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未至三更宋硯便醒了, 在國公府時他常年需要早起去碧霞閣請安，已習慣了在遠啼鳴前蘇醒。

他還沉浸在那個的夢裏，睜眼時手著懷裏那團著馨香的被子，輕輕嘆了口氣。他起洗漱, 馮策聽到靜便問：“不再多睡會兒？再睡會兒吧！”

宋硯搖頭, 讓他打水來。沒多久樓上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 宋硯的心跳又活泛起來，期待著柳箏下樓。

柳箏似乎昨晚睡得不太好, 呵欠著跟在王初翠後一步重一步輕地下了樓, 裏正銜咬著木簪弄頭發。頭發又多又長，挽了兩圈才實。看到他，垂下眼睛，悶聲悶氣地回應了他的問好。

天地間還泛著冷青的涼意，院子裏的草木和雜都沾著水，浸在這青蒙蒙的調裏。宋硯將馮策打來的水端到柳箏面前的洗臉架子上，溫地看將碎發別到耳後，掬水撲面，那張剛才還有幾分惺忪的臉便被撲醒了，眉眼靈, 如點脂，了這院子裏唯一鮮活的。

柳箏被他看得不自在了, 拿巾子了臉道：“別起這麽早，不利于養傷。”

他從手裏拿過巾子, 疊幾下掛好, 聲音低低的：“太想見你了。”

特別是做了一個那麽好的夢之後。

柳箏把盆裏的水嘩啦嘩啦潑進了菜地裏, 卻沒能淹沒掉他的聲音。想起昨晚他在門，在門外, 他著門板黏糊糊地說舍不得。

當然不會像他那樣非要黏著另一個人不可，可上被他弄得都是他的氣息了。尤其是肩膀上，有幾次半夢半醒間總覺得他把頭埋了過來，咬著那塊布跟喊疼。反正睡到半夜就起來把服換了，要不是嫌麻煩，都想再洗一遍澡。

洗漱完了，柳箏喝著他遞來的水，倚在院門前看缸裏游的小魚。總覺得這院子裏太空了，該種點會開花的樹。桂花就算了，開得時候太香了。

種點海棠吧。那邊種一棵，這邊種一棵，最好能長到二樓，這樣等春天到了，每天一醒來挑起簾子就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海棠花了。只是大株的花木移植很困難，還可能養不活，小株的想長那麽高，起碼得三五年吧。也不知道那時候們還在不在京城，有沒有找到舅舅。

柳箏想得神，喝空了茶都沒發現，直到宋硯手握了還往邊遞的杯子，指尖上了的指背。柳箏回神，松了手看他為自己細致地倒滿茶。他手生得好看，做什麽都像一幅畫，就連攪弄污泥都賞心悅目。他用這雙手抱的時候，也很好看嗎？

柳箏瞬間覺得背上像攀上了一雙冰冷卻著張力的大手，如昨晚那般隔著一層薄薄的棉布料過的肩胛和脊骨，放肆後克制地停留在背上，直到最後指際那點薄繭從後頸輕輕而過，留下難以言說的。柳箏自己想象不到那是怎樣的畫面，但已被這沒緣由的聯想弄得心跳快了。盯著宋硯那雙只是在為倒茶而已的手，發現自己遠比自己所想的要好。

如果不是好，昨天也不會突然改變主意決定留他住下了。

宋硯將茶捧給：“箏箏昨晚是做夢了嗎？”

“為什麽這麽問？”

“你剛剛想得很神。在想什麽？”

柳箏接過茶，把視線從他的手上重新移回院子：“在想種西府海棠還是垂海棠的好。”

指了指兩個角落：“就種這兩頭。”

王初翠正漱口，吐了水道：“不如種棗樹咯，秋天結了果，吃不完還能送給鄰居嘗嘗，脆甜脆甜的。”

“棗樹開的花不漂亮，我不喜歡。”柳箏不同意，“我決定好了，我窗前種西府的，你窗前種垂的。”

王初翠無奈：“你真霸道，怎麽不問問我喜歡哪個？”

“反正我不要種棗樹，你不嫌它醜？”

王初翠笑了：“好好好，姥姥醜不分，不醜不醜都聽我們家箏箏的。”

柳箏也笑了：“等到時候花開了你就知道了。”

宋硯在一旁看著們一言一語，心裏竟已覺得很幸福了。這種彼此臉上帶著笑的吵鬧他從未驗過，甚至看也不曾看到過。只要他在祖母面前說出一個不字，祖母原本溫和慈祥的笑臉就會變沉沉的天，隨時會電閃雷鳴。

宋硯吩咐馮策一會兒天亮了就買花去，柳箏本打算過段時間自己去花農那挑的，但既然有人幫忙跑樂得懶，囑咐了馮策許多選花選苗的注意事項。雖然只要他人往花市裏一站，便沒人敢剛拿次品來糊弄，馮策還是認認真真地聽完了。

都代完了，柳箏茶也喝夠了，吃了兩塊點心墊墊肚子後就往豆腐房走。問跟在後的宋硯：“你可有做什麽夢嗎？”

宋硯下意識垂眸，看著不不慢的步伐，臉上燥起來。有時候他真討厭自己這副，總是會輕易暴那些不幹不淨的想法。

他偏過頭：“做了。”

“什麽夢？”

宋硯尖幹，他大膽地用沾滿了的目看向，柳箏卻沒再看他了，正撥弄著那些吸飽了水的豆子，好似現在什麽都沒這些撐破了皺皮的胖豆子重要。宋硯不願對說謊，本想掩過這個話題的，現在忽然想直說了。他走到旁，幫給豆子瀝水，拿簍子一下一下地輕抖：“夢見你了。你猜我們夢裏在做什麽？”

柳箏作頓了頓，看他一眼。

……怎麽又臉紅。那做的什麽夢，還能是什麽夢？柳箏的腦子裏一瞬間閃過許多過分的聯想。

繞開他直接往磨盤走了，囑咐他趕把剩下的豆子都瀝完拿來。

馮策早站在磨盤旁拳掌了，見柳箏開始往磨眼裏灌豆子了，他就推著扶手豁楞豁楞地磨起來。宋硯瀝好豆子，重新站到了柳箏旁。柳箏覺得如芒在背，站一會兒就站不住了，幹脆繞到一旁檢查流漿況如何。

宋硯覺得出來是在躲他，在不自在。他的話太輕浮過分了？他有些後悔了，可細想下來又覺得自己沒說錯也沒做錯什麽。

宋硯繼續往磨眼裏塞豆子，馮策磨百來圈下來呼哧帶的：“爺，我的爺啊，你塞點吧！我又不是真驢，我磨不過來了啊！”

王初翠和柳箏被他的話逗笑了。柳箏給馮策端了碗涼茶，讓他別磨了，自己來就好，馮策又不了，拍拍手掌繼續飛速推起來。主子還在這呢他就讓敢讓柳箏手了，回頭不得被他狠揍一頓。

柳箏走回宋硯邊，忍著心頭的那點尷尬教他什麽時候塞、塞多合適。宋硯沉默地聽著，末了用只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夢見我們一起睡覺，你趴在我懷裏，我抱著你哄，你睡得很乖。沒夢別的了。”

豆腐房地方不大，又有個磨盤在這，他們挨得太近了，基本胳膊著胳膊。他不得不偏著臉低聲音對說話，柳箏能覺到他打落到耳廓上的溫熱氣流。

柳箏仍在塞豆子，聲音小語速快：“……我又不是小孩子，睡覺不可能要人哄的。”

宋硯沒聽清，俯湊耳過去：“什麽？”

他猝不及防間把臉得這麽近，柳箏下意識想躲，生生忍住了。面不改地重複：“我睡覺從不要人哄。”

宋硯眼睛染上笑意：“箏箏覺得我的夢太假了？”

柳箏沒說話。

宋硯忽然明白了：“箏箏以為我夢的什麽？”

柳箏又不說話了，裝沒聽見，在他又要啓口時快步去了竈臺前幫王初翠搟面條。今早吃春面。

宋硯繼續塞豆子和馮策一起磨漿，馮策空覷眼那邊的柳箏，悄聲問：“爺，柳娘子咋了？”

“別懶。”宋硯語氣冷冰冰的，心裏卻有了一層無可言說的歡喜。箏箏在害。箏箏竟也會有害的時候。他想趕到邊去，便往磨眼裏一連塞了兩把豆子，馮策又苦著臉拉起磨來。

宋硯知道柳箏喜歡逗弄自己，譬如昨天故意給他好幾遍臉，晚上故意盯著他的眼睛咬下那粒葡萄。還有偶爾帶著戲謔的調侃，說那晚把他了個遍。好像他越難忍便越高興。

宋硯也想逗逗。

終于磨完漿了，馮策把漿水端過去給王初翠刮漿，王初翠給他端了一大碗春面，裏面臥了兩只煎蛋，三五鮮綠的青菜，兩大勺醬，還放了兩只鹵鴨和半截臘腸，捧在手裏都快看不見底下的面條了。馮策吃得滋滋的。

面條熱氣騰騰，柳箏輕聲吸溜著，轉頭發現宋硯竟然連吃面也沒半點響聲。真是可怕。

吃完飯便要開始刮漿了，柳箏一點不客氣地指使他道：“這活細致，我覺得你能做得很好，試試嗎？”

宋硯當然不會拒絕一個被誇能幹的機會，拿了刮板就在的指揮下彎刮起漿來。柳箏笑瞇瞇地誇他：“你真厲害，刮得好細膩。”

宋硯的作更仔細更快了。

過了一會兒，王初翠忍不住把柳箏拉開了，瞪：“又忘記他的傷了？”

宋硯還想繼續，王初翠奪了他手裏的刮板，堅持把他們兩個都推了出去。

此時天已經快亮了，被姥姥趕出來後柳箏獨自和宋硯走在一塊，又覺得尷尬起來。刮漿的活雖然相對輕松些，但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確實累，的確不應該讓他一個口有傷的人做。柳箏語氣有些僵道：“對不起。”

“是我自己要做的，箏箏不要向我道歉。”宋硯并肩和一起往院子裏走，昏黃的燈影落在他們腳下。他著的側臉：“讓我抱抱你好不好？抱一下就行。”

柳箏停了腳步，懷疑他是不是在有意討個補償。作為道歉方，對于這小小的請求，似乎沒什麽好拒絕的。柳箏若有似無地點了頭。

宋硯一掌覆了的後腦，攬著的腰，將抱了。一抱到，宋硯覺得再空的心都要被填滿了。人怎麽可以沒有呢，一個人怎麽會不想抱抱呢。抱了，又怎麽舍得再松手呢。

宋硯將往懷裏按了又按，滿足地瞇了瞇眼。他尋到的耳垂，幾乎要上了。他克制地了的肩膀，只對著耳朵低低地問：“箏箏以為，我會在夢裏對你做什麽？”

柳箏本就因他的呼氣聲頭皮發麻了，驟然聽到這問話，大腦轟地停轉了一瞬，之前那瞬息間的過分聯想又沖進了的腦子裏。人尚在他溫實的懷抱裏，能聽到他熾烈的心跳，能到他掌心燥熱的溫度，還能覺到兩陌生的軀使力相時産生的奇異滋味，那些畫面仿佛有了變為實質的依據。

宋硯又問：“我還能做什麽呢？”

柳箏攥皺了他的擺，他卻了的耳朵：“好紅。”

柳箏的恥心被他勾上來了，冷聲冷語地警告：“松開。”

宋硯知道惱了，心裏雖然有點慌，面上還故作不知。他又摟了一下才不舍地放開。柳箏低頭就要往院子裏走，宋硯拉住了的小臂：“我幫你洗，我很能幹的，中午的飯也由我做。”

聽他話裏沒了挑逗的意思，柳箏才沒掙開他的手。盡量神坦然地和他對視：“姥姥又會怪我欺負你。”

“這本就是我昨天承諾的事，要做你的郎，怎麽可以白吃白住。”宋硯看著的眼睛笑，“箏箏，為什麽你今天臉這麽紅？”

柳箏又被他突然扯回的問題問住了，此刻才發覺他遠比所想的會耍心眼。

“箏箏因為我而害了麽？”宋硯垂眸對笑，“箏箏好可。”

柳箏不了了，不喜歡這種被人掌控緒的覺，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逮著了心慌意的機會，便想把對他用過的方式如法炮制過來。

柳箏也對他笑，幹脆承認：“是呀，我以為我們在你夢裏翻雲覆雨了呢。不過你不知道什麽是翻雲覆雨的話，夢也夢不出來的吧。”

宋硯怎麽也沒想到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懵然地著。柳箏覷了眼他抓得更了的手：“你該不會連翻雲覆雨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吧？”

“我……”

柳箏旋旋手腕掙開他，直接往樓上走，過了拐角才停步俯視站在底下的他：“想洗服是嗎？等我拿下來，給你洗個夠。”

宋硯的呼吸都了，眼睜睜看消失在自己視線裏，差點下意識跟往樓上走了。他自己的管，幹得厲害。宋硯回客房倒茶，一杯接一杯地喝。怎麽做得到紅著臉還能坦然地對他笑，承認自己心裏并不那麽磊落的想法的呢？他連說句想親都覺得已是極限了。

宋硯著杯子裏自己的倒影，又笑了。箏箏怎麽可以這麽可，害可，生氣可，害又生氣的時候，可到不能再可了。

柳箏回屋關了門，立馬倒水洗臉。耳朵，還燙得厲害。這個宋硯，把臉紅耳朵紅的病傳給了。

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他真是煩死了！做春夢的是他，憑什麽要害？

柳箏洗了兩遍臉，冷靜點了，直接拿了昨晚換下的服，打算把小挑出來，其他的都丟髒簍裏給宋硯洗去。幹活就讓他幹個夠。然而天還沒亮，屋裏的燈早被吹滅了，柳箏本看不清哪團服是哪個，只能據手判斷。剛把小挑出來，王初翠在樓下喊：“箏箏，快來幫姥姥點腦，馮策不會弄。快點，漿水溫度要下去了！”

柳箏趕放下手頭的東西匆匆下樓，到豆腐房裏幫王初翠點漿。點漿也不容易，攪拌的速度、鹽鹵的濃度包括漿水的溫度都會直接影響到豆腐腦最終的型。柳箏拿了大勺，在王初翠往裏倒鹽鹵的時候一心攪拌著。一兩刻鐘功夫，兩桶熱騰騰的豆腐腦便都給點出來了，樣子很漂亮。馮策一抱一個幫王初翠抱到了門邊。

宋硯正站在過道上等著柳箏，他已經把兩只袖子挽起來了，白皙結實的手臂上青筋縱橫。柳箏看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等我一會兒。”

拿了髒簍，先去姥姥的房間把掛在架上的髒挑出來，然後回了自己屋，一把抓起先前挑過的裳丟進去。倒要看看他一個連自己臉都洗不淨的人能給服洗什麽樣。

柳箏把髒簍抱給了宋硯：“我要出門買菜了，回來你做。你會做什麽？”

宋硯想了片刻：“紅燒面筋，燉，豆芽炒，炒……”

“炒黃韭。都是昨天現學的啊，天天吃一樣的，多膩。”柳箏哼了聲，“算了，我自己來吧。”

拿上錢袋子，直接出了門。門一開，外頭的食客都朝看了過來，神各異。柳箏沒什麽表，反手關了門，跟王初翠說了聲後就往街上走。

段井匠他們剛到陳家門口，和柳箏了個照面。柳箏看了眼跟在後面走的小段，又看向領頭的段井匠，段井匠笑著跟打招呼，問怎麽樣，似乎沒什麽反常的。柳箏笑著客氣幾句，還沒寒暄完，小段嘟囔一句“還走不走了”，扛著打井用的就大步進了陳家門。段井匠呵呵笑：“真是，認識多天了，還害個什麽勁。”

柳箏默默地想，其實昨天讓他看到宋硯，也不是壞事。他們之間本就沒可能。

跟誰之間都沒可能。

宋硯拿著柳箏給的髒簍放到井邊，打水上來倒進盆裏，拿了皂莢和搗杵洗服。馮策想過來幫他打水，宋硯吩咐道：“去把箏箏要的花買回來，還有，把各式各樣的食譜都買一份回來。”

宋硯挑出一件服浸了水，馮策剛要走，他又住了他：“再買些針線回來，我要學。”

“啊？這也要學？”馮策很看不過眼，“爺，您能文能武的幹點啥不，怎麽就非得為柳娘子做這些人家家幹的雜事呢。”

“做事為何要分男。”宋硯笨拙地皂莢，琢磨著怎麽用搗杵捶打服，說著說著臉上又浮起了笑意，“要是能為箏箏洗一輩子服就好了。”

馮策學了王初翠的口音：“啊呀呀，嘖嘖嘖，沒得救咧沒得救咧，要命哦！”

宋硯沉目看向他，挽了一掌水花直接朝他的方向擲了過去。馮策趕一躍跳上牆頭，那掌水花啪嗒碎在了牆面上。馮策嚷道：“不是我說啊，爺你能不能消停點，別又折騰壞了傷口，到時候柳娘子以為你是故意的，肯定要把你攆走。”

“滾。”

馮策躍下牆頭，悄聲悄氣地滾遠了。

宋硯翻弄著柳箏的服，看到了那件昨晚穿的藕單，心跳突然快了幾分。他將服仔細地平鋪在洗板上，挲著肩膀領口的位置。他拿了搗杵，卻舍不得捶，也不知道該怎麽捶，幹脆直接用手一點一點輕地洗過去。他一件一件地洗，一件一件地滌，洗了沒兩件，從髒簍裏撈出了一件玉短衫。

這短衫太小了，單單薄薄的一面，唯有兩細長的帶子垂在後面，布料格外。宋硯把短衫放進新打上來的水裏浸了浸，了沒兩下，忽然停了作。他手指蜷了蜷，攀上了他的脖子和耳。

他雖不通.事，但聯想到這裳的穿法，也能猜到是什麽了……

宋硯站起，看著水裏漂浮著的系帶，結滾來滾去。良久，他重新坐下，撈起淋淋的短衫輕輕弄著，試著了。一些春滿溢的畫面不控制地從他腦海裏冒了出來。

他每次都將箏箏抱得那麽，當然也曾到過背後那只細弱的結，也曾過的心跳。

洗了沒兩下，突然有兩滴落水中，洇髒了短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