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豔

等衛蓁慢慢停下泣，在他懷中不再出聲，好似睡了過去，祁宴將放回榻上，又看了一會，才起離開寢殿。

衛蓁宿醉醒來，頭疼裂，腦中一片空白，了額，昨夜醉後發生了什麽都忘了個幹淨，約只記得是阿弟與祁宴將送了回來，也不記得醉後是否做些出格之舉，但醒來後看祁宴與衛淩的反應，應當是沒有到。

昨夜宴席上發生的事，想經過一夜，想必晉宮上下已經全知曉。

衛蓁心頭做好了萬全應對的準備，等著王室的問責，又或對此事致歉，然而一連幾日，王室皆無任何表態。

期間景恒作為楚太子，代楚國前去拜見晉王，談之中為那夜之事致歉，晉王也未曾多說什麽，好似那夜的事就這樣被揭過了一般。

然而從始至終，晉王都未曾召見過衛蓁。

作為和親公主，卻被晾在一旁，是反常至極。

景恒因記掛國朝堂，到達晉國後不久，便準備啓程返回楚國。

衛淩與祁老將軍，自然也要一同踏上返鄉之路。

衛淩離開那一日，衛蓁乘車到宮門口相送。

夕西下，巍峨的王城，沐浴在漸漸落下的夕影裏，出一種古樸的滄桑。

“阿姊，我走了。”衛淩道。

年與深深地相擁，夕落在他肩上，帶著熾熱的溫度。

二人擁了許久，久到他後隊伍中人喚他，年手臂依舊地用力，不肯將松開分毫。

“我走後，晉宮中沒有人日日陪著你，阿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衛蓁將頭擱在他肩膀上，他袍滾燙的溫度過料傳來，熨熱了的心。

他還是忍不住落了淚，“阿姊，我與你自小就在一起，從沒有分開太久，以後我該怎麽辦……阿娘離開我們了，祖父也走了，如今你也不能陪在我邊……”

衛蓁膛酸脹異常，心口好似了一個口子，源源不斷的酸緒從中了出來。擡手了衛淩的臉頰。

年曾經稚的廓，如今在下也顯出幾分堅毅來。

衛蓁眼中噙淚，笑道：“阿淩，你回到楚國，治好祖父留下來的封地，你會找一個對你真心實意好的郎，陪在你邊，以後你也會有自己的家，你不會孤一人的。”

衛淩聽出來衛蓁是在叮囑他日後的事，眼眶潤：“那得多久，阿姊？”

“不會很久的。一切都會順其自然發生的。”

他與雖沒有緣關系，但自就在一起，沒有父母卻相互依偎長大，于彼此而已，就是互相最大的依托。如今終于不得不分開，走上各自命運的道路……

衛淩再次用力抱住，衛蓁從未見過他哭這樣，二人的膛與膛相，這一刻心與心相印。

抑制住想哭的沖，抖著聲線道：“弟弟，我相信我們會有重逢一日的。”

衛蓁慶幸與他在黃昏之時分別，想哪怕多年之後再回憶今日，也會記得那時黃昏的灑在上是暖洋洋的。

眼底也墜了幾滴淚。

耳邊響起“踏踏”的馬蹄聲，一道影在他們側投下。

太子策著馬，不耐煩道：“你姐弟二人說完了嗎？”

“說完了。”衛蓁輕聲道。

像給小狗順一樣，順了順給衛淩的頭發：“阿淩，走吧。”

年松開的手，往前方的駿馬走去。

衛蓁看著衛淩的背影，萬般不舍忽然湧上心頭。

阿弟此番回楚國，那便回到殺母仇人的手下。當年衛夫人遇害的實，衛蓁不曾告訴他，是害怕他知曉後萬一做出沖之舉，但此仇是一定要報。也一定要與阿弟重見。

一旁的景恒握著韁繩，看一眼衛蓁，再看向側祁宴。

從此番祁宴不跟隨隊伍回楚國，景恒也猜到了他的意圖，景恒不曾開口，只譏諷冷笑了一聲。

夕之下，大部隊啓程，隊伍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天邊燃燒著絢麗的晚霞，天照著歸家衆人的盔甲，給他們描上一層溫暖的金邊。

衛蓁始終眺著當中的一道影，年像是到的視線，轉頭頻頻來看。

年的影越來越小，終于與無邊的晚霞融為一，變了金的一片。

衛蓁將淚水回眼中。在來和親的路上，人給楚國七殿下送去了一封信，詳細記述了景恪究竟為何而死。

景恪的死與不了幹系，但為兩國和親公主，楚國畏懼晉國，自然不了，也不敢的弟弟，但到那時，作為半個幕後主使的太子，必定難逃災殃。

晚風襲來，樹木簌簌作響。

楚國的天，怕是很快就要變了。

祁宴道：“該回去了。”

衛蓁點頭，與他往宮門走去。

衛淩于馬上回頭，看到衛蓁的影沒在夕之中，那沉重的宮門在後緩緩關上，好似將的命運封鎖住。

衛淩長長吐出一口氣，他也相信，他與阿姊會有再見之時，他會變得強大，待到那時，不會再讓今日這般恥辱委屈。

傍晚的晚鐘敲響，天邊流淌著瑰紅的霞。

細碎的亮從樹枝細中傾瀉落下，灑在走在長廊上衆人的上。

衛蓁送走了阿弟，在祁宴的跟隨下，往寢殿走去。

二人隨意聊著，繞過一拐角，忽聽一陣清脆的笑聲，衛蓁擡頭去，不由駐足停下。

遠方殿舍之中，有郎三三兩兩結伴從門檻走出，後宮人相隨，手中替們捧著書箱。

當中有一華袍子，衛蓁認出來，正是十一公主，姬瑛。

詢問邊宮人，宮人看一眼前頭，回道：“稟公主，前頭那是學宮。平時王孫公主們都在那裏，此外各國送來的和親公主，也都要前去上課的，還有些晉國貴族們送進來自家的兒，做公主們的伴讀。”

衛蓁一怔：“公主們都要去嗎？”

宮人看衛蓁一眼，目微微躲閃。

衛蓁眉心微蹙了一下，可來這麽久，晉王也沒有召見，更別提學宮。

“那學宮學的是什麽課？”

“奴婢不知。不過奴婢聽說，這些貴人們的課績，大王也會親自考核，時不時會過問一二。”

衛蓁點頭，猜測和親公主學宮，應當不僅僅是上課那麽簡單。

晉國的儲君尚未定下，諸多王孫也尚未娶親，衆貴學宮，便能方便晉王比較各的能力，也方便從中選出未來儲君夫人的合格人選。

一行人到了前一個路口，迎面走來幾位下學的。

衛蓁朝們頷首，郎相互談笑風生，卻無人回應，肩而過之時，火熱的視線投向傷的右臉。

哪怕隔得有些遠了，衛蓁仍能覺到們落在上的視線，也能聽到那些低低的議論聲。

“走吧。”祁宴的聲音在邊響起，及時打斷了的思緒。

“左盈應當在殿中等著你了，莫要他多等。”

們的議論，并未在心頭漾起多大的漣漪，衛蓁大步往前走去。

回到寢殿，左盈已等候多時，見到衛蓁回來，連忙打開藥箱。

衛蓁坐在梳妝鏡前，看著右半張臉，那灰黃藥膏幾乎已經與臉頰融為了一。

當左盈的手覆上去，衛蓁的一顆心也提起來，前後治了也有十幾日了，若是傷口愈合得快，應當差不多這個時候就能痊愈了。

隨著臉上的藥石被一點點剝落，玉白的一下顯在空氣中。

衛蓁的手覆上臉去，那與從前無二，從前起了疹子的地方，非但沒留下一點瘡疤，反而更顯細膩。

“公主臉上的傷口差不多都好了，只是最近幾日，還是得盡量避才行，眼下才痊愈，依舊脆弱，被一照，便容易泛紅。”

正這時，殿外傳來了一道腳步聲。宮稟告使臣公孫大人來了。

祁宴讓衛蓁在位上坐著，自己往外走去。

“使臣今日來有何事？”祁宴道。

使臣拱手作禮，擡起頭面愧，自上次夜宴事件之後，他與姬沃答應會給衛蓁一個說法，但至今王室仍未有任何表示。

祁宴卻也明白，此事這樣草草收尾，歸到底還是因為晉王對衛蓁的態度平平。

如若衛蓁晉國後，便能被晉王傳召覲見，得到晉王青眼，王室又怎麽不看在晉王的面上，多給衛蓁一點尊重？

不給，無非是瞧不起衛蓁。

使臣道：“臣今日來便是為了此事，大王的風寒已經痊愈，方才已遣宮人去備下宴席，今日晚些時候，邀公主前去赴宴。”

使臣看一眼殿：“公主可在？”

“在的。”衛蓁聽到使臣喚自己，戴好面紗，提著裾從殿走出來。

使臣恭敬道：“方才臣與將軍的話，想必公主已經聽見了。其實之前酒宴的事，臣也不能確定，大王是否心懷芥……但今日宴席，公主務必要給大王留一個好印象。”

衛蓁沉一刻：“此前在路上，使臣一直勸我多加練習琴技，我也未曾有一日廢止，不知今夜宴席之上，是否有幸為大王彈一曲？”

使臣一怔，旋即笑開臉：“公主雖容貌暫時損，但僅憑琴技也定能驚豔四座。那臣這就令人去準備！”

衛蓁笑道：“多謝。”

他大袖一攏，告辭離去。

天已晚，宮宴就快開席，留給衛蓁準備的時間并不多了。

涼蟬為梳妝：“公主容貌已經恢複，是否還要戴面紗？”

衛蓁道：“戴的。”

容損，已是人盡皆知，今日出席，主要是為晉王琴，好扭轉在晉王心中的形象，若是不戴面紗，怕衆人的關注點便不在琴上，都在臉上了，二來若是琴得晉王滿意，到那時再揭開面紗，也算錦上添花。

短短一刻，衛蓁心中已浮起萬千思緒。

然而最令擔憂的，還是那一個琴字……

衛蓁過鏡子，向後桌上放置的那把琴，也恰好看見了立在桌邊的年。

放在面上的指尖，張地蜷起來。

祁宴好似看出心的慌張，道：“你在路上，已經將琴練得極好，不必擔憂，今日就選你最悉的那一曲如常彈出來便可。”

衛蓁輕屏住一口氣，“好。”

晚些時候，二人一同出了清雪殿。

祁宴替抱著琴。越往燈火輝煌走，喧鬧聲越發耳，衛蓁心下張，又給祁宴背了一遍曲譜，得到他頷首肯定，才略松一口氣。

二人快要到宴客廳時，被使臣引到一側的偏殿。

使臣笑道：“公主今日是要為大王琴，大王邊的宦也已經知悉，故而為公主備下了一琴，此琴是姬琴公主舊琴之一，是上好的名琴，臣也希公主得此琴，今日能彈出雅音。”

既是晉王為備好了琴，衛蓁也不可推托。

走到桌邊，將手放上去，輕輕一，溫涼的傳到掌心之中。

畢竟是姬琴公主留下的琴，實在貴重，衛蓁須得小心對待。

然才了幾下，尚未來得及完全悉這把琴，前頭宮人已來，道是宴席快開場了。

“公主先去吧，這琴臣幫您拿著。”

衛蓁走出偏殿，往正殿走去，尚未，便聽到了殿中傳來的竹編鐘之聲。

在階前停下，參差花影落在面頰上，襯出一雙慌的眸子，“我還是害怕……”

祁宴道：“你先進去，我在宴席一側屏風後面陪著你。”

衛蓁擡起頭，四周淡淡的燭火襯得年眉眼和，他走近一步，借著寬大袖擺作遮掩，輕握了手一下，掌心的溫熱傳到掌心理之中。

“放心，去吧。”

衛蓁心撲通跳，在他一句話落下後，終于下定了決心，擡起步往前走去。

伴隨著門口宮人一句，“楚公主到——”衛蓁過了門檻。

有鳴鸞環佩撞的清脆聲響起。

殿靜默了一刻，衆人齊齊朝著門口看來。

衆人早對楚公主的風姿略有耳聞，今日一觀，卻又不免愣住。

傳聞中公主氣度不凡，卻容貌損，今日一紅，裾翩翩，以面紗遮掩住眼部以下，只餘下那雙豔若桃李的雙目，修長的眼尾，此刻更點綴著金箔，好似耀目的星辰，令人過眼不忘。

兩側的燭火落在上，好似給披上了一層楚地皎潔的月。

那是與晉地子截然不同的氣質。

衛蓁步伐輕盈，擺曳過地磚，發出沙沙的希聲響。

到玉階之前緩緩停下，躬款款而拜，舉止優雅而緩慢，不見毫慌。

滿殿的寂靜，一道婉婉的聲音響起：“楚衛蓁，為楚國送獻之，代楚國王室之敬意，拜見晉王。”

衛蓁跪伏于地，四面八方無數道目落在上，方才那些人中，多了許多不認識之人，也有那日小宴之上的諸多王室貴族。

大殿靜悄悄的，後青銅香爐緩緩吐著香霧，分明是細小的聲音，卻在殿中回出巨大的回響。

衛蓁垂下額頭，到上首投下來的那道視線，目雖輕，卻好似帶著千斤的重量，落在人上，能人彎了脊柱，然而衛蓁始終以最得的姿勢叩首。

清風從殿門拂來，吹得衛蓁的袍輕揚。

等了許久，上方的人都沒有說話，衛蓁扣著地磚的指尖微微泛白。

良久之後，一道沙啞而蒼老的聲音緩緩開口：“楚衛蓁，是吧。”

晉王令擡起頭來，衛蓁緩緩直起腰，因著禮節垂著眼，即便如此，還能到自上方湧來的肅殺王氣。

一側屏風之上，燭投下一道高大威武的影。

那是被稱為虎狼之君的男人，年輕時能連屠過十座城，用的是極端狠毒而兇辣的手段，絕非寬厚之人。即便已年過七十，依舊威武不凡。

滿殿寂靜，無人敢說一言，氣氛凝固而低沉，都是為其一人臣服。

大殿之上，好似浮著一抑而凝重的雲。

“起來吧。”他只淡淡說了這麽一句，衛蓁背後已是一片冷汗。

晉宮比之楚宮，更是抑，也更令人不上氣。

衛蓁聲道：“謝過大王。”

“聽之前出使楚國的使臣說過，你也擅長琴？”

晉王靠在王椅之上，酒樽叩了叩椅柄，發出低冷的響聲，令人脊柱發麻。

衛蓁稱是。晉王道：“那便隨手上一曲試試。”

衛蓁起走向案幾，使臣從屏風之後走出，為衛蓁將琴放好。

而同時匆匆一瞥，餘剛好捕捉到屏風後祁宴的影。

劇烈跳的心放緩了些，走到案幾後款款落座，看著面前那一把玉琴。

如是場合，自然不能出一點錯。

只是這琴，也是第一天，并沒有多悉。

衛蓁要彈的曲子是《流引》，此曲乃是楚地之曲，曲譜在來前已經化于心，背了百十遍，然而在手放上去的那一刻，從前所學好似都煙消雲散。

先用一段婉和緩的曲調過渡，待悉了這把琴後，才開始正式地彈奏。

指尖輕撥琴弦，曲聲便緩緩流淌而出。

一弦一音，曲調婉轉。

琴聲悠遠，漸漸轉為清澈之音，人想到了空蒙的月，夜下行走的流，夜澄澈而空明，天地間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衛蓁悉了琴，也更加得心應手，就在琴音繼續在大殿之中飄散，突然“錚——”刺耳的一聲，驟然響起，一下打破靜謐的氛圍。

殿中衆人不明所以，皆向衛蓁的所坐之地。

王椅之上的老人，緩緩睜開了眼，“怎會斷弦？”

衛蓁一只手捧著斷了的弦，另一只手指尖被割破出，手腕抖，方才那刺耳的一聲錚鳴，仍在耳畔回，渾涼，視線都跟著晃起來。

衛蓁并未被此事打斷，繼續擡手撥弦，清澈之音再次在大殿之中回。

鮮不斷從指尖流出，浸紅了琴弦，每一次撥，帶來的巨大震，都指尖如被鈍刀子割一般，更加的疼痛。

這是晉王留下的琴，珍貴無比，而衛蓁在晉宮正式場合第一次出場，就將其弄壞，晉王怎會不怪罪？

怎會斷弦？

是啊，好端端地怎會斷弦？

因為這琴弦，被人事先過了手腳。

那斷弦的開裂之，不是指尖撥留下的傷痕，更像是由剪子剪斷落下的痕跡。

這把琴一直放在側殿之中，在宴席開始前，必定有人過它。

是誰想要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