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星獨自坐在吧臺邊喝酒，剛來那會兒還很克制，到了夜裏，點的酒度數漸高，喝的也快了。

心不在焉，一邊喝著，一邊總習慣地摁開手機看一眼屏幕，但裏邊空空的沒有任何信息。公事，私事，都沒有。

只有時間一點一滴流淌。

不久之前，栗儷走了。跟手機裏那位W先生聊了會兒天，人就心神不寧起來，說有事先去一趟，讓紀星跟塗小檬一起回家，注意安全。

而塗小檬自從去跳舞之後，就一直沒回來。紀星偶爾回頭看，一會兒在那兒跳舞，一會兒又不在。

一個人坐著，不知是否酒作祟，白日裏強撐的信心一點點被侵蝕，緒越喝越低迷。公司現在遭遇瓶頸，下一步策略舉步維艱。如果德國行無法解，將束手無策。

而到這種時候，會想，為此而失去那個人，是否值得。

喝著喝著，有些臉紅發熱了。可還不想走，也不想停。

酒這東西還真是，越喝心越差，越喝越放不下。

時近深夜，酒吧經過幾音樂渲染，有人寂寞，有人蠢。

獨自一人太顯眼，時不時有男士坐到邊，想搭訕請喝酒，被搖頭拒絕。

有位男士笑道：“我沒有惡意，就聊下天，喝杯酒。”

拿手撐著頭，抱歉笑笑：“我知道。但我現在沒有心。”

“看你樣子，是有傷？要不要我幫忙分析一下？男思維不同嘛。”

紀星心下反，不搭理他了，只顧幽幽轉著自己的酒杯。

對方見狀，也不強求，起走開。

沒一會兒，又來了個年輕男孩，和紀星差不多年紀，打扮鮮，看著是個富家子，只是長相著實為難，角還彎出一自得的笑，更加難看：“，請你喝杯酒？”

紀星瞧他那滿臉迷醉笑容邪氣的樣子，白日裏或許顧著禮貌，此刻卻眉頭一皺，說：“不用。”

“這麽不給面子，啊？”對方笑著，人歪歪垮垮地往吧臺上一靠，手掌拍在臺子上，手心出法拉利車鑰匙。

紀星愈發看不上，說：“我坐一會兒就準備走了。”

“我老早就看見你坐這兒，好一會兒了吧。我一來你就走。去哪兒啊，我送你？”

紀星語氣已經不好，沖道：“你去其他人好麽？我沒心。”

對方眼裏頓時就閃過一暴戾，看得紀星莫名有些害怕，畢竟人單式微，雖然因為酒讓腦袋思維遲鈍了，潛意識裏還曉得要忍，後頭還想懟的話就憋了回去。

可那人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本就囂張跋扈，竟冷嘲熱諷起來：“裝什麽呀？來這兒還裝清純裝高貴？擺一副正經樣子給誰看吶，妝化那樣還裝？誰來這兒不是找一夜的？”

紀星瞠目，心頓時被敗得不行，怎麽也沒料到自己居然上這種奇葩，也借著酒勁諷刺了回去：“呵呵，我就算找一夜，也不找你這沒素質的呀！”

對方霎時火起，拳頭一，眼看就要發作；紀星一驚，幾乎以為他要有下一言語甚至肢上的作時，一旁杯子的酒保淡淡開口了，說：“給我們老板一個面子，鬧起來就不好了。”

那人本就是路林嘉的朋友，聽了這話，忍了忍，顧忌著真鬧事了也不好，惡狠狠看紀星一眼，轉走了。

酒架這頭的酒窖裏，路林嘉全程看完外頭這一幕，挑著眉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喲呵，這姑娘橫的呀？有意思。王冕這丫的吃癟了吧，哈哈哈哈。”

韓廷平靜移開目，道：“你的這些個朋友，別招來酒吧了，盡找事兒。”

“知道了！”路林嘉說，“你說的我都聽進去了。剛講到哪兒了，哦對，這款酒，你看……”他從架子上取下一瓶金的酒，又滔滔不絕跟他講了起來。

滿屋酒香，一室靜謐。

韓廷漫不經意地聽著，走過幾瓶酒的距離了，往外頭看了一眼：紀星拿一只手撐著頭，默默喝著杯中的酒，也不跟誰說話，就那麽無聲地喝著。

他正看著，那一頭，紀星忽然擡起眼眸，朝他的方向看過來，孩面頰紅像開滿了桃花兒，雙眼晶晶亮，跟裝了清水似的，直勾勾看著他。

韓廷原地頓了幾秒，雖然知道其實是看不見他的。應該在看酒架上的酒。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忽而微微瞇起，閃著一游離，似乎分辨什麽，看著看著，眼神漸漸專注筆直，擡手朝他指了一下。

韓廷不聲地移開一步。下一秒，前頭的一瓶酒被酒保取下去了。

“哥！哥！”路林嘉在他。

韓廷回神：“嗯？”

“你想什麽呢？”路林嘉說，“我剛問你，你是不是有個發小做進出口貿易的？”

韓廷說：“嗯，我幫你介紹。”

……

紀星腦袋愈發重了，再度拿手撐住自己，沒撐穩，腦袋一垂，紮下去。這一個大晃，就跟半醉不醉的平衡被打破、所有酒都給攪勻了似的，頭腦裏一團漿糊，清醒無能了。

……

韓廷跟路林嘉說了會兒話，莫名又回頭看出去，吧臺那個位置空空如也，那滿面桃花紅的孩兒不見了蹤影。

他平靜收回目，看向路林嘉，說：“沒想到你還有研究，我之前倒小看了你。”

路林嘉得到誇贊，樂得眉開眼笑，道：“哥，你不知道你能來我有多高興。我爸媽都覺得我不務正業，就你支持我。你也都看到了，我可真沒辜負你啊。”

韓廷哼笑一聲：“還是那句話，做正事兒我二話不說，走歪路子打斷你。”

路林嘉道：“得嘞。您就瞧好了吧。”

這孩子還真就跟紀星一個模樣，給點兒能把天都染火燒雲。

韓廷想到此，又看了眼外頭空的座位，略一沉，道：“我出去一趟。”

……

紀星覺得自己好像喝多了，蹲在洗手間裏跟開閘放水似的仿佛蹲了一個世紀，竟不知道肚子裏能裝那麽多水。

起的時候，在隔間裏晃一下撞到門板又跌坐到馬桶上。剛坐在吧臺邊還好，可現在來回走的一折騰，酒勁上來了，臉燙燙的跟發燒了一樣，手心也燙燙的。腦子有些混沌，雙腳更是使不上力氣。

本來不想喝太多的，可也不知怎麽回事，越喝越來勁。

都說心不好不能喝酒，容易醉。

原來是這個道理。

拿意志強撐著，雙打抖，歪歪扭扭走出洗手間，腳步已開始飄起來，踩棉花似的。

僅存的一意識讓去找塗小檬。

走廊太長了。

轉過拐角的時候，靠在牆上氣，臉越來越燙，心髒跳也快，擡頭，頭頂的燈發出彩虹般迷幻的芒。

頭痛裂，強撐著往前走，一不小心沒找穩重心，高跟鞋一扭，人往下一跌，卻驀地被一雙手托住。跌進一個男人的懷中。

立馬就要掙紮。

韓廷見有意識，及時松了手。可這一松，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撞到了牆上，擡頭看他，第一眼像是沒認出來，說了句：“謝謝你。”

說著低頭理了理自己的子，這個時候居然還管著得。

韓廷說：“喝多了？”

聽到這聲音，覺得悉，

“唔？”舉起腦袋，見是韓廷，有些愣了，懵懵地看著他。

孩的眼睛潤而清亮，直直的，仿佛要穿他的心。

韓廷對視著這眼神，隔了幾秒，問：“認得我麽？”

紀星似乎有點兒怕他，表躲閃，手在牆壁上徒勞地抓一抓，腳在高跟鞋上歪扭著，腦袋歪了一下，直愣愣地說：“韓廷。”

韓廷吸了吸臉頰。

敢直接他“韓廷”，是真喝高了。

他今天是出門修行來了？盡給破小孩兒屁。

他說：“手機給我。”

滿臉紅，目渙散，卻仿佛對他有某種天然的服從，立馬乖乖聽話地把手進包裏，胡翻，到翻。

韓廷已經一眼看到了手機，直接掏了出來，問：“碼多？”

大著舌頭道：“326……6……6……”

韓廷也搞不清是有3個6還是忘了後頭的數字，直接拿屏幕對準的臉，紀星一愣，驀地沖手機咧一笑。

韓廷：“……”

屏幕解鎖了，他劃開屏幕，問：“你朋友什麽？”

著牆壁，手突然高，又垂落下來，摳腦袋，道：“塗小檬。”

韓廷撥通電話，那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星兒，你在哪兒呢？”

韓廷皺了眉，道：“你朋友喝醉了，在洗手間的走廊上。”

那頭一驚，忙道：“好好好，你等等啊。我馬上過來。”

剛掛完電話，旁邊噗通一聲。

紀星整個人下去坐到地上，子刷到腰上，約出白的小，纖細修長的雙則是溜溜的一覽無餘。

韓廷咬了下後牙，一言不發，拖住的咯吱窩，把拎了起來。腦袋一晃，擱去他肩膀上，孩的臉頰而滾燙，著他的脖子。呼出的熱氣灼熱燒人，直往他耳朵裏脖子下頭鑽。

他子驀地僵了一下，卻還是摟住的腰，人也遷就地弓著子，把肩膀給放腦袋。

沒了知覺，兩手垂在兩側，只腦袋在他肩上無意識地晃來晃去，某個時刻，很痛苦地發出一：“難……嗯……”

孩的聲直耳朵。

韓廷眉心擰了下，抿，擡手看了眼手表。

電話打了才三十秒，他像過了半小時。

那個塗小檬的還沒來。

他彎著子有些累了，稍稍站直。這一，下一擡，整個人朝後仰，他又手把撈回來，重新落到他懷裏，顴骨紅，雙目微閉，腦袋砸在他口。仿佛是為尋求支撐，摟住了他的腰。

韓廷沉默一秒，擡起頭，沉沉呼出一口氣。

有來往的人們經過，好奇地打量著他們，或許以為是一對。

摟著他的腰，腦袋埋在他口，悄無聲息；他卻察覺到襯衫上一陣濡，低頭一看，抖著，鼻翼翕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韓廷愣了一遭，忽聽說：“我不要星辰了好不好，太辛苦了。”鼻音重重地嗡嗡，像是孩子的賭氣撒，又像是無力回天的埋怨，“我不要星辰了，好不好？”

沒得到回應，蹭在他上搖了搖他的子，地哭泣：“好不好呀？”

“……”韓廷也是沒了脾氣，微皺著眉道，“隨你。”

紀星眼淚直流，嗚咽不止：“我不要了，那你會不會回來？”

韓廷沉默著，眼瞳不經意斂了一下。

這時，走廊上傳來急促的高跟鞋聲響，塗小檬趕來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韓廷把紀星的手從自己腰上解下來，將人送給塗小檬：“你朋友喝多了。”

“謝謝你啊。”塗小檬費力地扶住紀星。

韓廷臉不太好，道：“朋友一起出門，還是得互相照看著。”

塗小檬尷尬不已：“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啊，要是到別人……”話沒完，紀星一把抱住塗小檬，委屈嗚咽，“難。”

“哪兒難啊？啊？”

說話間，紀星突然弓了下子，塗小檬趕把扶到垃圾桶前，子猛地搐，弓了一弓，哇地一大口嘔吐了起來。

塗小檬一邊拍肩膀，一邊回頭看，發現剛才那位男士不見了。

“星星乖啊，吐出來就好了。”

紀星一頓狂吐，太辛苦，眼淚鼻涕到都是。小檬拿紙巾給鼻子，又拿紙巾給眼睛：“啊呀怎麽哭了呀，啊？難麽？胃裏難麽？”

搖頭，只是搖頭。

塗小檬一愣，陡然間就明白了。看著歪在垃圾桶邊這狼狽的樣子，心疼得不行：“你傻呀，難要說出來啊。一個人悶著哪兒得了啊？”

眼淚鼻涕一堆，咬著就是不肯說話，淚眼朦朧朝小檬手，小檬立刻抱住。

韓廷拿著水折返回來，撞見這一幕。紀星抱著塗小檬嚎啕大哭，塗小檬一邊著紀星的後腦勺安，一邊抱歉地沖韓廷笑了笑。

韓廷沒說話，把瓶蓋擰了，水遞給塗小檬。

塗小檬匆忙對他做口型：“謝謝！”

韓廷沒搭理，轉走了。

……

……

紀星醒來的時候，房間裏拉著厚厚的窗簾，室一片漆黑。

聞見自己床上悉的洗香味，手在四索著，摁下開關。

臺燈亮了。

“哎呀。”旁塗小檬著眼睛，被線刺激醒了，咕噥道，“你怎麽突然醒了啊？”

紀星剛要起，發現頭仍有些重，倒回枕頭裏，嗓音沙啞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現在才早上六點呢。”塗小檬把手機放一邊，打了個哈欠，說，“你昨天喝醉酒了。我沒發現。有個姓韓的先生給我打電話找的我，說是你投資人，剛好在酒吧見你。哦對了，他還了司機，讓司機幫忙把你送回來的。我的天哪，你喝醉了沉得跟麻袋似的，咱家住六樓呢，幸好有司機背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把你扛上樓。”

紀星愣了一愣：韓廷？

約記得昨晚見過他，但那之後的事就記不得了，趕問：“然後呢？”

“然後我照顧了你一晚上啊。”塗小檬說。

“我不是問這個。”張道，“你見到我的時候我人怎麽樣？沒失態吧？”

塗小檬莫名其妙：“很正常啊，能怎麽失態？醉酒的人不都是這樣麽？你還算好的，我見著你的時候，你沒耍酒瘋。但一上我，你就開始鬧了。我的媽呀，累死我了。”

“鬧？”紀星腦袋發麻，“鬧什麽？”

“就大哭唄？”

紀星一掌拍在腦門上：“那，韓先生表怎麽樣？”

“他？你跟我哭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誒。”塗小檬不明白的重點，“哦，走的時候代說你可能有些水，讓我給你多喝點兒水。”說到這兒，八卦心起，“誒，他是你投資人？我不知道你投資人這麽有魅力的，好像對你還關心。”

紀星道：“他就是人很好。你別說。……沒想到在酒吧見他。”低下頭，用力腦袋，懊喪道，“我怎麽會喝多了？”

“借酒澆愁唄，怎麽的？”塗小檬嘀咕一句，“你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喊邵一辰。司機都瘋了。”

紀星沒吭聲了。

塗小檬快說完，也一會兒沒說話，知道某人是的忌。可如今鬧了這一出，不問道：“你還是放不下麽？說真的，放不下就拿起來啊。”

“怎麽拿？”紀星問。

“你知道你昨晚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

“你說你不要星辰了。”

紀星一愣，半天說不出話。

不要星辰？怎麽可能不要星辰？

時間還早，塗小檬抱著枕頭去自己房間睡覺了。

紀星頭疼無比，又輾轉難眠。

翻開手機，看著韓廷的頭像，本來想作為下屬自我反省一下，但實在沒力氣去管這些場面話，只打了一句話過去：“謝謝你，韓總。”

那邊很快有了回複，一個字：“嗯。”

這才想起他作息規律，一貫起得早。

退出對話框，手指無意識往下拉，邵一辰的對話框早已經沉到底下去。

在被子裏看著，此刻忽然很想很想告訴他，跟他講好好地生活了幾個月，可昨晚幾杯酒就讓崩潰了。

但，沒有資格。

想：這幾個月他是怎麽過的？有沒有工作麻痹自己？有沒有看著頭像也想給聯系？有沒有也曾在某個夜裏想起便失了控制？

想完又覺得自己無聊而可憐，扔開手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