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江朔回味李珠兒話中的深意，李珠兒已換回了冰冷的口氣道：“今日之事與你有利，我這才聽之任之，未加干涉。”

江朔一愣，疑道：“殺楊國忠固然是為國除，但與我有甚關系，何來利弊之說？”

李珠兒道：“隨我去縣衙，今夜便見分曉。”

孤獨問道：“果然小妮子是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想必你們早就得到線報，太子會于馬嵬驛發難，只是沒想到目標是楊國忠和貴妃娘子吧？”

李珠兒點頭道：“我們只知道飛龍軍有異，還道是太子李亨要向皇帝發難宮，沒想到竟是過了到手，假陳玄禮之手除了楊家，看來李亨背后另有高人啊。”

江朔心道飛龍軍是太子手下宦靜忠所率，門的消息多來自中，想必飛龍軍中也有其應，只是這應品階不夠，未能接到核心機。

他問道：“我們此刻去縣衙又是為何？”

李珠兒道：“安賊叛以來，皇帝雖然昏招迭出，但他絕非昏聵之人，自然知道誅殺楊國忠、死楊妃的幕后主使乃是太子，父子二人決計不可能再一路行了，今日定要見個分曉。”轉向江朔道：“溯之，你不想去看看麼？”

獨孤問捻須道：“嗯，小妮子所言不錯，朔兒既已知自己世，對于李唐皇家之事自也不能置事外，何妨前往一探究竟。”

江朔道：“那便一起去瞧瞧，不過……珠兒你若要不利于圣人與太子，我可不答應。”

李珠兒嗤了一聲，不置可否，也不打招呼獨自當先向縣衙方向走去，江朔、獨孤湘和獨孤問、葛如亮夫婦互相對視一眼，旋即跟上。

扶風縣城武備松弛，值此非常時期，軍亦早沒了心氣，人人四找尋吃食和住宿之所，無心巡防，李珠兒可以毫無顧忌地在城中施展輕功在城中快速穿行，江朔跟在后面，心道：珠兒的武藝進甚快，看與那邊令誠的功夫倒是一路的，卻不知這門毒的功夫是從哪里學來的。

眾人皆負不俗輕功，縣城不大李珠兒又悉路途，不消片刻便到了縣衙后院，李珠兒當先翻了進去，眾人魚貫而，卻見圣人、太子諸人皆在庭院之中，倒了探查的麻煩。

江朔以眼示意，讓獨孤問和葛如亮夫婦分散到兩側廂房屋頂上，他自己則和獨孤湘、李珠兒一道，藏中間大屋的屋脊之后。

李珠兒的武功雖高，比之江朔卻多有不如，江朔不擔心，卻怕門另有埋伏，便讓獨孤家諸位分散到兩邊屋面，守住庭院三面，以防有變。此刻江朔已頗盟主的威嚴，三人不以他為后輩，立刻會意分散開來。

一番布置完畢，江朔這才凝神向下看去，卻見庭院中只圣人一人立著，太子李亨、陳玄禮跪在對面，高力士則跪在他側，李亨后還跪了一白道士卻從未見過，除此之外再無他人，想來文武百與軍侍衛都被圣人屏退了。

只聽圣人道：“好啊，我兒果然是長大了，連朕邊人都能為你所用了。”

陳玄禮已了帽冠，以頭搶地，道：“玄禮之忠天地可見，然諸楊誤國，若不除之，天下人心離散，何以討逆平叛？”

圣人背著手道：“好一個平叛討逆……陳玄禮，你也配說討逆二字嗎？”

陳玄禮不敢再言，唯有不住磕頭，“咚咚”之聲不絕，額頭已然鮮淋漓了。

這時太子李亨開口了：“耶耶不必再為難陳將軍了，他確是對耶耶忠心不二，不忍見我大唐江山為賊人所誤，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圣人哼了一聲，轉而對李亨道：“照你所說，如今賊人已除，我兒可有力挽狂瀾，克定天下之策？”

李亨與那道士對視一眼，終于下定決心，跪在地上長叉手道：“兒愿留在關中，與叛賊死戰，以護耶耶安然蜀。”

圣人道：“關中哪兒還有一戰之力？”

李亨道：“尚有朔方軍一鎮。”

圣人沉道：“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百戰名將都敗了，郭子儀只這些人馬，能行嗎？”

江朔聽到他們提起朔方和郭子儀，不神一振，他知道原本郭子儀和李弼在河北已經打開了局面，差一點就能直取范，擒殺史思明，卻在關鍵時候得知潼關失守，才匆匆回軍，坐失良機。

;分別時，郭子儀曾說要引軍回朔方，看來李亨也已經得到消息了，江朔知道高仙芝、封常清絕非浪得虛名的無能之輩，但他們在雒、潼關時軍兵雖眾卻都是臨時招募的義勇，并非西域兵，至于哥舒翰，也是因為邊令誠的陷害才致兵敗被俘，三人之敗均非戰之罪。

郭子儀則不同，他手下的朔方軍人數雖，卻是百戰雄兵，與叛軍曳落河、同羅騎兵等兵相比也毫不遜，若在外指揮得當，在無臣掣肘，與崔乾佑對決勝負猶未可知。

但江朔沒有機會上前講述，只聽李亨道：“亨不敢言必勝，惟愿這支孤軍能拖住叛軍，使其不得南顧，海如真卿、張巡等忠義之士正在積蓄力量，只要朝廷尚在，假以時日定能克定天下，迎圣人還都。”

圣人對那白道士道：“李泌，其中也不得你的擘畫吧？”不等道士回答又自顧自嘆道：“你當年以神之名長安時，才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如今也過了而立之年了吧？”

那道士李泌抬起頭來道：“山人今歲已三十有五了。”

江朔見李泌面貌神玉朗，蓄著三綹墨髯，頗有神仙風采，想來李珠兒所言太子后的高人便是他。

圣人點點頭道：“好啊，當年我命你為翰林待詔侍奉我兒，后因國忠之故遠遷蘄春，如今國忠已死你也回來了，我兒得你輔助，朕也就放心了。”

李泌再度低頭伏地，不再多言。

圣人說話始終不疾不徐，家里的老人拉著遠來的客人嘮家常一般，仿佛日間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但庭院中氣氛抑，無人有輕松之。

終于還是李亨打破了沉默，他起道：“兒臣明日護送耶耶到陳倉后，便即分離，耶耶由散關蜀，我自前往靈武。”

圣人似在抬頭月，并未理會李亨，李亨又道：“讓靜忠率飛龍軍為隨扈。”

圣人忽然轉頭瞪著李亨道：“你還想在朕邊安耳目嗎？”

李亨慌忙伏低子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擔憂耶耶的安危。”

圣人道：“朕貴為天子，不需要你來保護，陳玄禮也只管隨你去，我只需力士隨扈便好。”

陳玄禮聞言大驚，又復“咚咚”叩首，邊磕頭邊泣曰：“臣忠心可鑒日月，誓死不離陛下左右。”

這下庭屋上的諸人都有些聽不懂了，獨孤湘忍不住問道：“朔哥，這陳玄禮不是和太子一路的麼？怎麼現在又說對皇帝忠心不二，難道他要留在皇帝邊做太子耳目？”

獨孤湘此刻只覺皇帝顢頇，十分看他不起，便不再稱他為“圣人”了。

江朔搖頭道：“看他真意切，不似作偽。”

圣人亦是不解，問道：“你與太子謀，怎又要隨我？”

陳玄禮道：“玄禮非是與太子勾結，楊國忠為相以來，不但賣鬻爵禍朝綱，進讒哥舒翰倉促出戰以致潰敗，此等禍不除國無寧日，況乎楊賊在蜀地經營多年，臣恐圣人蜀后為其所持后果不堪設想，這才鋌而走險……”

陳玄禮略去了楊國忠最嚴重的一條罪行，就是反了安祿山，他知道這是圣人心中斷不可的一塊。

圣人竟然為之語塞，良久才道：“可是，可是，貴妃是無辜的呀……”

獨孤湘道：“看來皇帝自己也知道楊國忠是個臣，卻還聽之任之，實在可嘆可笑。”又嘆氣道：“不過他此刻還惦念著楊太真，還算有點良心，只是他不知道太真其實沒死，朔哥你說井真能救活太真妃子麼？”

不等江朔回答，李珠兒搶先道：“死活又有什麼區別？他二人此生此世是無緣再見了。”

獨孤湘一愣，旋即神黯然道：“是了，如此說來皇帝也是個可憐人。”

李珠兒嗤了一聲表示不認可。

庭院卻無人回應圣人所言，圣人月興嘆，道：“罷了，朕乏了，力士，扶朕屋歇宿。”

一個七十出頭的腰板尚且直的老人攙著另一個更年長的頹喪的老人向中央大屋走去，余人皆匍匐于地不敢起，這場面盡顯蒼涼氣象，屋檐上的江朔也覺得心中郁壘說不出的悲切。

然而高力士尚不及推門，“吱呀”一聲，門從部被打開了，高力士一驚之下，將圣人急轉到自己背后，足尖一點，向后飄出了三尺，以他這個歲數的老人而言，算的是手敏捷了。

江朔在此屋屋頂，看不到下面戶的景，只聽一人朗聲笑道：“今夜月正好，圣人不再賞會子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