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向展覽館，紀星在車後座上一路嚎哭。

司機小心翼翼過車後視鏡看，好聲好氣道：“你家小區門口不好停車撒，我就催了你一哈子，你也不用哭嘛。”

紀星哭得愈發傷心。

手機又開始不停地響，這回是蘇之舟在催。

不接。

鈴聲、哭聲混一團，司機默默開車不敢多言。

快到目的地時，鈴聲不響了，哭聲也沒了。靠在車後座上放空，雙眼映著窗外的天，空茫茫的。

汽車緩緩停下，司機道：“到啦。”

紀星人已恢複平靜，問：“我能在您車裏化個妝嗎？”臉上淚痕斑駁。

司機點頭：“沒事兒。你畫。”

迅速從包裏掏出紙巾了把臉，眼睛得尤其用力；完了重新塗上隔離霜撲上，又把口紅補了一道。很快，鏡子裏的恢複了正常，只是眼睛格外紅腫。

“謝謝師傅。”收好東西，下了車，一邊給蘇之舟回撥電話過去，一邊快步走進展覽館。

今天的展覽對星辰科技來說，至關重要。

星辰的骨骼融合制造工藝經過多次調整改善，已達到建模實驗階段的最佳化狀態，打印出來的樣品也已完全符合虛擬患者的要求。目前，他們急需跟有資質有背景有實力的醫療研究機構配合做臨床試驗。也只有經過漫長的臨床試驗，確保産品安全有效，産品才能許可上市。

而這行目前創業者衆多，研究資源卻有限，且試驗期耗時耗人耗力，夭折率極高。星辰這種沒有背景的公司便很難找到好的機構做臨床試驗。

而今天的展會由市衛生局和多所醫療機構聯合開辦，不論公司大小，産品審核通過後即可參展，也旨在給草研究團隊一個公平的展示平臺，促進創新團隊和傳統機構的流通，共同發展優質孵化項目。

對星辰這種沒有背景資源卻有一定實力的公司來說，此次展會便是最好的機會。所以前段時間公司上下才卯足了勁做準備。

想到為理突發事件沒認真吃飯而和邵一辰吵的那場致命的架，紀星心跟撕裂了一樣。

走進場館，人流如織。

展區開辟為三個區域，藥品區，械區，以及現在大火的AI區。展出項目也是五花八門。藥品區大都是針對癌癥、疑難雜癥的新型藥品；AI區則是機人醫生，醫療數據庫，病理數據網，人工智能網絡診斷等等。這一部分大都只有雛形，展出的是未來的發展向和理念。

械區則較為實際，大到超聲，CT等儀，小到手類械，各種産品都實打實地擺放在那兒。

紀星在展區裏麻木地走了一圈，腦子還沒從痛苦混沌中剝離出來。誤打誤撞走到了廣廈的展區前，他們項目組的DR小白也來參展了。

看著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項目和一幫舊同事，發了會兒愣。直到黃薇薇：“紀星，你怎麽來了？”

其他幾個同事也圍上來跟聊天。

辭職後這小半年，紀星沒跟他們聯系過，互相不知道近況。此番見面問起，簡短描述了下星辰科技。

黃薇薇羨慕道：“還是你好，自己當老板。不像我們還在給人打工。”

林鎮也笑道：“你走了之後好多事都不太順利，二期項目一開頭就出師不利，著呢。”

紀星勉強笑笑，聊了幾句便無話可說。

原本就只是同事，失去共同的工作，就沒有話題可聊了。

蘇之舟打來的電話解救了，離開，趕去自家展區。

途中經過展館中心，中心一大塊區域全是東揚醫療的展臺，從大大小小各種傳統醫療診斷儀、手械到AI醫療診斷的人工智能DOCTOR CLOUD，展區裏頭産品琳瑯滿目，人頭攢攢。

經過時匆匆看了眼展覽板，DOCTOR CLOUD已經能診斷心管、腦神經等一系列複雜疾病了，目前正在開發早期肺癌、腺癌等重大疾病的診療。

這遠非廣廈的DR小白可比擬。

沒工夫駐足，趕去星辰那邊。

星辰公司規模不大，又是新公司，分得的展區位置非常邊角，面積也小。

好在他們準備的3D醫療打印展板和標語都十分醒目。展櫃上展示著一排牙齒、骨骼等樣品，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電視屏幕上視頻宣傳介紹著星辰的産品運營模式——

客戶（病人）需要牙齒、骨骼、心髒起搏，脈橋等植醫療械——個人數據傳達到打印機上——有人工智能程序的打印機在機部將信息建模傳導——給打印機準備打印材料（金屬，塑膠等）——將所需産品打印制造出來——得到專屬于客戶（病人）的醫療材。

那段視頻經過多番修改剪輯，將科學技用最直觀簡單的方式呈現出來，吸引了不路人駐足觀看。

紀星見到蘇之舟時，有些不上氣，問：“效果怎麽樣？”

“還行。有幾家機構和CRO（合同研究組織）問過。有一兩家貌似有合作意向，但看不上跟我這副總聊，先走了。”蘇之舟道。

畢竟他們公司小，老板不在，本就不高的信用度會大打折扣。

紀星登時自責不已：“對不起對不起，路上堵車了。”

“沒事兒。人家只是表現出有意向，也不一定真能行。”蘇之舟安。

紀星看時間，已經十點半。

上午的展會人群高峰期錯過一半。懊喪極了，機會本就是稍縱即逝的。如果冥冥中真的因遲到而誤掉了重要的合作夥伴呢？想都不敢想。

更糟糕是對公司如此重要的一天，所有員工都張備戰，卻缺席了。

蘇之舟見臉非常難看，小聲問了句：“你沒事兒吧？”

紀星一愣：“啊？”

“你眼睛……特別紅。”

別過頭去，了一下：“昨晚看資料熬夜了。”

蘇之舟明顯看出表不對，整個人失魂落魄還強撐著，他猜想可能出了什麽事，又不好多問，道：“半小時前投資人來過。”

紀星腦子還不好使，重重的本轉不，竟問：“什麽投資人？”

蘇之舟默了兩秒，問：“星辰不就一個投資人麽？”

又怔了怔，沒料到韓廷會過來：“他來看什麽？”

“好像就是經過，看一下。見你不在，說了句話。”

“什麽話？”

蘇之舟沉了聲線，模仿韓廷的語氣，帶一輕諷：“你們老板心夠寬的。”

紀星：“……”

頭更疼了。

要是今天的展會沒什麽有效果，肯定又要被他訓了。

紀星強打神，拿出老板的氣勢鎮場起來。

時不時有人過來詢問，有醫院采購和醫藥代理以為産品已上市，詢問銷售事宜，員工們抱歉地回答還沒上市，要等一兩年。也有研究機構和CRO的負責人詢問合作試驗的問題，紀星耐心而專業地跟他們流通。

對話過程中，發現高估了自己，以為和參觀者流時能全心投以致暫時忘記幾小時前發生的事。但不行。得不斷地克制自己，讓自己一邊講述著技方面的細節，一邊聆聽著對方的要求和優勢，一邊讓一個聲音在腦子裏不斷強迫提醒自己：注意力集中。

到了中午十二點，才過去一個多小時，便疲力盡，覺得腦子都掏空了。

上午的努力效不大。很多人過來詢問，也表現出了興趣，可真正想合作的比例不高。雖有幾家，卻也不是資深的研發機構。

紀星看過之後，覺得跟他們合作的機會不高。

午餐時間訪客了。紀星隨意去械區轉了一圈，想看看市場上其他公司的況，順便緩解一下心，意外經過瀚海的展區。

瀚海是三年前立的科技公司，致力于研發3D醫療械打印産品，可以說和星辰的研究領域完全重疊，是直接競爭對手。瀚海發展很快，去年就有骨科、心肺科的三四件植醫療械許可上市了。

展臺上此刻就擺滿了許可上市的械産品。

他們此番展出的目的應該是銷售，并非像星辰那樣尋求試驗合作。瀚海發展到現在，已是國3D打印植醫療械類的領頭羊，不需要求著別人合作了。

紀星略心虛地僞裝路人，在瀚海員工們熱的笑容中走進展區看了一圈，聽著他們的介紹，看著他們已經上市的産品，心裏又贊嘆又羨慕。

“你們從立項到許可上市，用了多長時間啊？”

“兩年零三個月。”

這已是很快的速度了。

紀星點頭表示了解，又多參觀了一會兒才離開。

出來時，臉上愁雲更甚。

滿腹心事地穿梭在過道裏，韓廷從面前走來，竟毫無察覺，一雙眼睛空空茫茫跟失了焦點似的。

眼看要肩而過，唐宋喚了聲：“紀小姐。”

紀星駭然回神：“啊？”

韓廷見跟沒了魂兒似的，些許意外，問：“想什麽呢？”

“啊。沒。沒想什麽。”抓抓腦袋，又怕自己心思混逃不過他的眼睛，慌忙掩飾地扯起角笑一笑，道，“我，我剛才看到瀚海的産品，有點兒打擊。”

韓廷抿一抿，稍稍琢磨了一道，問：“難不你以為星辰的概念在市場上獨一份？”

“沒有啊。我沒那麽自。”紀星申辯道，“我早就知道瀚海了。只是沒想到他們那麽厲害。以後要競爭起來……”

“哦。”韓廷說，“我也沒料到，原來開公司還要面臨競爭問題。”

“……”

他這反話說的，紀星哀哀地看他一眼求放過。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眼神因心裏的傷而流出一可憐。

“……”韓廷反倒停了兩秒，舌尖上凝著話，卻又沒再講。

今天的確不在狀態。這要擱平時，就跟踩了尾似的咬回來了。

韓廷目略略一落，將上下輕掃一遭，瞧見空的無名指，心裏已經有數。他見眼神虛浮移向別了，也不多為難，正打算告辭。

又看回來了，主彙報道：“我知道要競爭。但我沒做好準備。所以我看到，他們那麽強。我很沮喪。”

見猶自強裝，他也不穿。

他眸閃了閃，緩緩笑問：“還不會走路就想著要跑了？”

紀星眼神聚焦了半分，盯著他看。

“競爭不是你現在要考慮的問題，先把自個兒的事兒做好，穩住自再說。該拓展的其他産品也要開始準備了。有這心思沮喪，幹點兒實事兒去。”

“噢。”紀星說，很規矩乖巧地給他鞠了一個躬，“謝謝老板。”

“……”韓廷已是見不得那氣若游的鬼樣子，只點了下頭，走了。

紀星大松一口氣。

緒不對，心不在焉，人仿佛快要散掉。還好他沒看出來。

哪裏知道，韓廷一眼就發現：手上的戒指沒了。

到了下午，紀星更忙碌了。

兩點多的時候，終于來了令人振的消息。一家極有資質的醫療研究中心對星辰的産品很興趣，詳細了解之後，竟當場簽下了合作意向書。

這下子，衆人備鼓舞，愈發幹勁十足。

下午又一波人高峰到來，詢問的人更多了。紀星忙得轉不停。咨詢的、流聯系方式的越來越多，不乏幾家相當有名的機構。

經過一整天的忙碌，星辰收到了四五份研究機構和ORC的合作意向，流聯系方式的更有十幾家。

也就是在那一刻，紀星終于意識到韓廷說的話是對的。

之前是太心急太慌，比起火急火燎地主找人，沉下心慢慢做好項目才是最重要的。做得好，自然會有人來找你。

辛苦一天，星辰的年輕人們累得脖酸腳痛，可每個人臉上都興無比：

他們的産品即將要開始臨床試驗了！

回到公司後，紀星給大家點了一頓盛的晚餐。年輕們吃著喝著，笑著鬧著，暢想著未來。紀星喝著可樂，看著他們歡快的笑臉。也跟著笑，笑得眼睛裏水閃閃。

晚餐後，衆人又聚在一起激滿滿地查閱和記錄各個可能的合作方信息，討論篩選出不同梯隊的合作方，先分門別類，做好準備——從明天開始，他們將要和這些意向方們進行深一步的聯系通考察篩選，并洽談合作了。

那天，紀星忙到很晚。

公司所有人都走了，獨留到最後。

蘇之舟走的時候催了好幾遍。說再等等。不知道在恐懼什麽。

直到淩晨，才回家。手裏抱著一摞厚厚的合作意向書，仿佛那是能讓鼓起勇氣進門的全部力量。

打開大門的時候，家裏空空，沒有燈。窗外約的天灑進來，小廳裏一片昏暗。

沒開燈，輕手輕腳走到房門邊，手握在門把手上，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輕輕推開那扇門。

房間裏昏暗而靜謐。月清涼，灑在空的床上。

的手從房門把手上落了下去，心也是。

邵一辰的鞋子、箱子、晾在臺上的服，全不見了。

只有那枚戒指，靜靜躺在黑暗中，散著冷冷的。

沒開燈，緩緩走進去坐到地毯上，把那一小摞簽約意向書放在藤編小幾上，就著月一頁頁翻開看。

的星辰要揚帆起航了呢。

低著頭，坐在灑滿月的房間裏，擡手捂住眼睛，人便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