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

風聲獵獵，火四起，如金烏西沉，將天邊染霞之。

他一路策馬趕來，馳走過叢林與山道，上沾染了春日夜晚的清冽溫和香氣。

衛蓁在他懷裏仰起頭，對上那一雙曜亮的眸子，尚未來得及張開說些什麽，便聽到仆從趕來的腳步聲。

宋氏在門邊停下，高呼道：“快攔著他們！”

衛蓁快步跟隨祁宴離開。後護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飄飛，在護衛即將追上時，被一只手拽上了馬背，隨即後背靠上一個寬闊的肩膀。

年傾下，雙臂環在兩側，握住韁繩道：“小心，坐穩了。”

隨著一聲高的嘶鳴聲，駿馬踏開四蹄，往濃稠的黑夜奔去。

衛家這一場火勢突如其來，府外不人圍觀，衆目睽睽之下，看到衛大小姐隨著祁將軍從府中奔出，二人一同翻上馬，揚長而去，影消失在漆黑的道路的盡頭。

宋氏息著立在府外，聽得衆人議論紛紛。

說什麽的都有，更有道那衛大小姐與郎私奔，設計放火燒家想要。

然而無論如何，衛家的人到底是追不上了。

宋氏心中暗暗生恨，今日衛蓁跑了，他日見面，怕是定會將所的委屈如數報複回來……

祁宴的馬在祁府外停下。

衛蓁進了祁府，被安排進一間客房休息，祁宴幫找來醫工檢查上傷勢。

夜已深，屋舍裏安靜極了，蟋蟀時短時長的鳴聲過窗戶傳進來。

檐下燈籠搖晃，將祁宴的影子拉得極長。

他聽到關門聲，見仆人從衛蓁房中走出，問道：“衛小姐用膳了嗎？”

仆從搖了搖頭：“奴婢進去送的膳食，小姐都沒一下。”

祁宴擡手敲了敲門，門半掩著，敞開了一條，祁宴走進屋，瞧見床榻之上抱膝坐著，濃重影打在上，而坐在角落裏一不。

垂在邊的一只手，掌心翻著朝上，出傷口，鮮重新染紅紗布浸了出來。

祁宴拿來藥箱，到床邊坐下，床上忽然驚醒，一道寒掠過，手中的利刃直朝他捅來。

“是我。”祁宴握住的匕首，有鮮順指流下，濺在了被褥之上。

衛蓁連忙放下匕首，道：“我不知是你。”

傾而來，握住他的手掌檢查傷勢，眼中溢滿愧疚與關切：“抱歉將軍，方才意識昏昏沉沉，還以為我在衛家，把你當了看管我的侍衛……”

祁宴注視著眼前，半跪在他邊，只著了一素，才洗過長發披散至腰間，在那皎潔月照耀下似一匹泛著玉澤的綢緞，當用帕子來他掌心跡，那發間淡淡的香氣便撲了他鼻尖。

柳眉輕攏，仰頭道：“實在不好意思，將軍，那醫工還在不在？若不在了，我來給你包紮。”

兒家五指纖細，過他帶有薄繭的掌心，是一種別樣的細膩的。

祁宴將手從掌心之中開，“小傷而已，無事的。”

他回想方才拿刀戒備著他，一副驚過度的樣子，問道：“你在衛家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你繼母會將你關押在柴房之中？”

衛蓁看著他，許久才道：“此事說來話長，將軍，我實則并非衛家的兒。”

將當中曲折一一講給他聽，言畢垂下眼簾：“將軍此前照顧我，當也有我阿母是祁老將軍堂妹的緣故在，只是我非阿母親生，今日之後，怕也再不能稱將軍一句表哥了。”

祁宴安靜地聽完，道：“這段時日你且安心住在祁家。我已經派人去通知衛淩，他應當很快就會回來。”

衛蓁激道：“將軍今日相助之恩，衛蓁日後必會相報。”

“不必言謝。衛大小姐此前幫過祁家不記得了？此事我不過舉手之勞。”

二人談恭敬而有禮，不多時，祁宴離開了屋子。

護衛跟而上，看一眼屋，低聲道：“尋常人遭遇世變故，一時難以緩過來，更何況衛大小姐，一下從雲端跌落泥潭裏，落差之大如何能接？”

祁宴默而不語，走到窗戶邊，過朦朧窗紗，看到屋靜坐在黑暗中。

手下嘆息一：“衛小姐與太子退婚，若有家世門楣在，尚且可著腰桿說話，可如今這個況，日後怕是要任人磋磨了。屬下倒是擔心，小姐一時想不開……”

祁宴目從窗紗上移開：“不會，并非那樣弱之人，想必心中自有決斷。”

向來清醒，眼下只是需要些時間接。

祁宴擡步走下臺階。

沉寂無聲的屋，衛蓁將頭靠在床柱上。

雖然夜幕降臨，眼若蒙塵，不能看清任何東西，可每每黑夜之中，總能想清楚很多事。

前十七歲一路順風順水長大，如今命運生生開了一個玩笑，著離開原先的路，踏上一條滿是荊棘叢的未知之路。

既不是衛夫人親生，便不能再占著衛大小姐的份。

衛蓁開解自己，就算沒了家族的照拂，也能找到一個法子能在世間立足。

或是回到南方的封地，跟著那軍醫行走軍營，救治傷兵；又或是做那商賈，靠著自己手藝謀生，都不寒酸。

但總得想好日後要做些什麽。

衛蓁慢慢地躺下，萬籟俱寂中，窗外草叢中的蟋蟀聲到達耳畔。

意識漸漸混沌，快要眠之中，屋外響起了巨大的聲。

衛蓁從夢中醒來，循著靜走出屋子，恰好一護衛快從院外走進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侍衛面難：“大小姐，衛家帶了人來，讓我們將軍將您出去。”

衛蓁連鬢發都不綰了，長發披散著，提著裾快步往外走去：“祁宴他人呢？”

“將軍正在府外。”

月明星稀，更深重，夜已經過了四更，整條長街上不見一人，只祁家府邸前燈火通明。

衛昭正高坐在馬上，後數人跟隨，高高持著火把。

衛昭手握韁繩抱拳道：“還請將軍恕在下冒昧前來，您盡快將衛家人歸還于衛家。”

祁宴道：“衛家何人需要祁家歸還？”

“自是在下的兒。今夜衛府外多雙眼睛看著，祁將軍將在下的兒帶走，將軍莫非是不打算承認？”

年淡淡道：“衛大人將關至柴房之中，將賣給遠方的表侄時，怎不記得是兒？”

衛昭神微僵，被當衆抖出此事，自是面子有些掛不住。

他沉聲道：“說什麽那都是我衛家的事，豈容將軍一個外人手，不是嗎？”

話音剛落，門口響起腳步聲，衆人齊齊擡頭去，只見一道纖細的影過了門檻。

正是衛蓁。

門口祁家侍衛，為齊齊讓開一條道，提著裾，奔至祁宴側。

衛昭冷聲道：“立在那裏做甚，還不快回來？”

衛蓁面漠然，直視衛昭：“我為何要回去？”

衛昭問道：“莫非你還想賴在祁家。你一個兒家尚未出嫁，婚前留宿旁的男子家中，這事若傳出你還要臉面嗎？”

接話的是一道玉石撞般清亮的聲音，“衛大人。”

祁宴擋在前，姿拔如松，“雖非衛夫人腹中所生，然衛夫人將當作親生，那我祁家便待亦是衛夫人之。當年是祁家沒落，京都無人，你衛昭竟敢肆無忌憚折辱祁家，這次可不再由著你。”

月皎潔，給他鍍上一層清冷輝，年俊的面容上含著冷意。

他目淩然，擡手搭上側侍衛的刀柄，長劍出鞘，淩厲如電，同一時刻，後衆人齊齊拔劍。

劍柄在他手中一轉，折出璀璨華。

衛昭面大變，高呼道：“走！”

他帶著人馬後退了一步，一齊轉離開。

祁宴回，將長劍回劍鞘中。衛蓁道：“多謝表哥。”

祁宴道：“你是衛夫人的兒，祁家幫你自是應該的。回去吧。”

衛蓁與祁宴一同走上臺階，過門檻時，偏過臉看去，方巧與那馬背上回首看來的衛昭對視上。他眼中怨濃重。

衛蓁惴惴不安，對祁宴道：“我擔心衛家人不會善罷甘休。”

衛昭不達目的，怎會是那樣輕易離開，除非還有什麽在等著？

果不其然，翌日天才蒙蒙亮，士兵便圍了祁家。不過這一次，是來接衛蓁宮的。

楚王邊的大宦，策馬等候在府邸外頭。

“衛大小姐，您請宮走一趟吧。衛大人向大王揭發，道是六皇子亡一案，有小姐您參與其中。”

衛蓁想起了衛昭離去時冰冷的神。他們夫婦二人，果真在這裏等著。

衛蓁被帶了宮中，到了大殿外，宮人替打起簾子，款款步，珠簾在後落下，發出清脆撞之聲。

立在大殿前方的衛昭與宋氏，首先回過頭來。

衛蓁目從二人臉上掠過，在來宮中前的路上便猜到一個大概。

衛昭夫婦怎會知曉參與此事？必然是從衛璋口中得知。

衛璋在被流放前，對沒能除去衛蓁心有不甘，所以留了一個私心，將“衛蓁刺傷過六殿下”一事告知了心腹，想必也是千叮嚀萬叮囑，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聲張告知衛昭夫婦。

然而恐怕他也只告知了這部分實。

如若他們知曉，太子也是幕後主使之一，那他們還敢向楚王告發嗎？

一旦下水，太子也定然不得。

大殿還站著太子，王後坐在寶座之上，祁宴比早一步先進了大殿，此外還有衛瑤等一衆人。

宦恭敬地對衛蓁做了一個手勢，傾輕聲道：“衛大小姐，請吧。”

衛蓁朝殿走去，指甲攥掌心之中，刺痛傳來，強迫著漸漸冷靜下來。

等會楚王發問，便矢口否認，除非有直接的證據，否則對的一切控告都不過是猜測。

然而這也足夠棘手，楚王不定，尤為疼景恪，難保就不會因此遷怒于。

衛蓁俯跪拜，額地磚，裾垂散在後。

婉婉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臣衛蓁，叩見大王。”

君王坐于上方，面容威嚴，周一冷峻之氣撲面而來。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衛昭，讓你的夫人上來說吧。”

宋氏走出，在衛蓁側跪下：“稟君上。臣婦也是今日早些時候才得知這一謬事。那夜衛蓁在酒宴之上中途離席，一直到宴席結束都未歸來，實則是與六殿下進了一寢殿，六殿下并非被刺客所傷，而是衛蓁所傷！”

“臣婦此話自非空來風。臣婦的兒子衛璋，正是負責宴席上的侍衛，他可以作證，他的手下也可以作證！大王將人喚來對證便可。”

太子冷聲打斷道：“一派胡言！”

宋氏心頭一震：“太子殿下……”

“衛璋的手下也是孤的手下，若真有此事，孤怎會不知？”

上首的楚王道：“衛蓁，這話你可有反駁的？”

衛蓁著面前冰冷的地磚，從進來到現在，楚王都未曾讓起，就維持這樣一個伏地而拜的作。

然作始終優雅有禮，開口聲音輕：“臣那夜并未去過暖殿，若是君上想要對證，盡可將證人帶至殿。”

“君上，那夜是臣負責搜查的離宮。”

旁有人走出，在衛蓁面前投下一道影。

“將軍搜的？”楚王沉默了一刻，“是不是還有莊統領？”

“是。臣與莊統領皆可作證，那晚衛大小姐的確未去過暖殿，當時臣帶領的一衆將士也都看見，衛大小姐確實在自己阿弟的寢殿之中。臣殿搜查後，并無半分不妥。如若君上有疑，不如去請莊統領。”

楚王擺擺手，示意宮人去請。

不多時，莊統領被帶到了殿前。太子景恒側過，目中暗含深意：“莊良，那夜搜查到了什麽，你可直說。”

莊良會意，恭敬回答，與祁宴所說別無二致。

“君上不可聽信他二人的話，祁宴口中無一實話，他二人在給衛蓁做假證！”衛昭走出來道。

楚王淡聲道：“太子，衛璋是你手下，此事你可知？”

一旦事再查下去，火必然要燒到太子上。

太子袍跪下：“那夜宮宴之上，衛蓁中途離席，并非獨自一人，兒臣與一同出去散心，後將送回了衛家的寢殿。說與景恪共一室，簡直荒唐。”

“太子殿下怎也為衛蓁做假證？”宋氏將衛瑤推至前，“那夜殿下分明是與臣婦的兒在一起！”

太子鏗聲：“孤何須撒謊來袒護衛蓁？實在是那夜況的確如此，孤并未見過衛瑤！”

他扭頭看一眼衛昭夫婦二人，目中頓狠。

衛昭夫婦不知太子為何站在衛蓁一邊，卻也立即明白太子不悅，立馬噤聲。

一道聲音從上方傳來，聽不出任何緒的起伏：“衛蓁，你上來。”

衛蓁緩緩起，往高階之上走去，到楚王寶座前，再次雙膝跪下。

為臣子不能正視君，垂著眼，視線落在楚王的袍之上。

楚王擱在寶座的手，朝來，衛蓁下微微吃痛，被迫著仰起頭，對上了那雙灼熱的眸子。

楚王在衆人面前握住衛家郎下，這一作，令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大殿安靜極了，針落可聞。

楚王雙眸微瞇，令衛蓁想起了景恪，他也有這樣一雙眼睛，瞇眼時便猶如毒蛇在吐信。

楚王道：“若說別的人傷害景恪，寡人可能不信，然而是你，寡人不得不懷疑，因為景恪此前曾向寡人要過你。”

他沙啞的嗓音，猶如砂礫刮過石頭，令人骨悚然。

“那時寡人應下了他，讓他安分守己再過些時日便可。因為寡人也了另立儲君的心思，反正無論太子是誰，太子妃必定是你。”

一寒意慢慢爬上了衛蓁的脊柱。

所以那一夜，景恪在暖殿之中見到，才會那樣肆無忌憚，直接將倒在床榻之上。

衛蓁濃的眼睫抖：“君上，臣那夜并未見過六殿下，祁將軍和太子殿下都可以為臣作證，再有六殿下是後來被猛虎所傷方才亡，是衛璋陪同在側，與臣沒有毫關系。”

太子道：“父王，的確如此，是那衛璋安排的猛虎，不想猛虎了籠。”

楚王搖搖頭，揮袖示意太子噤聲，看著衛蓁道：“寡人才失去了孩子，在想你既然這麽得他喜，不如去陪陪他。”

衛蓁後背冷汗涔涔。

清楚地知曉，楚王本不在乎是不是衛蓁傷了景恪，而是在尋一個心安。

景恪從遇刺到亡，存在諸多疑點，然而再如何調查也只能調查出有衛璋參與，治衛璋一個失職之罪。

眼下衛蓁作為嫌疑之人，被送到他面前，楚王置了衛蓁，便也算對得起景恪。

衛蓁嚨發：“臣不知如何才能大王放心。是大王覺得臣這副容貌蠱了六殿下，想要臣毀去？又或是覺得臣此不詳，需要去祀壇為六殿下祈福？還要用其他方式，才能向大王表明臣絕無二心？”

大殿之外傳來稟告聲：“殿下，晉國的使臣求見！”

晉國的使臣在外等候多時，之前便一直遞話進來，要見楚王一面。

楚王道：“讓他再等等。”

此話一落，下方祁宴出聲：“不知君上可還記得衛夫人？君上即位之初，朝堂不穩，獵場之中，有逆臣賊子行刺君上，君上邊近乎無人，是衛夫人撲在君上面前，給君上擋了足足三箭。君上都忘了嗎？”

楚王著面前人，慢慢地冷靜下來。衛夫人慘死的一幕，這些年仍舊時常出現在他夢中，時刻提醒著他，對待逆臣不能手。

下方衛昭夫婦一聽提到衛夫人，正要出聲，被太子狠狠地瞪了回去。

楚王道：“是，寡人說過會善待衛夫人一雙兒……景恪之死，雖非衛蓁造。但那夜暖殿之中，是否刺傷了景恪，仍舊存疑。”

楚王慢慢松開了衛蓁。

眼下他看似松了口風，衛蓁卻心知楚王之喜怒無常，假以時日定會再拿此事發難。

更何況并非衛夫人親生，沒有家族庇護，王室想要置，便如碾一只螞蟻般容易。

楚王在一日，便永遠要提心吊膽一日。

門口再次響起通報聲：“君上，晉國使臣來了。”

楚王看向一側寶座上的王後：“你帶晉使去見弋。”

王後坐著不為所，在楚王再三追問下，起道：“我已將弋送走，此時不在京都。”

楚王眼中頓生厲：“晉國的使臣已在殿外候著，和親事關兩國盟，豈容你兒戲！”

王後道：“我的兒絕不能被送去和親！”

“此時生變故，便是踐踏老晉王的臉面，寡人如何代？”

衛蓁聽著殿中之人的爭執，垂在側的手慢慢握，像做好了什麽決定。

揚起頭道：“君上，臣願為弋公主代嫁，晉地結兩國之好。”

簾幕輕晃，從地上直起腰，擺鋪散在後，金落在長睫之上跳躍，如同振翅的蝴蝶。

面容玉淨，聲如玉撞：“晉使需要一位公主，臣可代弋公主出嫁晉國，以表我對楚廷的赤忱之心。”

一字一句似咬牙道：“不知如此，可否打消大王心中對臣的疑心？”

隨著話音落地，大殿之中的空氣一時凝住了。

婚約不是和老晉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