避免的麻木浮上心頭。

可轉眼間, 他在熙攘的人群中瞥見了那假倭人的臉。

就像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陸懷海剎那間清醒過來。

他甚至都不需要花什麽力氣去分辨這假倭人的模樣, 因為他一點僞裝都沒有做，連之前曾戴在頭上的兜帽都沒了，只餘一塊網巾。他目平靜，臉上甚至還掛著似是而非的笑。

陸懷海心裏咯噔一下。

他很快便懂這假倭人為何如此囂張。

假倭人半摟著一個頭顱低垂、狀似沉睡的子，幾乎是用臂膀鉗著一起走。

同謝苗兒朝夕相多時，盡管此時瞧不見的臉，可是陸懷海怎麽可能認不出來的形？

而假倭人的另一只手正虛虛停在謝苗兒的頸邊，虎口那一點不易察覺的寒茫，抵在頸上脈流淌著的地方。

虎口著的是一枚針。

想到中毒亡的老董和小楊，陸懷海頓住了腳。

而兩人居然就這麽遙遙對視上了。

喬允通也看見了陸懷海。

川流不息的人中，唯有他們停下了腳步，當然很容易發覺彼此的存在。

喬允通笑而不語，只把虎口抵得離謝苗兒纖細的頸子更近了些，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陸懷海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此刻非但不能拿下此人，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

果不其然，陸懷海不過試探地朝他走了兩步，下一瞬，喬允通的手就掐住了謝苗兒的命門。

這種滋味并不好，縱使謝苗兒現在意識昏沉，沒有完全醒來，也依舊難地劇烈咳嗽起來。

陸懷海從未覺得自己的氣如此上湧過。

他把拳頭得嘎吱作響，用盡全的自制力，才堪堪退後了幾丈遠。

至，還全須全尾地活著。

見狀，喬允通滿意地笑了，他自言自語道：“還真是好用呢……”

他和手下堂而皇之地離開了南埠碼頭。

為免打草驚蛇，陸懷海沒有把其餘便裝的看守回來，而是獨一人，靜默無聲地朝著謝苗兒被帶離的方向奔去。

而喬允通那邊，出碼頭後，飛也似的和手下逃了，狡兔尚有三窟，他們在嘉興多年，跑路的法子恐怕不止留了三條。

謝苗兒雖輕，不過長路無輕擔，喬允通嫌鉗著麻煩，把丟沙包似的丟給那個漢人手下扛了。

那手下把頂在了肩上，一邊背一邊埋怨：“喬哥，還留著嗎？不如……”

他說著，拿手做了個抹脖子的作。

喬允通說：“說得沒錯，做人質嘛，還是好用的。留著吧。”

謝苗兒的小腹被硌得難，的上幾乎倒伏在此人的背上，他們逃得又急又快，方才就被掐醒，此時難得快嘔出來了。

不過，無論多難，只要還有一意識尚在，就不會放棄思考。

那假倭人說做人質好用，說明剛剛一定發生了什麽。

電火石間，謝苗兒明白了。

方才，他們一定遇到了陸懷海。

這個念頭謝苗兒瞬間清醒。

他已經因為被的命威脅，錯過了抓住他們的最佳時機。

得做點什麽。

不知道這些賊寇會留的命幾天，越晚被陸懷海找到越危險。

——

喬允通一起子人找來了馬車，先把謝苗兒丟了進去。他們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任紮紮實實地撞在了車壁上。

裝暈的伎倆謝苗兒沒用第二次。

用過的法子再用就不靈了。

所以這一回，直接睜眼，捂著自己的心口倒在了角落裏，打量著這座馬車。

這馬車并不小，甚至裝飾稱得上華麗，上面還有一些類似某些世家大族家紋的紋樣。任誰看了都不會想到這裏面居然藏著幾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

見謝苗兒醒了，喬允通睨一眼，冷哼道：“這回不裝了，小娘子？”

謝苗兒沒說話。

腮幫子鼓，“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吐完，聽見了倭人拳頭的聲音，了一，既而矜持地拿帕子，道：“不能怪我，我會暈車。”

“真晦氣，差點沒吐我一。”

狹小的空間裏，實在漚得慌，這幾人不想閉在車裏了，又恐謝苗兒再鬧出和之前一樣的把戲，把手腳都捆了起來才放心坐到車駕外面。

謝苗兒窩在角落，垂著眼眸，一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模樣。

無人注意，被捆在後的手，正一下一下地蹭著車的座椅。

那柄短刀還在的袖中，沒有被他們發現。

謝苗兒悄然打開手心，穩穩地接住了從袖筒中被“”出來的短刀，再如法炮制，把羊皮的刀鞘蹭落了。

背著手，把刀鞘推到了座位下面遮掩，單手把刀柄按在了後的車廂壁上，將刀刃立了起來。

謝苗兒咬牙關，閉上眼，將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刀刃，隨即往一側倒去。

掌心被利刃劃開，皮翻卷，淌了出來。

好疼。

謝苗兒著冷氣，差點就出來了。

艱難忍住，挪著子往側邊靠。

馬車不會是嚴合的，這座馬車的外表華麗，實則更像一個制濫造的仿品。

的手能到馬車底下灌進來的風，方才俯去吐的時候，果然看見了座椅底下，車壁之間有一條明顯的隙。

謝苗兒把子盡量往那裏傾斜，放任鮮從那裏淌出去，沿途滴落。

過了許久，的手腕都發冷，好似都已經流幹了，馬車才停下。

有人進來砍斷了捆在腳上的繩子，省得還得花力氣扛這個寶貝疙瘩。

刀也早被謝苗兒推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很小心，盡量讓都流了出去，沒有留在車廂中，淡淡的腥氣被穢的氣味遮蓋，來人竟也沒發覺不對勁。

走路用腳不用手，手上的繩子無人理會。

做戲做全套，被帶出去的時候，謝苗兒眼一閉心一橫，假裝摔倒，到了手心，把可疑的傷口也掩飾了過去。

摔跤扭到了手，他們這才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岔子出得太多，差點暴行蹤的喬允通心很不好，他同底下人吩咐道：“把關到西邊，派好人看守，除了送食水一概不許同接。”

手下討好地道：“您這話說的，倒像是個會飛的妖似的。不過喬哥神通廣大，任什麽妖也飛不過您的手掌心。”

被謝苗兒那聲哨響差點坑慘了的喬允通，臉沉得能滴出水：“閉。”

謝苗兒就這麽一路被扭著手丟進了間柴房裏。甫一進去，鐵鎖就扣住了門，連窗戶都被封死了。

能做的事都做了，這個時候，謝苗兒只能指留下的痕跡被陸懷海早點發覺。

很怕留在馬車裏的刀被發現。

眼下的小黑屋，竟已經是這一天一夜裏待過的最安穩的地方了。

四周靜悄悄，仿佛一個被世界忘的角落。

驚懼、憂怖……原先被謝苗兒強行抑住的緒，終于累積到了讓無法戰勝的程度。

謝苗兒揀了塊稍微幹淨點地地方，抱膝坐下，眼淚無聲地從眼眶落。

怕得要死。

後頸被擊打過的地方很疼，而掌心被自己弄出來的傷口尤甚。

假裝摔的那一跤很結實，本就破口的掌中沾染了塵灰和砂石。

只敢用手背眼淚了。

疼痛裹挾著疲倦洶湧而來，謝苗兒眼皮發沉，怎麽也擡不起來，已經累極，就這麽倚在牆角睡了過去。

早春的天氣，越睡越冷，不知過了多久，被凍醒了。

謝苗兒打著寒戰，徒勞無功再了，埋頭把自己團個球。

可是這間屋子原本不是黑黢黢的嗎？怎麽覺有照了進來？

謝苗兒狐疑地擡起頭。

看見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出現在了眼前。

門戶已被打開，朦朧月映在他背後。

好得像夢，謝苗兒困地了眼，直到聽見他說——

“抱歉，我來晚了。”

作者有話說：

快給我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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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事太多啦，以後改晚11點更新，嚶嚶，今天碼一半還停電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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