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場雪不大，只是斷斷續續洋洋灑灑，兩日來累積，積雪已有半指之深。

秦知宜不喜歡冷，但喜歡看雪，尤其在溫暖如春的室看雪。

支摘窗支一半，看外面雪掩紅梅，無窮無盡的白與熱烈濃郁的紅相映。

只不過才看一會兒，鼻尖凍得紅了，又趕回來讓關窗。

謝晏手裏握著書本，眼睛卻盯著秦知宜。

看欣賞雪景時明的眼，和催促關窗時的狼狽，真是好笑。

秦知宜沒事幹了，越過炕桌，慢吞吞爬到謝晏邊。

“夫君，你在看什麽書？”

秦興德一噎，盯著語氣不可思議，“你故意的？”

秦知宜坦然的點點頭，“對啊。”

秦興德詭異的從上到了一點許傾藍的影子，警惕的同時反而稍微松了口氣，“所以你是在鬧什麽脾氣？房契到底在誰手裏？”

“不知道。”秦知宜給秦興德倒了一杯茶，笑道，“為了讓爹爹著急，我可故意選了死當，自然不知道在誰手裏，只能辛苦爹爹去打聽了和破費了。”

秦興德深吸一口氣下久違的想要揍人的，“為何要怎麽做？”

秦知宜道，“缺錢唄……”開始掰著指頭數，“我從上柳回家，府裏沒人去接，我只能自己回來，路上盤纏需要銀子吧？”

“我院子裏的月例，自從回上柳為我娘守孝起就斷了，如今回來也有七八天了，太太提也未提，我總不好去要，畢竟全上京都知道太太對我百般遷就，好東西不要錢似的往我屋裏送，怎麽可能會缺我的月例？如今外頭正到說我驕橫跋扈，不學無，再傳出個欺負繼母，不孝不悌的名聲出來兒可就徹底沒活路了。”

“哦，還有我這院子裏，我三年不在，太太雖然把庫房裏所有的好東西都給我擺上了，多寶閣上琳瑯滿目，院子裏的樹都綁了綢子，卻忘了給我準備新的被褥、帳子之類日用的，小廚房裏柴碳都沒有，這些我不都得出錢買嗎？”

“算來算去，也就藏珍閣的房契能當上這個價格。”

秦興德氣結，“你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告太太的狀？”秦知宜回了秦府。

到了二門一下轎，就見二妹妹秦帶著幾個庶出的妹妹等在那兒。

看到齊齊行禮，“大姐姐。”

秦知宜幾乎立刻就覺到了對方的不同。

這位往常見了必然暗挑釁的二妹妹，此時卻雙手放于腹前優雅的福了福，規規矩矩的問安，“姐姐一路可好？”

那個行禮太標準了，并不是那種臨時抱佛腳學來的賣弄，而是仿佛經年累月已經融骨子裏的自然。

且不說一夜之間秦怎麽學的這些，只說秦家不過一個商戶，便是沈氏想讓秦學這些高門大戶的規矩，也并沒有資源。

就好比末流大學和頂尖學府，雖然都數學，但師資力量和學習深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秦哪裏學的這些？

秦知宜不聲的點了點頭，“爹爹呢？”

秦溫宜乖巧的回道，“在花廳，正等著大姐姐。”

每次秦知宜說起秦興德，秦面上就算再溫宜端莊眼底也會出幾分不忿，如今卻滴水不，這種涵養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養的……

下意識的了手腕上的花手鐲，秦知宜餘看著秦仿佛丈量過一般的腳步，突然道，“二妹妹選秀的名字既然報上去了，就安分些，不要再惦記……”

話還沒說完，秦就倏地變了臉，甚至聲音都有些變調，“我的名字什麽時候報上去了！”

秦知宜一臉疑的道，“沒報上去嗎？這麽好的事太太難道沒第一時間讓爹給你把名字報上去？”又盯著蒼白的臉道，“二妹妹這幅樣子……怎麽，進宮很可怕嗎？”

秦心中一跳，抿了抿，盡量若無其事道，“大姐姐這話說得，我又沒進過宮，怎麽知道宮裏可不可怕。”

秦知宜道，“那不一定，我聽聞皇上長相一般，子也有些殘暴，太後出商戶，也不寬和……”

秦下意識呵斥道，“住，竟敢妄議皇家！”

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秦知宜挑了挑眉，有恃無恐的一笑，“那二妹妹去告發唄，到時候咱們全家一起完蛋。”

秦也反應過來如今不是在宮裏，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慢慢舒了口氣的同時，意識到秦知宜對宮中的排斥，想了想道，“這樣的話大姐姐還是別說了，萬一被人聽了去，全家遭殃大姐姐不也要跟著一起嗎。”

“況且我聽聞皇上生的極好，比鎮北侯還要俊，而且子非常溫和，對人很……”

秦知宜呵呵道，“說的跟二妹妹見過似的。”

秦垂下眼瞼，“我認識孫尚書家的大小姐，聽說的，想必差不了。”

秦知宜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說話間兩人到了花廳，秦知宜還沒進門，秦興德就迎了出來，“可算回來了，快爹好好看看，瘦了。”

沈氏跟在後面，一臉慈的跟秦知宜打了招呼後便識趣的道，“我去廚房看看給大姑娘燉的佛跳牆好了沒，你們父久不見面，好好聊聊。”順便帶走了秦和其他人。

“爹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委屈了。”

落座後，秦興德心疼的看著秦知宜，又解釋他為何沒有親自去上柳接秦知宜歸家，“……三個月前去了北邊，本想著理完事回來路過上柳正好接你一同回上京，怎知那邊供貨出了些問題，就耽擱了一段時日。”

秦知宜自然不會計較，“自家鏢局護送，也一樣安全。”

秦興德欣道，“也虧的你娘安排的不錯，鏢局這三年也沒出什麽岔子。”

秦知宜笑了笑沒說話。秦知宜到竹實院的時候，秦正趴在窗邊沉思，眉頭不自覺的蹙著，仿佛有什麽事想不通。

秦知宜直覺是在想鎮北侯府的事，如果上輩子秦進了宮，秦知宜應該是順利嫁給了李亦宸，那麽秦家和鎮北侯肯定八竿子打不著。但現在秦知宜卻被賜婚給了謝晏。

那麽上輩子謝晏有沒有這樣被賜婚？如果賜了，對象是誰？最後結局如何？還是說沒有這件事，秦的蝴蝶效應改變了某些走向？

秦知宜思量著想知道的信息，面上笑著打招呼，“二妹妹想什麽呢？看起來好像有什麽事想不通。”一邊說著，一邊在秦對面的茶幾旁坐下，嘆了口氣道，“想不通就別想了，這世上很多事本來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比如我也以為我和李亦宸退婚後只能隨便找個人嫁了，誰知竟然還得了宮中賜婚。”

秦知宜一臉“無奈”，“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嫁鎮北侯，畢竟齊大非偶，只是沒想到侯爺竟然這麽欣賞我。”

“這事兒在誰看來不是天方夜譚？”拄著下嘆了口氣，“侯爺大概是看了所謂書香門第高門貴們趨炎附勢的真面目，所以才會喜歡我這樣的真吧。”

秦的丫鬟連翹已經開始忍不住深呼吸，秦面上倒還穩得住，笑道，“大姐姐可能誤會了，侯爺從始至終喜歡的都是徐大姑娘。”

秦知宜不屑一笑，“徐大姑娘都嫁人了……算了，”一臉“你就是嫉妒我”的表，“二妹妹說是就是吧。”

秦抿了抿，淡淡的道，“大姐姐三年不在京城，可能不太了解謝侯爺，謝侯爺可不像一般的男人會隨便對什麽人心，況且謝侯爺父兄皆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最厭惡的就是貪生怕死，好樂之人。”

“據我所知，賜婚聖旨只是太後惱侯爺功高震主，因此故意膈應侯爺罷了。”

秦知宜著手腕上的鐲子，雖說如今後宮消息的跟篩子一樣，那也是針對世家貴族的圈子，他們這些商戶絕對不可能在聖旨後三四天就知道這些事的，秦知宜是通過祝南溪知道的，秦可沒有這樣的渠道。

但卻說的這麽篤定，只能說明上輩子太後也做過同樣的事……

秦知宜收斂心神，擺出了一副“你編，你繼續編”的模樣，呵呵道，“二妹妹知道的多，不過要是這樣的話，想來太後很願意看我在鎮北侯府站穩腳跟，以後有太後做我的靠山，便是鎮北侯也不敢怠慢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注意著秦的神，就見對方眼底閃過明顯的不屑——秦對太後不以為然。

秦知宜繼續嗤笑道，“除非民間傳說是真的，鎮北侯找回了九皇子和詔，新皇登基，太後失勢……”

見秦猛的變了臉，秦知宜心裏有了底，然後快速轉移了話題，“不過就算那個時候，我也已經嫁給侯爺了，若我無過錯，他也不能休妻另娶。”滿面憧憬，“所以那個時候，我比現在還要有權勢？”

“果真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不管朝堂如何風雲變幻，都能屹立不倒。”笑的看著秦，大度道，“若以後李亦宸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妹妹盡可來找我。”

大概的表太過嘚瑟，又涉及到了李亦宸，秦終于沒能忍住，“那應該用不著，六郎能力斐然，說不定到時候反而是大姐姐用得著我。”

秦知宜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李亦宸能力再斐然，還能當上首輔不？不對，就算當上首輔，也依舊不過皇上的親舅舅鎮北侯吧？”

秦冷笑，“大姐姐怎知六郎當不上首輔？只是怕六郎當上首輔的時候，姐姐已經不是鎮北侯夫人了。”

秦知宜變了臉，“你什麽意思？”

秦見狀心裏終于舒坦了，突然談興高漲，“所有人都知道太後對鎮北侯很縱容，其實這婚事鎮北侯若不想，完全有法子讓皇上收回命，可他還是領了旨，大姐姐可知為何？”笑的看著秦知宜，“因為鎮北侯這次出京遇上了徐大姑娘，大概是賭了氣，所以聖旨上的人不管是誰，即便是個破落戶，鎮北侯照樣會接旨。”

秦知宜惱怒，冷笑道，“二妹妹別在這裏編故事了，鎮北侯出京見到徐大姑娘的事你如何能得知？太後會無緣無故的給侯爺找個破落戶？”

秦看著秦知宜的表，語氣中帶了淡淡的笑意，“是不是真的，姐姐日後便知。”

秦興德關心了秦知宜在上柳守孝的生活後，話題漸漸引到了正題，“最近的事爹爹聽說了，沈氏確實過分，剛爹已經訓斥過了，之後這樣的事絕對不會再發生。”

秦知宜搖了搖頭，“怎麽會？我對太太沒什麽意見，我只是在提醒您。”直視著秦興德，“畢竟那是您的太太，也聽您的話，若您稍微把我放在心上，太太哪兒敢怠慢，甚至打我的主意，對吧？三年前不都好好的嗎？”

目并不銳利，但秦興德對上那雙仿佛看一切的眼神，不知為何有些氣短，明明他從未向沈氏授意。

秦知宜繼續道，“我知道，父母會偏心弱一點的孩子，因為我娘有本事，又給我留了厚的財，所以我的吃穿用度，日常月例都可以不管，漸漸的，不僅不用給我，甚至還覺得我擁有的也該是秦家的，最後包括我娘給我定的婚事，你們也能隨便手。”

“以至于現在您理所當然的覺得我姓秦，該給我的不用給，而屬于我的，也屬于您，屬于秦家，您可以隨便置，是嗎？”

秦興德約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大兒好像并不好糊弄，但十幾年深固的認知還是讓他習慣的敷衍道，“你怎麽會這麽想，爹承認爹太忙忽視了你，但從來沒有怠慢過你的想法，你娘留給你的東西自然是你的，爹爹過嗎？”

秦興德有一張好皮囊，而立之年也沒有像普通富商那樣大腹便便，反而瘦拔，走南闖北的見識又讓他多了幾分儒雅氣度，所以他誠懇說話的時候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好，輕易相信。

可惜秦知宜見過太多笑面虎，比起說的，更相信做的，秦興德敷衍，也敷衍一笑，“有父親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麽送我進宮，好接收我娘留給我財産的事，應該也不是爹爹的意思。”

秦興德一頓，皺眉喝道，“你聽誰說了這種混賬話？”

秦知宜道，“這還用聽人說嗎？只要稍微明些就能猜出來。”直視秦興德，“不然哪個父親會親自毀了兒的婚事，堅持送進宮呢？就算要把我的婚事給二妹妹，也沒必要我走絕路不是？”

秦興德皺起眉頭，還要再說什麽，秦知宜卻不想再聽那些哄傻子的廢話，直接道，“房契的事就是想給您提個醒，您覺得我手裏的東西是秦家的，但實際上，我想怎麽置就怎麽置，您管不著。”彎起眼睛，笑意卻不達眼底，“誰想手，那就做好被剁手的準備。”

秦興德劍眉一豎，“何至于此，有話不能好好跟爹說嗎？”

秦知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沒說嗎？”

“我跟您說過我不要宮，和李家的婚事，我也堅決不退，爹您聽進去了嗎？”

秦興德下意識的反駁，“怎麽沒聽進去，爹也沒打算送你進宮啊，李家的婚事本來就是你的。”

秦知宜臉上依舊帶笑，眼底卻是明晃晃的嘲諷，“您沒打算，但可以我主宮啊，就像昨天，只消告訴吳國舅我的容貌更甚二妹妹一籌，只要他惦記我，便是李家也護不住我，我若不想去吳國舅府上做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就只有宮一條路可走。”

“這樣我一宮，我娘給我的財産是您的，李家的婚事是二妹妹的，皆大歡喜，犧牲我一個，幸福全秦家！”

秦興德這次是真冤枉，“我怎麽可能做這樣的事？”

秦知宜沒理會他的辯解，只是繼續道，“可惜這次我找了鎮北侯幫忙。”

秦興德聞言立刻試探道，“昨天就想問你，你如何能請得鎮北侯。”

秦知宜睜眼說瞎話，“沒什麽，鎮北侯欣賞我。”

秦興德一臉“你當我是傻子”的表，秦知宜也不改口，他不也同樣把當傻子嗎，父倆彼此彼此。

“其實就算不找鎮北侯，屆時我就算了宮，為了活得好一點，爬的高一點，將所有家財獻上，并識趣的將秦家并吳家，相信太後一定會對我另眼相待，您覺得呢？”

秦興德脊背頓時冒出冷汗，他沒想到這個兒竟然如此混不吝，面上還是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宜宜，這世道子立足一靠娘家，二靠夫家，你毀了秦家，對你有什麽好？”

秦知宜反問，“我娘看在我的面上，倒是和您齊心協力把秦家經營的有聲有了，但我最後得了什麽好？好好的婚事沒了，財産全部出，還要被困在宮裏等死。”

“既然注定我要失去我娘留給我的所有，那我不如提前獻出，至不用宮，還能落得個自由自在，秦家沒了我手裏這些財，總不會沒落了，怎麽看都更劃算不是嗎？”

秦興德突然就想到了鎮北侯昨日的反常，甚至還屈尊降貴的專門問了他和沈氏的況，難道是秦知宜用手裏的財産和鎮北侯做了易？意識到這種可能，秦興德繼續試探，“鎮北侯需要銀子？你給了多？”

秦知宜高深莫測道，“您猜？”又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您放心，跟秦家産業相關的還都在我手上呢，不會影響到父親的生意。”

秦興德再無法忽視秦知宜的強，“你是在威脅我？”

秦知宜直視他的眼睛，笑的糯可，“對啊，藏珍樓只是個提醒。如果這還不夠，順風鏢局您應該接過了，下次就不是供貨艱難，而是沒貨可供了。”

秦興德一驚，“你什麽意思？”

秦知宜道，“爹您經商多年，可有見過哪個行當主家三年不管不問，憑著底下管事們就能越做越好的？”睨著秦興德，“哦，別人給出再高的酬勞還都挖不走。”

秦興德再次心虛，他看著秦知宜，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兒。

在他的印象裏，秦知宜不是整天在府裏變著花樣折騰玩樂，就是跟著許傾藍出門游玩，比起秦起早貪黑的描紅背詩，似乎書都沒念過幾句。對沈氏和秦也向來進水不犯河水，其實沒聽真惹過事兒，最多就是偶爾聽沈氏一臉擔憂的說起這樣不學無，將來會被李家嫌棄，對秦家沒有助益。

卻不想第一次出獠牙，就先狠狠的咬了他這個做爹的一口，而且大概率會功。

還不如三房，雖然心眼不敞亮，可都擺在臺面上。

秦知宜問：“盈妹妹覺得這匹布如何？”

謝盈答：“好看。”

秦知宜微笑，知足的模樣都擺在了臉上。

不知，所以不知道這況有多難得。

知的謝晏擡眸看向謝盈，心納罕，他這向來不給誰面子的妹妹，今日怎麽如此乖巧？

謝盈還小，正是想法多又別扭的年紀，謝晏這個當哥哥的，知道不止安靜斂，心思重，還悲觀。

且不委屈自己。

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事，一向是不屑糾纏的。

可竟來赴了秦知宜的邀，還認可挑的布好看。

謝晏知道，這并非謝盈心。

而是秦知宜討喜。

他看向他的夫人，默默心想，原來不止他一個人會被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