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上春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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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容玠，你輸了
第25章 25 容玠，你輸了
“當啷。”
容玠的紅簽投給了秦宅經籍鋪。
一簽定音, 知微堂落敗！
整個玉川樓陷死一般的寂靜。
蘇妙漪一愣，終于不複之前的淡然自若，眼神倏地冷下來, 刀子似的紮向臺上的容玠。
而除了以外，知微堂其他幾人都出一臉“早知如此”的懊喪。
顧玄章和秦行首隔著人群遙遙地對視了一眼, 皆是面錯愕。
至于臺下的看客們……
他們雖沒瞧見自己看的結局，卻也知道這秦宅經籍鋪拼的是實力, 一時像是吃了個蒼蠅般，想罵罵不出，想咽咽不下。
三樓雅間, 扶縣主微微蹙起了眉頭, 一旁的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公子對蘇妙漪, 當真是一點私也不顧了……”
話音一頓, 轉向扶縣主，小聲試探道，“縣主, 這下您應該能放心了吧？”
扶縣主一聲不吭地盯著樓下, 眉眼間反倒覆上了一層翳。
樓下, 看客們在一時的沉寂後，終于開始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知微堂輸了，那按照賭約，們是不是得離開臨安了……”
“好可惜，就差容大公子那十票！”
“可我聽說, 這知微堂的掌櫃是扶縣主的義, 于容大公子還有救命之恩呢。這，這不是白眼狼麽？”
人群最前方，蘇妙漪攥了攥手, 目死死盯著投完簽要走下臺的容玠。
形一，剛要上臺，卻被旁邊的淩長風攔了一下。
“你要做什麽？”
淩長風一臉怕發瘋的樣子。
蘇妙漪目不斜視，笑著從牙裏出一句，“垂死掙紮啊……難不坐以待斃？”
驀地掙開淩長風的手，揚聲道，“義兄留步！”
明亮清脆的聲響起，驟然劈開了這玉川樓裏籠罩的沉悶雲。
衆人目霎時轉向蘇妙漪，一路跟隨著上了臺。
容玠也在臺邊頓住，轉對上蘇妙漪笑裏藏刀的一雙眼。
“票數既定，願賭服輸。”
蘇妙漪著容玠，眼裏沒什麽溫度地笑道，“不過既是義兄親自斬斷了我知微堂的生路，那我便還想多問一句，義兄這簽，究竟是大公無私，還是假公濟私？”
二人在臺上遙相對峙，爭鋒相對。這恰恰又是看客們最的戲碼！
一時間，就連頭接耳的人都閉上了。玉川樓雀無聲，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清。
容玠著蘇妙漪，半晌才啓道，“蘇妙漪，若今日只是幹幹淨淨地比拼技藝，你覺得自己能得幾簽？與其問我為什麽斷你生路，倒不如問問臺下這些人為何要投給你。”
蘇妙漪眸微閃，只是停頓了一瞬，便挑眉，“好啊。”
轉，看向一個方才將簽投給知微堂的人，“這位公子，你剛剛為何將簽投給知微堂？”
被點名的人神一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因，因為你們刻得快！”
此話一出，周圍便響起一些譏誚的笑聲。
淩長風攥了攥拳頭，驀地回頭朝後瞪了一眼。可這一眼卻沒有什麽威懾裏，笑聲不減反增。
臺上，蘇妙漪卻是毫不尷尬，反而鎮定自若地將目投向那些笑出聲的人，“沒錯，刻得快就是我們知微堂最大的長。為何要笑？”
“……”
臺下的笑聲一滯。
“你們可知道，刻得快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工期短，本低。相應的，價格也會低廉。”
蘇妙漪擡手揭下他們方才刻印的小重山令，揚聲道，“方才你們也都看見了，同樣的一頁字，知微堂只需要一半的工期。所以其他書肆賣四文錢，我們只賣兩文。今日若不是投簽，而是貨真價實的買賣，你們選誰？”
臺下的看客們面面相覷，一時啞然。
容玠冷不丁出聲，“一味地靠賤價奪市，這恐怕也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手段。”
蘇妙漪轉頭看他，“一年前，國子監將所有刻書的字小了一號，你知道是為什麽？是為了降低紙墨的用料本，為了民間有更多人買得起這些經史子集。知微堂這麽做，不過是上行下效，有何不妥？”
“古有車胤聚螢、孫康映雪，出低微的寒士，連尋常的燈油錢都要儉省，若當初有知微堂這樣的書肆，能為他們手裏的每頁書卷都省下兩文，他們怕是睡夢裏都能笑醒。”
頓了頓，蘇妙漪譏諷道，“自然，容氏世代簪纓、富貴顯赫，義兄是不會在乎這兩文錢的。于你而言，這些書卷經籍不單單是用來求知解，更是用來珍藏、用來品鑒的。所以你會在乎版面、在乎裝幀、在乎刻印……可這偌大的臨安城，有幾個容玠，又有多車胤孫康之流？”
容玠眼裏莫名起了一波瀾，就好似投石湖，不過轉瞬間就銷聲匿跡，就連半點漣漪都瞧不見。
蘇妙漪口吻愈發篤定，就連氣焰都囂張了幾分。
“臨安城需要刻印、價格高昂的刻本，但也不能了人人都能買得起的書卷。這二者并無優劣高下之分，不過是賣給不同的人，滿足不同的需求……”
說著，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著那些看客，“知微堂可以離開臨安，但我蘇妙漪絕不認為賣這樣的書有錯！”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落衆人耳中，極穿力地砸進了他們心裏。
此時此刻，臺下那些看客們終于撇去了被賭徒攛掇的盲目，也斂去了被賭約勾起的憐弱之心。
他們的面上不再是消遣戲謔，而變得嚴肅鄭重，似乎終于對臺上這位年紀輕輕又初來乍到的掌櫃有了些許認可。
臺側，顧玄章不知何時來到了秦行首側，他若有所思地著臺上的蘇妙漪，對秦行首說道，“當日你來求我幫忙，我還想不通，是什麽樣的一個小娘子，能說服你這個老古板……”
秦行首笑了，“現在呢？”
“果真是後浪推前浪。”
顧玄章挑挑眉，一邊邁步往臺上走，一邊鼓著掌。
聽得這掌聲，蘇妙漪一愣，轉頭看過來。
“蘇老板這番話，倒是顧某也有所省悟。”
顧玄章踱步到了各家書肆的簽筒前，忽然笑道，“這可怎麽辦，顧某突然反悔了……”
頓了頓，他轉過頭，對臺下的秦行首道，“秦行首，顧某若是現在改票，還算數麽？”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愕然。
而更他們驚訝的是，秦行首竟也笑著擡了擡手，一幅敬請自便的架勢，“既然你顧玄章都開口了，那便是作數的。”
顧玄章點點頭，徑直從秦宅經籍鋪的簽筒裏出了一支紅簽。
大家似乎都猜出了顧玄章要做什麽，頓時又躍躍試地哄鬧起來。
有人再次喊出了知微堂三個字，這一次，附和他的人卻多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齊，越來越響亮，聽得淩長風竟也熱澎湃，跟著他們一起振臂高呼。
伴隨著那快將玉川樓屋頂掀翻的聲浪，顧玄章將手裏那紅簽改投給了知微堂。
歡呼聲轟然響起。
衆人激地嚷著，淩長風率先跳上臺，晃著似乎還沒回過神的蘇妙漪，大聲提醒，“蘇妙漪你贏了！你竟然贏了！你這都能贏？！”
蘇妙漪眸了，藏在袖裏攥的手終于緩緩松開，掌心已是汗涔涔的。
淩長風的尖聲還在耳邊激，無可奈何地堵住了耳朵，“我聽見了，你小點聲……”
“啊啊啊啊——”
下一刻，蘇安安和穆蘭就沖了上來，比淩長風還刺耳的尖聲沖擊著蘇妙漪的另一只耳朵。
蘇妙漪：“……”
蘇安安摟著蘇妙漪又是又是跳，穆蘭掐著蘇妙漪的胳膊，又想哭又想笑，“為什麽是平啊，我給你押了五兩銀子嗚嗚嗚嗚……”
蘇妙漪被他們幾個圍在中央，哭笑不得。忽地察覺到什麽，目一轉，卻見容玠還站在原先的位置，不錯眼地看著。
蘇妙漪原本以為，他就算不會氣急敗壞，也至會有些窩囊憋悶。
可出乎意料的是，容玠竟仍是那麽平淡地盯著，只是眼底的複雜令難以捉。
蘇妙漪也懶得琢磨，角一勾，挑釁地朝他揚了揚眉梢，便收回視線，與穆蘭們鬧作一堆。
“別哭了！不就五兩銀子嗎，我賠你！”
“……真的嗎，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九安。”
顧玄章走到了容玠跟前，“我們也該走了。”
容玠回神，轉與顧玄章一同往臺下走。
“是誰前幾日說，商戶拼爭，容氏絕不幹涉。結果今日呢？竟偏私到這個地步。”
人聲鼎沸裏，顧玄章忽然低聲音，笑著叱道，“好你個容玠，竟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九安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我的徒，突然對知微堂發難，我這個做師長的必得替你收拾爛攤子，幫秦行首圓場……”
容玠的十票投給知微堂，傳出去是偏私偏。
顧玄章的十票改給知微堂，才是真正的驚天地。
“你容九安用自己的十票，換我的十票，這是打定主意要讓你這個義妹名臨安啊。”
容玠眼睫一垂，“九安不敢。”
頓了頓，他又道，“先生豈是能被隨意拿之人？能得先生的紅簽，是蘇妙漪自己的本事。”
顧玄章轉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更加意味深長，“這話不錯。”
顧玄章笑著揚長而去，容玠卻停在原地，遲遲沒有跟上去。
半晌，他又回過頭，向被簇擁在人群中的那抹倩影，眸中深河似有漣漪泛起，埋藏著粼粼波。下一瞬，又銷聲匿跡。
然而只是這一眼，也足以樓上的扶縣主心中震，面駭然。
沒有人比更了解自己的兒子。
容玠何時會用這樣的眼神向過一個人？
激而克制，尖銳而俗濁。
***
書肆競藝不知不覺就耗了一整日，看客們從玉川樓走出來時，外頭竟已是夜落幕、華燈初上。
這些人也沒急著離開，而是意猶未盡地進了玉川樓外的書棚。
書棚四周早已掛上了一串串的彩燈。明閃閃的燈輝下，各家書肆的夥計們都笑容滿面地向攤位前駐足的客人介紹他們今日帶來的刻本。
這些人剛剛才看過書肆競藝，于是言談間便下意識會提及“紙墨用料”“刻印字”等等，連帶著沒能得見這場競藝的人都湊了過來，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甚至還有一些被蘇妙漪那番言論震住的人，一進書棚就開始到尋找知微堂的攤位。誰曾想，在整個書棚裏打轉了好幾圈，他們也沒能找到。
“知微堂？”
其他書肆的夥計想了想，“他們早就打烊回去嘍。”
撲了個空的衆人只能敗興而歸，打算明日一早再去知微堂淘書。
另一邊，僻靜的街巷裏。
淩長風任勞任怨地推著堆滿書卷的小推車，蘇積玉跟在他邊，時不時幫他扶正方向。而其他三個姑娘則是高高興興地甩著手走在前面。
“來日方長，知微堂又不是只做一天的生意。”
蘇妙漪搖著扇，“今日我在玉川樓已經出盡了風頭，理應往後退一退，讓別人也嘗嘗甜頭。”
“甜頭？哪兒來的甜頭”
蘇安安眼睛冒，“我也想吃甜頭。”
穆蘭將信將疑，“急流勇退，你能有這種格局？”
蘇妙漪笑了，“好吧，其實出門之前江淼給我算了一卦，讓我今日見好就收，防小人，防妒忌。”
穆蘭嗤了一聲，“難怪……對了，你之前答應要賠我五兩銀子，別忘了。”
蘇妙漪心好，懶懶地答道，“知道知道，看你那點出息……”
跟在後頭的淩長風將小推車一擡，大步追上蘇妙漪，“蘇妙漪，你自己不是也押注了嗎？今日平局，你虧了多？”
蘇妙漪搖著扇的手微微一頓，蓋彌彰地咳了兩聲，加快步伐將衆人甩在了後，“關你什麽事，賺了也不會分給你！”
知微堂。
滿滿當當的一箱紋銀擺在桌上。
“鄭五兒送來的，說是你賭贏的錢。”
江淼一邊在櫃臺後筆疾書，一邊漫不經心地跟蘇妙漪打招呼。
蘇妙漪眉眼一彎，飛快地撲上去，傾抱住那一箱銀子，深深地嗅了一口，“我最的銅臭味……”
後，淩長風、蘇安安還有穆蘭皆是驚得目瞪口呆，合不攏下。
腦子轉得最快、率先反應過來的便是穆蘭。
忽地意識到什麽，尖起來，“蘇妙漪你臭不要臉！今日這出書肆競藝就是你們聯手設的局是不是！！”
就憑蘇妙漪的謹慎和摳門，若不是篤定結果是平局，怎麽可能押這麽多銀錢去賭？！
難怪，難怪從頭到尾都沒有慌過神，因為一早就和書肆行會那些老狐貍商量好了——
穆蘭將這些話口而出。
淩長風傻眼，向蘇妙漪，“所以，今日這場競藝就是一出戲？”
蘇妙漪笑瞇瞇沒作聲，也懶得向他們細細分說，哪些是設局，哪些是意外。
“你個商！你自己賺這麽多，好意思只賠我五兩銀子嗎？！”
穆蘭沖上去拉拽蘇妙漪，想要搶奪下的箱子，蘇妙漪自然是不肯，抱起箱子就往樓上跑。
“我自己憑本事賺的錢，憑什麽給你？”
“你這是詐騙！你詐騙了我的五兩銀子，得一賠十！”
二人你追我趕，將其餘勸架的人也都卷了進來。一時間，整個知微堂鬧鬧哄哄，飛狗跳。
***
書肆競藝的場面被一傳十十傳百，第二日，蘇妙漪舌燦蓮花，哄得顧玄章都臨時改票的消息便被傳得人盡皆知。那番冠冕堂皇的言辭也被大街小巷的人議論紛紛。
趁著知微堂名聲大噪的關頭，“知微小報”也開始發售了。一大清早，鄭五兒便領著他的那些小兄弟，各自領了百來份小報，滿城吆喝。
而知微堂裏也已經人滿為患，生意好得蘇積玉都照顧不過來，只能把還在刻印間呼呼大睡的淩長風拉起來。
“快點快點，起來招呼客人，缺人手！”
淩長風迷迷糊糊地著眼睛，“……其他人呢？”
“哪還有其他人？江淼又不管事！”
“蘇妙漪呢？”
提起這個蘇積玉就一臉無語，“？一早帶著蘇安安去容府躲清靜了！”
蘇妙漪是去了容府不假，不過也不是為了躲清靜，其實還存著另一個壞心思。
昨日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容玠吃了癟，今日若不端出一幅勝利者的姿態去他面前招搖，簡直都對不起的三寸不爛之舌！
不過可惜，容府的下人告訴，就在進府之前，容玠已經出門了。
蘇妙漪只能按捺下乘勝追擊的念頭，乖乖去拜見扶縣主。
蘇安安害怕縣主，所以蘇妙漪便拜托容府的使帶著四逛逛。
使見蘇安安生得可，也笑容滿面地問，“我們容府的花園裏全是漂亮的花花草草，還有不蝴蝶小鳥，安安姑娘想去看看麽？”
蘇安安不好意思地，“我，我想去廚房。”
“……”
後花園裏，蘇妙漪陪著扶縣主在九曲回廊上喂魚。
“其實昨日我也去了玉川樓，聽見了你對著玠兒據理力爭的那番話。”
縣主將手掌裏的魚食往池子裏撒了些，意味深長地，“從今往後，知微堂這個名字可就在臨安城徹底揚名了。”
蘇妙漪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反應了一會兒才解釋道，“其實昨日之事，我并不怪義兄。可當時勢所迫，我只能以駁斥他的名義將那番話說出來……”
縣主轉頭看了一眼，笑道，“你這孩子，我也沒怪你。更何況，玠兒昨日的確做得過分。說來你或許不信，我這個做母親的，竟也是頭一回見他如此刁難一個子。”
聞言，蘇妙漪卻不僅沒松口氣，反而眼皮跳得更加厲害。
什麽意思？容玠害，反倒了對特殊，縣主又平白生了防備心？
蘇妙漪暗自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不敢展分毫，乖順道，“義兄并非是要為難妙漪，不過是子剛正，不願昧著良心將簽投給知微堂。”
縣主笑了笑，一揚手將掌心的魚食全撒了，轉移話題，“春正好，容府的花都開了。三日後，我打算邀各府的千金們再來賞花。尤其是那位名滿天下的顧娘子，我一直想見見……”
“顧玉映？”
蘇妙漪微微一愣。
縣主瞥了一眼，“依你看，這顧玉映與玠兒可般配麽？”
蘇妙漪頓了頓，從善如流地頷首，仿佛沒有毫齟齬，“他們二人出相當、志趣相投，又都頗負才名……若說這臨安城，最與義兄相配的，大抵就是這位顧娘子了吧。”
縣主笑著拉住了蘇妙漪的手，“我們二人可真是想到一塊去了。三日後，你也一同來吧，幫我出出主意，撮合撮合。”
“……”
到底是差一步就了夫妻的關系，得有多缺心眼才能毫無芥地摻和對方的相親局？
蘇妙漪剛要婉拒，腦子裏卻忽然靈一閃，于是到邊的推拒之詞竟是被咽了回去，“好……其實我也久仰顧娘子的才名了。”
二人正說著話，一使忽然冒冒失失地朝們跑了過來，滿臉的著急。
“縣主，蘇娘子……”
蘇妙漪一眼就認出那是替照料蘇安安的使，頓時變了臉，急忙迎上去，“怎麽了？”
“蘇娘子，不好了！安安，安安姑娘打傷了二公子，被二房的人捆起來了！”
蘇妙漪和扶縣主匆匆趕到時，果然就見蘇安安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棵樹上，裏還被塞了塊布團。
“唔！”
見了蘇妙漪，蘇安安頓時掙紮起來。
一旁的容氏奴仆沒瞧見來人，仍是疾言厲地沖蘇安安嚷嚷，“你還敢？今日我們二公子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就等死吧！”
說著他還想手，可手剛擡起來，卻是被人一下攥住了手腕朝後擰去。
“哎，哎喲！”
他吃痛地喚著，轉頭就對上蘇妙漪凜若霜雪的一張臉。
蘇妙漪用了巧勁，將人一把推開，便徑直走向蘇安安。
那人著手腕瞪大了眼，還不肯罷休，直到聽見扶縣主的呵斥聲，才神一僵，驀地轉跪下，“縣，縣主！”
“怎麽回事？”
扶縣主沉著臉問道。
“這，這不知道哪兒來的黃丫頭，竟然敢對二公子手！二公子被一摔，直接暈過去了，怎麽都不醒！”
蘇妙漪一聲不吭地替蘇安安解開繩子，又拽下塞進裏的布團。
蘇安安委屈地眼睛都紅了，“姑，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他先來掐我的臉，我吃東西，我才摔他的……”
“……”
蘇妙漪皺眉，一邊替蘇安安著被掐紅的臉頰，一邊轉過頭。
不遠，一個看著年紀與蘇安安差不多的錦年雙眼閉地靠在樹蔭下。
年的容貌與容玠有四五分相似，生得也頗為俊，只是臉白得不似正常人，眉宇間著一病氣。
蘇妙漪眸微沉。
想必這就是出自容氏二房，年喪母的容二公子容奚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這麽不經摔……”
蘇安安往蘇妙漪後躲了躲，聲音輕若蚊蠅。
“奴才不知二公子摔到了哪兒，不敢胡挪位置，已經人去請大夫了……縣主，縣主您要為我們二公子做主啊！”
那奴仆哭天喊地地嚎著。
扶縣主眉頭蹙得更，走到容奚邊，低拍了拍他的肩，“奚兒？奚兒……”
容奚仍是一不。
“我們公子自小就沒了娘親，子弱，哪經得起這麽一摔……”
那奴仆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忽地瞧見什麽，話音一頓，隨即便像是看見救星似的，“二爺！二爺您可來了！”
容雲暮大步走了過來，素來溫和儒雅的面容難得帶了些鋒芒，“奚兒又怎麽了？”
扶縣主頓了頓，收回手站起，往旁邊退開幾步。
二房的人又添油加醋將事經過對容雲暮說了一通，“二爺，咱們把這丫頭綁起來送府吧！”
容雲暮皺眉，看向蘇安安。
蘇妙漪立刻手，將蘇安安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後。
看見蘇妙漪，容雲暮愣了愣，“是你……”
蘇妙漪福行禮，“容二爺，是我侄，今日也是被我帶來容府。所以不論犯了什麽天大的錯，都由我這個姑姑替承擔。”
“你……”
“還是先等大夫過來，替奚兒診完脈再說吧。”
縣主終于出聲。
容雲暮抿，轉頭看了扶縣主一眼，又看了看躺靠在樹蔭下的容奚，沉默不語。
下一刻，大夫便匆匆趕來了，不過他卻不是一個人來的。
“玠兒？”
扶縣主詫異地，“你怎麽回來了？”
蘇妙漪也是一怔，擡眼就見容玠一白寬袍，不不慢地領著大夫走過來。
“回來取本書，結果聽見容奚了傷，所以過來看看。”
容玠目不斜視地從蘇妙漪和蘇安安前經過，行走間袖袍帶起一陣風，沁得蘇妙漪遍生寒。
大夫已經卷起容奚的袖口，替他診脈，可那脈象著著，他就“噫”了一聲，表有些然。
蘇妙漪不錯眼地盯著容奚和那大夫，忽然瞧見容奚垂著的眼睫了。神一凜，“二公子醒了？”
除了大夫，其他人皆向蘇妙漪。
蘇妙漪皺眉，“我方才瞧見二公子的眼睛了……”
還不等容雲暮和縣主發話，容奚邊的奴仆便質問道，“你什麽意思？難道我們二公子還能裝暈不？”
“……”
蘇妙漪抿。
剛剛看得很清楚，容奚的眼睛了了好幾次，他分明就是已經醒了！
蘇妙漪看向扶縣主。
縣主與對了一眼，卻是有些為難地移開視線。而容雲暮也神沉沉地著容奚，不知在想什麽。
到底是勠力同心的一家人……
蘇妙漪暗自咬牙，剛想做些什麽穿容奚，一道清越冷然的嗓音卻忽然響起。
“容奚。”
容玠垂眼，盯著容奚那煞白的面容，啓道，“你還要裝到幾時？”
此話一出，樹下霎時一靜。
容玠的話自然比蘇妙漪有分量，那奴仆敢對蘇妙漪囂，卻不敢對容玠以下犯上。
衆人的目齊刷刷看向容奚。
年仍是了無生氣地靠在那兒，直到樹上被吹落一片葉子，恰好落在他的額頭上，他才終于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演得不好麽，兄長為何要穿我？”
容奚終于睜開眼，懶懶地著後頸坐直。
落在他面上，照亮了他那雙幹淨澄澈的雙眼，卻也眼底若若現的惡劣與刻薄無所遁形。
年上原本的孱弱氣質，被他那雙眼裏的“惡”與“邪”頃刻沖散，蘇妙漪都驚了一下，略微有些愕然。
“容奚。”
容雲暮臉愈發沉，“到底怎麽回事？”
容奚瞥了一眼躲在蘇妙漪後的蘇安安，無辜道，“這死丫頭吃東西跟個倉鼠似的，我見這麽能吃，便把我的早膳都讓給，竟敢不領，還給我來了個背摔……”
他越往下說，容雲暮的臉越難看。
容奚一眼瞥見父親的神，話音一頓，立刻又裝模作樣地喚起來，“我這渾的骨頭都差點被摔散了……”
容玠看了大夫一眼。
大夫著頭皮答道，“二公子的子并無大礙，應是沒摔著骨頭……”
容奚被拆了臺，轉頭看向那大夫，臉上瞬間斂去了孩模樣，眼神冷而怨毒。
那大夫也被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張口就是求饒，“二、二公子饒命！”
“容奚，現在就跟我回去！”
容雲暮忍無可忍地呵斥了一聲。
容奚雖有些不甘心，但還是只能轉跟著容雲暮離開。
從蘇安安邊經過時，他忽地頓了頓，偏頭看了一眼，咧笑起來，“死丫頭，後會有期啊。”
蘇安安害怕地了脖子，攥了蘇妙漪的袖。
蘇妙漪蹙眉。
待容雲暮和容奚離開，扶縣主才走了過來，嘆氣道，“奚兒子古怪，從小便喜歡同人開些不知輕重的玩笑……可他畢竟是二房的公子，我也不好手管教。”
蘇妙漪松開眉頭，眼睫一垂，做出些無可奈何的委屈態，“妙漪明白。其實也是我這個做姑姑的不好，今日不該帶安安過來，又或者該一直陪在邊，否則也不會這樣的驚嚇……”
側，將蘇安安拉到了邊，恰到好地扶縣主看見了蘇安安臉頰上的紅印。
既不能以牙還牙地揍容奚一頓，那也得彌補蘇安安的苦……
如此想著，蘇妙漪朝蘇安安使了個眼，想要讓也學容奚一般哭哭鬧鬧地賣個慘。
偏偏蘇安安是個一筋的傻瓜，沒心沒肺地了自己的臉頰，“姑姑，你別這麽說。我已經沒事了，我皮白，一掐就紅，其實不疼的……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眼睛難？”
“……”
蘇妙漪一言難盡地擡了擡手，遮掩了自己差點沒崩住的表。
轉眼間，還正巧撞上了容玠的目。
容玠的眼神平淡卻犀利，像是一眼看穿了的心思，于是面上閃過些嘲謔。
他看著蘇妙漪，卻喚了一聲蘇安安，“容奚頑劣，你了委屈。我為兄長，代他向你賠禮道歉，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蘇妙漪微怔，看了一眼容玠，暗自腹誹。
昨日還歹毒地斷生路，今日倒是像個人了……
這一愣神的功夫，倒是忘了提點蘇安安。
直到耳畔傳來蘇安安驚喜若狂的聲，“真的？要什麽都可以嗎？”
蘇妙漪回神，突然意識到蘇安安要提什麽要求，連忙轉頭想要阻攔，可蘇安安卻已經口而出——
“我想吃冰酪！”
蘇妙漪：“……”
容玠：“？”
率先反應過來的竟是扶縣主，忍俊不，向容玠解釋道，“安安想吃的不是普通冰酪，是你院中那個青雲親手做的冰酪。雖有一手好廚藝，可平日裏輕易不下廚，看來也只有你能使喚得了。”
容玠默然片刻，擡手了眉心，才看了蘇妙漪和蘇安安一眼，“跟我走吧。”
“……”
蘇妙漪杵在原地不願挪步，奈何蘇安安在旁邊眼地著。
僵持了片刻，蘇妙漪才深吸一口氣，認命地向扶縣主告辭，跟著容玠離開。
容玠的院子靜思居，平日裏除了在書齋閉關，容玠都歇宿在這裏。雖然沒有書齋那麽僻陋，但布置也十分儉樸，沒有半分容府的奢靡之氣。
這還是蘇妙漪第一次踏容玠的靜思居，忍不住左顧右盼地打量著。
“今日你不用做其他事。”
容玠說到做到，喚來了他院中的使青雲，吩咐道，“這位蘇姑娘想吃什麽，你便給做什麽。”
青雲有所遲疑，“這……”
容玠掀起眼，淡淡地看，“有何不妥？”
“奴婢只會做公子吃的點心，怕是不合旁人的口味……”
蘇安安當即表態，“姐姐，我一點都不挑，我什麽都吃的！我最吃的就是你做的冰酪，比玉川樓的好吃多了！”
青雲一愣，“你吃過我做的冰酪？”
蘇安安嗯了一聲，指向蘇妙漪，“姑姑帶回來給我的。”
青雲順著看向蘇妙漪，怔了片刻，又看了容玠一眼，終是低垂了眼，開口應下，“那奴婢這就去準備……”
同樣是子，蘇妙漪立刻就察覺到了青雲那一眼裏蘊含的幽怨。
正盯著青雲的背影若有所思，容玠便轉朝走來，察覺到的視線，他微不可察地擰眉，“看什麽？”
蘇妙漪似笑非笑地瞥向容玠，“看……落花有意，流水無。義兄真是好福氣啊。”
“不知所雲。”
容玠從邊肩而過。
蘇妙漪卻後退幾步，又攔住了他，頗為挑釁地沖他咧，“義兄方才是從府學回來麽？那應當也是經過知微堂咯？知微堂今日的生意如何？我今日出門的早，還不知形呢……”
容玠懶得理睬，繞開便要走，可蘇妙漪卻不肯輕易罷休。
他往左，便也往左。
他往右，便也往右。
容玠眸微冷，“蘇妙漪。”
瞧見那清雋的面容終于不控制地浮起一薄怒，蘇妙漪不僅不懼怕，反而覺得心舒暢，“怎樣？”
容玠剛要說什麽，卻忽然擡眼朝後看去，神轉而變得恭謹，“……母親。”
蘇妙漪心口一跳，驀地轉，低眉順眼地行禮，“義母。”
一邊躬，一邊腦子轉得飛快，想解釋自己為何在容玠面前上躥下跳……
“姑姑，你在做什麽？”
蘇安安疑的聲音遠遠傳來。
蘇妙漪一愣，擡起頭。
院子裏空空，哪而有扶縣主的半點影子？就連容玠也消失不見，唯獨院門口有片雪白的袍角一閃而過。
蘇妙漪錯愕地睜大眼，半晌才氣笑了。
另一邊，青雲端著食材從小廚房出來，恰好將方才這一幕盡收眼底，面上也出些不可置信。
晌午後，蘇安安如願以償地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冰酪，幸福地鼻子眼睛也全都到了一起。
“唔……太好吃了！”
蘇妙漪靠著涼亭的扶欄坐在一旁，一言難盡地瞧著，“蘇安安，你吃這樣，難怪被人家容二公子盯上……”
蘇安安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姑姑你不是說，要從欺負你的人上找原因，不能從自己上找原因嗎？”
蘇妙漪語塞，擺擺手，“當我沒說。”
石桌對面，青雲還在用瓜果蔬黃給蘇安安雕小兔子，一邊稔地著刀，一邊解釋道，“二公子自弱，後來還突然患上了惡食之癥，平日裏不嗜食、不思食……二爺請了多名醫來，卻都拿二公子沒辦法。”
“這世上還有人不吃東西？”
蘇安安一手冰酪，一手雕花餞，撇撇，“難怪他像個瘋子一樣，非我吃他那些糕點！定是他自己不願意吃，拿我當泔水桶……”
蘇妙漪忍不住問道，“你平常見了好吃的都走不道，這容二公子的吃食，想必也是細的，你為何不肯吃呢？”
“姑姑！”
蘇安安瞪大了眼，“你不是說陌生人的東西不能隨便吃麽？而且他掐著我我吃，多恐怖啊！”
蘇妙漪想起容奚最後那眼神，也打了個寒，“是恐怖的……你以後千萬躲著他點，別再跟我來容府了。”
蘇安安打了個嗝，不知道是害怕的，還是撐的，“那我今天多吃點……以後都吃不到了。”
饒是心裏原本有些疙瘩的青雲，見了蘇安安這幅模樣，也忍不住同親近起來，“安安姑娘，我做的東西真的有這麽好吃麽？”
蘇安安從冰酪碗裏擡起臉，滿眼震驚，一幅“你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的表。
“當然了。”
蘇妙漪替回答，“別的不說，蘇安安在吃食上還是頗有見識的。大到玉川樓，小到陋巷的點心攤，都嘗過。說你是臨安城最好的廚娘，那你一定就是。”
青雲怔了怔，將手裏的蔬果雕花盡數倒煮沸的銅鍋裏，“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我……”
蘇妙漪詫異地，“容玠沒有說過麽？”
青雲搖頭，“公子雖不像二公子一樣有惡食之癥，可平日裏于飲食上也是興味索然。奴婢偶爾下廚，也只能讓公子偶爾用得多些。至于言語上……”
頓了頓，青雲垂眼道，“君子遠庖廚。公子這般超凡俗的人，怎麽可能會品鑒奴婢的廚藝呢？”
君子遠庖廚……
蘇妙漪耳畔莫名傳來一陣鸞鈴聲，又想起某個清風明月的夜晚，那盤端呈到面前的金齏玉鲙。
“你……”
蘇妙漪忍不住起走過來。
本想問青雲，難道你沒見過容玠斫魚麽？就算沒見過，難道也不知道他會斫魚麽？
可話在裏打了個轉，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改口道，“……其實容玠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君子。”