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寶玲在椅子里瑟瑟發抖，直到從后視鏡里看不到姜顛了，才哆嗦著冒出一句：“……這一回不是角度問題吧，我應該不是眼花吧？”

程逢斜一眼。

“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什麼借位的瞎話，我雖然開了幾個小時雙眼冒星星，但真親還是假親我能看出來的。”咽了口口水，“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

“……所以你到底怎麼想的？是一時意迷還是真的喜歡姜顛？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看周堯啊？不怕姜顛誤會嗎？不過他到底知不知道你和周堯的事啊？”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程逢看著前面，一個拐彎，避開了闖紅燈的路人。

戴寶玲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蔫蔫的著：“我不問了。”

“嗯。”

過了會，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程逢突然解釋了句：“總要去看看，也好提醒自己過去那些事，是不容易過去的。”

車到醫院門口，程逢翻出口罩和帽子戴上，率先下車，爬到后座躲起來。戴寶玲到副駕駛坐下，從醫院大門經過時，有眼尖的記者扛著攝像機過來，著窗口問周堯怎麼樣了。

戴寶玲轉移了記者們的注意力，公事公辦地說代表公司來看一下，傷還不太清楚。

程逢趁機從后面溜進醫院。

到了VIP病房這一層，腳步放緩，遠遠地看見龐婷半躺在椅子上，臉上的妝半不，整個人了幾分氣勢，多了幾分狼狽。

聽見聲響，龐婷看了一眼，揚起眉梢：“你是來看笑話的嗎？”

故意制著怒氣，聲音積攢在嚨口，雖然看著兇，但沒什麼效果。

程逢猜到是不想讓周堯聽見。

“是呀。”彎了彎，”之前我出事的時候，你不也來看我了嗎？“

龐婷臉煞白：“盜用你的編舞，找人辱你，在微博上黑你，那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和他沒關系。你想報復就對著我來，別抱怨他。”

程逢輕輕笑了：“現在承認這些有什麼用？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默許，你能做出這些？龐婷，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

龐婷神一頓，腳下一，重新跌坐在長椅上。

這一回不說話了，轉過臉去。

程逢頓了頓，推開門。

周堯坐在窗邊，聽見聲音也沒有回頭。

程逢的腳步很輕。

上總有一淡淡的香氣，不是很濃烈，也不容易讓人忽略，周堯很快就知道來人是誰。

不管是那年卑劣地搶了的編舞，怒氣沖沖回國質問，還是如今在他走到巔峰之上又一瞬跌落，來嘲諷他……的每一次出現都從骨子里著溫，舍不得對他凌遲，所以他總是以為自己還有回頭的機會，才一再利用，傷害。

也許他真的不適合。

周堯單手支撐著下頜，著遠，輕輕地眨了眨眼：“龐婷回去了嗎？”

“沒有。”程逢在他后停住腳步，口吻生道，“你應該知道不會回去，這件事也不是的錯。”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怎樣對我的，我都知道。”

“可你就是這樣無和勢利的人。”

周堯愣了會，收回視線，轉過頭來。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卻只有一只能倒映出的影。意識到這點，周堯苦地低下頭：“所以老天爺才會這樣懲罰我。”

程逢憋著口氣，想狠狠發出來。可看見他這副頹廢的模樣，氣撒不出去，倒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反令自己更加憋屈。

不由地往后退了步，坐在床邊。

窗外是一棵參天大樹，樹尖竄到五樓這麼高。

周堯的余中依稀可見青蔥的廓，卻很難靠一只眼睛明辨全狀，他說：“一棵樹要長得這樣健壯，需要經過多年？如果人可以和樹木一樣長齡，是不是許多事都不用那樣著急了？”

“每個人都只有一生，這不是讓自己變得急功近利的理由。”

“……我明白的。”

他抬起頭，笑容依舊溫和。

程逢不得不承認，他是記憶里永遠和春白雪一樣的男人，那個曾經深深暗過，也曾炙熱相過的男人。

只是他的心太大了。

再度張，聲音有些艱：“會永久失明嗎？”

“不清楚，醫生說還要再觀察。有機會見合適的眼角，也不是不可以換，只是短期不可能再對強了。”

“你害怕嗎？”

“怕什麼？”

“不能強刺激？這意味著什麼？不只是HA的代言，還有很多劇本廣告，你手上現有的資源都會逐漸失去的……現在的娛樂圈，每天都有新人出現，網絡時代能讓人記在心里超過三天的新聞越來越，對一個人的印象除了曾經的熒幕形象，或許還可能保留個三五年，但是作為周堯，你這樣一個不是那樣超越歷史的男明星，三五年后很可能沒有出路了。”

周堯瞇了瞇眼，又向窗外。

他使勁地屏足力氣仔細看，辨別出樹上那兩個靈的黑影是小鳥，枝椏間那團烏黑的草堆是鳥巢。

參天大樹可以為他們遮風擋雨。

而他呢？

他跌下去了，就比其他人矜貴嗎？還不是要淪為破木頭。程逢說得對，三五年后誰還記得他周堯？記得他這個人？

倘若這只眼睛需要七八年才能恢復，那也都是報應。

“我說不怕你也不會相信，誰不怕握在手上的東西突然失去？可是真的握不住，我也沒辦法。”

他的口吻著悲涼。

程逢說不出話來。

周堯又輕笑了聲：“就像我握不住你，好像握不住從掌心流過的水，穿過的風……我總是不知道你到底還不我。”

……

以前念書的時候，他不知道程逢暗他，只是覺得很好看，不是那種艷麗的、高高在上的好看，是那種明明可以很艷麗，很高高在上卻又十分平淡溫的好看。

不容易接近，有些懶，怕折騰。

但是只要愿意，就可以對一個人很好很好。

有時候很兇，有時候也很溫。

他每次發現多一面的模樣，就會覺得骨子里的天是難以磨滅的。應該生長在一個相對和睦良好的家庭環境中，有自己的驕傲，卻不把驕傲凌駕在別人頭頂上。的麗不是武，而是很容易心的一層防護罩。

而他剛剛好很會擊中這層防護罩。

周堯說：“我明明知道你那麼容易心，可我還是沒得到你的原諒。程逢，我要怎麼做？”

“……我不你了。”

沉默了很久，最后只給出這個答案。

程逢狼狽地摔門而出，也許是聲音太大，走廊上幾個人都朝看過來。

戴寶玲靠墻站著，幾米外的窗口，龐婷不知道正在和誰打電話，遠遠地聽不清在講什麼，但能看得出來的煩躁和不安，甚至有幾分歇斯底里。

憤怒到頂頭的無奈以及滿眼的紅，讓整個人看起來消瘦蒼白。

一場好戲沒看到頂頭，反倒了心。

“我去跟周堯打個招呼。”戴寶玲說。

程逢點頭。

沒有幾分鐘戴寶玲就出來了，龐婷電話還沒打完，他們也沒上前去打招呼，直接走了。

到了地下車庫，戴寶玲到邊人的低氣，強行找話題：“唉，你跟周堯說了什麼？我進去的時候超級尷尬啊，他完全不理我，過了好一會才轉過頭來……那眼睛紅的，該不是哭了吧？還是傷導致的？”

程逢作一頓，緩慢地過安全帶系上。

車駛離醫院，戴寶玲嘆聲氣，又道，“我和龐婷斗了那麼久，以前還經常會想，為什麼我能帶那麼多藝人，卻一個也比不上周堯。現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為什麼？”程逢悶悶地問。

“因為把最好的都留給了周堯，把所有更好的都爭取給他，為了周堯太拼了，我比不過也很正常。”

程逢沒吭聲。

“但是現在周堯變這樣，龐婷還能留在他邊嗎？”

……

一路無話，程逢開到中途把戴寶玲放下來，跟說：“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其他地方。”

戴寶玲張張，猜到什麼，朝眨眨眼：“那我自己打車回書吧，你路上小心點。還有……要不要我在家里等你？”

“不用。”程逢出一個笑容。

年后初四，康復中心還有許多孩子無家可歸。

程逢在超市買了很多禮品一并帶過去，安因也是早上剛剛返回，看見過來很驚喜：“你怎麼這個時間來這里？”

“今年回家被婚，嚇得我趕跑回來了。”

程逢一邊遙控打開后車蓋，一邊推開車門。

走到車前，作忽然停住。

安因站在門前的臺階上，臂彎夾著拐杖，姿態略顯怪異地站著。

東西也顧不得拿了，程逢趕朝跑過去：“這是怎麼了？”

“……沒事。”

“什麼沒事？你走一個給我看看。”

安因咬住，拄著拐杖走了兩步，整個人歪歪扭扭的，從臺階下去的時候險些跌倒。好在程逢跟得，雙手一托把抱住了，才不至于讓再次摔下來。

“就是才用拐杖不多久，還有些不習慣。”

“這沒事？”

程逢眼睛一瞬紅了，一言不發地盯著看。

安因頂不住的目，也知道瞞不住，索代了：“年前大掃除，孩子們玩鬧，地上有皂水，也怪我自己不當心，摔了一跤，好巧不巧撞到舊傷神經……不過醫生說好好復健，還是有機會康復的。”

“康復到什麼程度？可以像以前一樣走路嗎？”

安因猶猶豫豫地說：“可以的。”

不等程逢再說什麼，趕拽了一把：“唉，站著一會有點累了，你快扶我進去吧，然后把禮品分給孩子們，他們都盼著你來呢。”

程逢強忍著酸點點頭。

安因走到休息室，被程逢按在椅子上不讓幫忙，只得傻看著。

過了會實在無聊，便拿起手機。

結果很自然就看到熱搜第一條，金馬影帝周堯疑似在活中發生意外失明的消息，轉念一想，突然明白程逢今天來這里的原因。

嘆了聲氣，將手機關機，放在一邊。

等程逢安頓好孩子們進來找安因，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程逢輕地拍拍的臉，沒喚醒，就放棄了。在椅子上坐了會，不著邊際地想了些事，看看的，從包里翻出一張卡，在桌邊，起出門了。

安因聽見車子發的聲音，緩緩睜開眼。

探過窗戶，只瞧見一截車尾，不由地，輕輕地了自己的：“今年冬天好漫長啊……”

程逢回到書吧的時候已經下午六點半，天已經黑了，但是書吧燈火通明。

從車上下來，就看見姜顛單手抄在口袋里，站在門邊安靜地等著。

……這種好像剛從戰場上打滾爬滿傷痕地下來，就有人送來寒冬和治病良藥的覺，真好。

有人在冬夜里亮著燈等回家的覺，真好。

收起車鑰匙，鉆進他懷里，和他相擁著挪到屋里，頓時暖和了許多。聞到廚房骨頭湯的香氣，角一彎，抵著他的下蹭了蹭他的脖頸：“你還做飯了嗎？”

他點點頭。

程逢注視著他：“阿顛，你真好。”

姜顛的發頂，聲音低：“你也很好。”

他沒有問為什麼他睡醒的時候還沒有回來，也沒有解釋為什麼會突然不遵守約定。這個世上有很多善意的謊言，需要更多更善意的謊言去全。

程逢喝了一大碗湯，賴在沙發上不想。

姜顛收拾了碗筷，將廚房打掃干凈，沖了兩杯熱檸檬茶，回到樓上休息室時，原本蜷在沙發里的人已經不在，走廊盡頭的舞蹈教室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亮。

他走過去，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

赤腳踩在地板上，穿著的短袖和打底，頭發綁了起來，以一皮筋固定在腦后，伴隨著作，發髻兩側落下一些的發，更襯得整張臉艷麗。

快速旋轉著，眼睛亮，去了慵懶，多了幾分迷茫。

不知在想什麼，突然一個卡殼，被自己的拐到，摔在地上。

姜顛趕走進去。

“傷到哪里了？”

程逢：“沒事，剛剛走神了。”

姜顛蹲在旁邊，仔細查看了下，見確實只是不小心摔倒，沒真傷到哪里，這才松了口氣，將扶起來。程逢搭著他的臂彎，突然想起來白天安因搭著肩膀微笑的樣子，想象著那樣拐著走路和曾經在聚燈下旋轉時微笑有怎樣的不同，忽然心涼了一截。

推開姜顛，自己站立起來。

在燈下站立了很久。

姜顛一直陪著。

這一晚，沒有力氣再開車回郊區，還是睡在書吧，簡單地洗了個澡，出來時見姜顛還坐在沙發上，也沒覺得多奇怪，趿拉著拖鞋朝他走過去，將睡的腰帶系，從架上拿起一條毯子裹住上半。

走得近了，姜顛嗅到上散發著沐浴后的熱氣，暖暖的鉆到心坎里。

他握住的手腕。

“很晚了，還不回去？”

他看著，好像是打商量的口吻：“……再等等？”

程逢順勢在他邊坐下來，沙發往深陷，靠在他上。沒點頭，也沒搖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心里很難，今天格外地疲憊。

姜顛翻了一部電影出來看。

強打神跟著看了會，就把頭轉過去了，側靠在他上，著窗外。

不知過去多久，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從夢中驚醒，電影還沒有結束，但是已經變了無聲影片，姜顛的視線也不在屏幕上。

起，轉過頭看他：“不想走？”

“嗯。”

他停頓了會，承認了。

程逢他的臉：“那把聲音調出來吧，這樣看有什麼意思？”

“沒關系，我只是想陪著你。”

“為什麼？”笑著問。

“你不開心嗎？”

程逢支起子，托住下：“我表現地這麼明顯？”

他沒作聲，但是眼神很堅定。

程逢淺淺地嘆了聲氣。

“今天我去看了安因，的況很不好，幾乎不能走路了。我想幫幫，可是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每當對周堯心的時候，都會想起安因。可是今天當在教室里跌倒的那一瞬間，終于承認其實心里并沒有那麼恨周堯。

的恨就像一把生了銹的矛，因為時間的蹉跎，因為最初的好，很難再變得鋒利。

垂頭喪氣地說：“我以前學跳舞的時候，老師很重我，重要的比賽都會優先想到我，當時真的太驕傲了，也太年輕了，本不懂得怎樣去維護其他人的自尊心。當我一次次拿獎，發現舞伴們的笑臉越來越后，我還不以為然。真到我意識到問題的那一天，他們已經離我很遠了，之后不管我做什麼，都會被冠上各種莫名其妙的由頭，好心都會變惡意……我覺得做人好難，人際往也好難，長大一些才發現其實是自己格太糟糕，所以龐婷才會覺得我是個特別自私的人。我沒辦法和每個人解釋清楚，當誤解大到一定程度，就是難解的。可是安因一直都和我很親近，做了我八年舞伴，是最了解我舞蹈靈魂的人，每次只要和眼神流，就能知道我想要什麼，這種默契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

程逢低著頭，聲音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厚重的鼻音。

“可是這樣好的舞伴，這樣優秀的舞蹈家，卻變了那樣……”

閉起眼睛，手繞到姜顛腰后，抱著他。

姜顛順著的肩膀往下，輕拍了拍。

電影中的畫面定格了。

這一刻，在不夠寬敞的沙發里，姜顛的心好像也被某樣東西擊中，變得無比。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著程逢的后背，安因為難過而不斷搐的雙肩，直到緒稍稍平復后，他才放下手，轉而替眼淚。

“別哭了。”

“嗯。”

“……我會陪你一起的。”

“嗯？”

“你不開心也要告訴我。”

程逢嗅了嗅鼻頭：“我不說你不也能看出來？”

“我怕……萬一有這樣的時候，我不在你邊。”頓了頓，他又說，“不過我應該能到。”

……不知道為什麼。

只要不開心。

他就能到。

姜顛離開書吧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程逢趴在窗臺上目送他離開，看著他穿過馬路，站在樹下，立定，轉過來，抬起頭。

朝他揮手：“路上小心點。”

“嗯。”他的視線往下，見半著肩，前一片在月和路燈的疊下，散發著某種忌的。

果然他一走，就拽下毯子了。

他微微掀，想了會說：“你還欠我一個晚安吻。”

程逢愣住，與他四目接。

一個趴在二樓窗臺。

一個站在馬路對面。

距離不是很遠，燈還很明亮。

他目赤誠地表達著——要不要把我留下來？

程逢心地要死，聲音也幾乎抖起來，卻偏偏揣著明白裝糊涂：“……那你說怎麼辦啊？”

姜顛沒回應。

他們對視了大概有五分鐘，路面上突然飛馳而過一輛面包車，帶起的風卷得樹葉滿天飛。姜顛在葉子都落下來之前，抬起不不慢地從馬路對面穿回來，站在書吧樓下，仰頭看。

“剛剛那部電影還沒看完。”

“所以？”

“我想看完。”

程逢忍不住笑了：“……好拙劣的理由。”

兩分鐘后，姜顛下羽絨服外套，再次陷進沙發里。

程逢將窗戶合上，抱了條稍厚一些的毯出來，關掉房間的燈，順著沙發邊上鉆進去，落到一個溫暖懷抱。

這一次，電影有了聲音。

沒了睡意。

姜顛附在耳畔說：“……我有點后悔了。”

“什麼？”

……用晚安吻換這部片子，虧了。

“太拙劣，我都看穿了。”

“那你還讓我上來？”

“……我、我怕你一個小屁孩哭鼻子啊。”

“哼。”

程逢仰起頭，眼睛里含著笑。

他低下頭。

呼吸相，一瞬意迷。

姜顛的手沿著毯邊角進去，扶住的腰，挲著的布料，朝靠近。

這一刻，他想起剛剛電影里男主人公的臺詞：

索吻，在男人世界里的定義就是——不要讓懷里的人有一息的機會。

除非，你能夠容忍可以沒有你。

但我想，正在的男人都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